第552章 伶人之家,一身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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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前的竹林在微風裏沙沙輕響,空氣裏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辛夷嗅著藥鋪的味道,坐在槅扇長窗裏,注視著藥堂裏水墨畫般清俊的白玉公子。
    這個角度很絕。
    衣袖微垂,長睫淺動,不經意一眼瞥過來,眸底清波瀲灩……
    這是鬱渡那張臉最像傅九衢的角度。
    辛夷手執杯盞,微微眯眼……
    良人撩開簾子走到鬱渡跟前,施了個禮。
    「公子請回吧,我姐姐身子不便,久不行醫,已是生疏了,無法替公子診疾……」
    鬱渡目光一顫,端正地還了個禮。
    「小娘子可有對辛大夫言明,在下是汴京來的故人?」
    「說了。」
    「辛大夫怎麽說?」
    「不記得。」
    「那小娘子可有報在下名諱?」
    「報了。」
    「辛大夫……仍不記得在下?」
    良人淺淺點頭,歉聲道:「姐姐近來疏懶,確實不願見客。公子要是問診,九十一藥鋪坐堂的幾位大夫皆可勝任,尤其是周老先生,更是醫術超群……」
    「不用了……」鬱渡聲音沉鬱,淡淡地歎氣:「多謝小娘子。我這個病,隻有辛大夫能治。」
    良人盯他片刻,微微一笑。
    「公子不妨說出來聽聽,萬一別的大夫也可以治呢?」
    鬱渡嘴唇微抿,那溫潤白玉裏竟是流露出一絲憂色。
    猶豫片刻,他道:「心病。」
    「心病?」
    良人詫異,鬱渡卻是苦笑。
    「隻有辛大夫可治的心病。」
    不等聲音落下,他抬手朝良人一揖,微微笑道:
    「既是故人難見,在下不便勉強,有勞小娘子再幫我捎一句話。就說,鬱渡不為自己,隻為親人。萬請辛大夫大發慈悲,救救家母……」
    良人沒有說話,回個禮看著他離去。
    猶豫片刻,再回到內堂,走近坐在槅扇長窗裏的辛夷。
    「姐姐都聽到了?」
    辛夷嗯一聲,低頭慢飲,「你下去忙吧。」
    龍舟賽後,九十一藥鋪略有名聲,抓藥的、問診的,比前陣子要熱鬧許多,良人剛剛上手主管藥鋪事務,很是忙碌。因此,良人沒有過多糾結,不解地看了看辛夷,便離開了。
    辛夷坐了片刻,站起身叫杏圓。
    「陪我走走。」
    難得天氣涼爽,她不想窩在屋子裏。
    小院裏濕漉漉的,簷角的雨簾落在青磚石上,發出清脆的水滴聲。
    辛夷默默注視那水滴,一圈又一圈,像是疑惑蕩入了腦海。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桃玉回來了。
    「娘子,青玉公子住在磨坊巷,隻身一人來去,不見跟人接觸,看上去端端正正的,不像頑皮賊骨之徒……」
    頓了頓,她問:「娘子為何不肯見他,卻又要查他?」
    辛夷淡淡地道:「見是要見的,但不能急……」
    杏圓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娘子對青玉公子有疑心,為何不告訴郡王?讓郡王來查不是更為便利……」…
    不待辛夷開口,桃玉便皺起了眉頭。
    「青玉公子是鬱湄的哥哥,娘子難道是不放心郡王?」
    兩個丫頭在情感上雖然偏私辛夷,但廣陵郡王是她們的主子,不論從哪個方麵來講,她們都不願辛夷和傅九衢走到相互猜忌的地步……
    辛夷被她們嚴肅而緊張的樣子逗笑了。
    「不至於。我們去磨坊
    巷走走吧。」
    ··
    她表情平靜,看不出什麽情緒,杏圓和桃玉卻不放心。
    兩個主子正在鬧別扭,讓郡王妃主動找郡王肯定抹不開臉麵,但她們做丫頭的,可不能輕易讓主子涉險。
    離開藥鋪的時候,杏圓偷偷朝叢光使了個眼神。
    叢光是辛夷到揚州後,傅九衢派過來的車夫。一個少言寡語,數著字數說話的瘦削年輕人,為辛夷駕車這麽久,幾乎沒有存在感。
    辛夷看到了杏圓的小動作,嘴角微微上揚,沒有說話。
    磨坊巷路麵狹長,馬車從中壓過去,發出咕咕的聲音。
    辛夷沒有要避人的意思,入得巷子,便讓杏圓下車問路。
    臨街的台階上坐著一個賣皂角的老婦人,大熱的天,包裹卻極為嚴實,頭上的草帽上扣一條青黑色的頭巾,衣裙肥大,人卻瘦弱,好像刻意防曬一般,整個人都被裹了進去。
    她置身在自己的世界裏,馬車經過也沒有什麽反應,直到杏圓喚她第二遍,這才略略抬頭。
    杏圓懷疑她是個傻子,硬著頭皮再問。
    「這位大娘,請問你,鬱渡鬱公子家在何處?」
    老婦人驚得整張臉抬起來,草帽和青黑布的頭巾下,是一張猙獰到變形的可怖麵孔,瘢痕纏繞、眼瞼畸形,那扭曲得不成人形的模樣,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嚴重燒傷導致的……
    「你們找鬱渡,鬱公子做什麽?」
    老婦人看向馬車,臉上露出幾分戒備。
    杏圓道:「鬱公子方才到我們藥鋪求醫,但辛大夫恰好不在。回來聽說他的事情,怕有什麽急症,這才尋了過來……」
    「哦……」老婦人有些猶豫。
    好片刻,才慢慢地佝僂著身子起來,收好皂角,背上背簍。
    「你們隨我來。」
    就在老婦人的背後,是一個隻容二人經過的狹窄小徑,地上是長滿了青苔的鵝卵石,通向的是鬱渡的家。
    這個老婦人正是鬱渡和鬱湄的母親,焰火案的受害者鬱氏。
    要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如此低矮破舊的房舍裏,會住著像鬱渡這般清俊的溫潤公子。
    他那麽體麵,俊得就像天潢貴胄一般,即使坐在昏暗的天井裏,看上去仍是氣度不凡,出自伶人之家,卻有一身傲骨。
    鬱渡沒有料到辛夷會找上門,一骨碌轉過身來,視線停在她臉上許久許久,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辛大夫,你,你怎麽會來?」
    辛夷微微一笑,「不是你找我問診,說非我不可?」…
    鬱渡繃緊的下頜鬆開,一臉信任和放鬆的笑。
    「你隻需派人來知會一聲,怎好親自過來?」
    一麵說,他一麵擦著圓墩竹椅,請辛夷坐下,然後看一眼那個老婦人。
    「這是我娘。」
    辛夷望著他,又望著背著自己彎腰燒水的老婦人,眉頭微微一蹙。
    「不知公子所指的心病,是你的,還是令堂?」
    鬱渡淡淡一笑,「我和我娘的心病,是同一個。」
    辛夷抿起嘴角,神情略顯凝重,「請公子明示。」
    鬱渡問:「娘子可還記得,當日在汴京藥坊裏,我對你說過的話?」
    辛夷嗯聲,「記得。不知我走後,公子可曾報官?」
    鬱渡低眉苦笑,「看來娘子沒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我說過,他們會不擇手段地要我性命。要是報官有用,我又何必逃到汴京,又從汴京逃回來……」
    辛夷狐疑地皺起眉頭,審視般看著他,「公子說的,到底是何人?
    」
    鬱渡沒有回答,而是轉眼看著他的母親。
    「在下聽說,知州大人與舍妹相熟,要重審當年的案子,替家母申冤?」
    一句「與舍妹相熟」,惹來辛夷輕微的笑聲。
    「略有耳聞。可惜,被令堂大人拒絕了。」
    這時,那老婦恰好拎了水壺過來,要為辛夷倒水,一聽這話,她身子猛地僵硬,雙眼癡癡地望向鬱渡,忘了要做什麽,整個人看上去呆呆發傻。
    鬱渡接過水壺,「娘,我和辛大夫說幾句話,你去房間裏坐一會兒。」
    老婦人擔心地看了看辛夷,默默離去。
    從進屋到離開,她沒有說一句話。
    鬱渡目送她的身影,歎一口氣,先替母親的無禮向辛夷道了歉,然後才解釋道:
    「我娘不是不想申冤,而是不敢……」
    他眉頭打結,欲言又止地望向辛夷。
    「在知州大人的案卷裏,從外鄉來的一家三口,已然死在焰火焚爆案裏……一個死去的人,如何活過來申冤呢?」
    看到辛夷詢問的目光,鬱渡又是一聲苦笑。
    「是的,我和我娘沒有死,鬼使神差地活了下來……多年來一直隱名埋姓,欺騙官府,有錯在先。」
    辛夷道:「既然是冤屈,想必另有隱情。如果這個錯誤是善意的,那隻要查明真相,自有公道可講……」
    鬱渡正色看她,「知州大人也這麽認為麽?」
    辛夷明白他的意思,略微揚眉。
    「公子不是說,令妹與知州大人相熟?那知州大人定是站在你們那邊的,又有何事不可言明?」
    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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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片刻,眉宇間的憂色才淡淡化開。
    「我不信知州大人,但我信辛大夫。」
    辛夷看他一眼,就聽他道:「我當日在汴京所言,要我性命的人,與當年焰火焚爆案裏要我娘的性命,要我們一家子性命的人,是同一個。」
    「誰?」
    鬱渡搖頭,「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但這麽多年來,他就像影子一樣跟著我,命令我,讓我為其所用,無處不在地操控這一切,我和我娘,就像他手中的藥發傀儡……」
    姒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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