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聖女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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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新一年的一月裏,  德梅斯和德普朗吉收拾好行囊陪著讓娜一起,再次來到了沃庫勒爾,找到了指揮官博垂庫爾。
    博垂庫爾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再見到這個少女,  而對方還是因為同一件事前來。但他並沒有為讓娜的執著而感動,隻是再次將他們趕出了軍營。
    讓娜攔住了想要衝上去格擋的德普朗吉,  向著那位指揮官說出了自己對於下一場戰事的語言,  然後就和德梅斯以及德普朗吉一起,在軍營的附近搭起簡易的帳篷等待著新的機會。
    少女關於戰敗的預言一再應驗,  她的影響力在受助過的村民的推動下甚至輻射到了王都附近,傳到了王儲查理的耳朵裏。接連的戰敗,  讓軍心渙散、民眾焦慮,他們確實該思考找到一個更加超越自然的形象來增強民眾的向心力,  以及士兵對王室的信任感歸屬感。
    博垂庫爾迫於壓力,  派人找到了讓娜三人,  答應安排他們去王都麵見皇室成員。
    一路上德普朗吉都滿是驕傲的神情向護送的士兵炫耀,好像當初預言的是他本人一樣,  中間難免穿插對於博垂庫爾瞧不起人的埋怨。
    讓娜倒沒忍心阻止,隻是憋著笑意任由德普朗吉玩笑戲弄,  德梅斯卻聽不下去這家夥繼續聒噪下去,一個肘擊向後擊打在德普朗吉的肚子上,  讓他好一陣兒隻能嘟囔著委屈。
    “讓娜你還笑,德梅斯你給我等著。”
    “昨晚讓娜縫衣服的時候,應該順帶把你的嘴一塊兒縫上。”
    王室的人不免心思重,花樣多,但讓娜卻輕鬆的闖關成功,得到了走上前線的機會。
    前線的士兵剛開始都瞧不起這個沒有文化的鄉野少女,難免和一直守衛在她旁邊的德梅斯和德普朗吉起爭執,  但在見到對方一次次勇敢的和主將對抗,並且每次都扛著法國軍旗打在最前方時,說不震驚,那都是假的。
    在經曆過太多的失落、沮喪和絕望之後,哪怕是零星的逆轉都會被人奉若珍寶,視若神祗,更別提讓娜還是打著上帝的旗號,宣揚著要帶領法國人民勝利的言論,帶領眾人一次次突破了英軍的圍困。
    士兵們的心動搖了,從泥潭中爬升起來,佝僂的背脊再次挺直,眼睛恢複了神采,嘴角掛起了笑容,他們開始對信仰這個詞產生了自己的定義,開始對活下去這件事有了更多的追求。
    他們對讓娜說,自己想活下去,想更好的、像個人那樣活下去。
    他們對讓娜說,不想再聽見孩子失去父親,婦女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孩子的哭嚎,也不想再回收戰友屍|體時發現根本拚湊不整齊。
    對於這些,讓娜都一一應許。
    戰爭往往是由於猜忌、誤解和被迫害妄想引起的,他們害怕被征服,被奴役,所以就要拚命的搶占先機,讓娜雖然是要守護自己的國家,因為她明白有時候隻有戰爭才能停止戰爭,可她同樣尊重敵軍的生命,甚至會為死去的敵軍士兵做告解。
    讓娜這樣的行為,使得同營的軍人無一不佩服、信服,就連一直以冷酷粗暴的吉爾將軍都難免不對她另眼相看。
    吉爾·德·雷生來高貴,享受著一般民眾沒有的奢華的生活,他本應是戰亂中人人豔羨的對象,但混亂的家庭冷酷且緊張的成員關係,卻造就了他悲慘的童年。
    長期隻能和家庭教師在一起成長的吉爾,被發掘出超於常人的語言天賦和藝術造詣,但成長過程中他更偏向以暴戾的方式宣泄內心的情感。
    在失去雙親之後,他因畏於外祖父的控製,隻能時時刻刻學會隱忍。
    將所有的不甘偽裝為僵硬的笑容,像是隨時等待反殺的傀儡一樣。
    他整個人在外祖父的影響下變得更加陰翳粗暴,時常緊鎖的眉頭已然有了兩條很深的紋路,似溝壑一般。黑色的頭發長至耳下,但他從來隻是將額發抹上發油向後梳去,從來不介意露出那死黑色的眼睛和令人生怖的慘白色麵容。
    他在年少時,還是諸多少女的暗戀對象,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們對於吉爾的感觸更多的是恐懼和厭惡,不僅僅源於他家室的落敗。
    作為外祖父的棋子,吉爾在少年時還綁架過他的表姐,隻是因為找不到其他願意聯姻的貴族小姐,聽起來有些可笑,但外祖父說了,他便做了。
    吉爾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他完全沒有給自己下定義的想法,但他依舊不屑強迫自己的表姐,哪怕他總是裝作一副順從的樣子。
    被關押半年之久的凱瑟琳,已經不想剛開始那樣因厭惡而咒罵,因恐懼而祈求,她甚至生出些病態的憐憫,覺得吉爾和自己一樣,都隻不過是被關在黑匣子裏的可憐蟲,可笑的拿捏起了些作為姐姐的姿態,自以為是的心疼著作為施虐者的弟弟。
    “吉爾,痛嗎?”
    凱瑟琳想要抬起泛著青白的瘦削手指,觸碰一下吉爾眼角的烏青和血痂,但她知道吉爾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所以她把自己的膽怯當成了尊重,隻是一遍遍的問著,再不厭其煩的安慰著。
    但吉爾並未對凱瑟琳這種隻能感動她自己的行為產生任何的動容,甚至覺得對方可憐中又透著些近似搞笑的愚蠢。
    “吃完這頓飯,你就可以走了,因為外祖父他自己已經找到了合適的聯姻對象,所以不再需要我了,同樣也不需要你。”
    凱瑟琳再次見到陽光之後,更多的是不適,她捂住猛烈跳動的心髒,本能的尋找著吉爾的蹤影,卻在發現對方真的消失了之後升起一陣詭異的滿足感。
    吉爾離開了外祖父的莊園,去到了軍事訓練基地,原來無處發泄的憤恨和少年人過剩的血氣,吉爾全都在戰場和軍營中表露無疑。
    憑借便得到了重用和晉升,成為了布列塔尼地區最年輕又最有權勢的貴族,他嚴厲的操練著自己的部下,凶殘的處置了所有的戰俘,成為了讓人敬仰畏懼的存在。
    但是上級的為了私欲想要議和的決定卻打亂了吉爾所有的棋局,他第一次對自己人動了殺意,甚至幻想到了投降之後敵軍會怎樣的羞辱自己和同營的士兵們。
    就在他思考著是否要從根源上把問題給‘解決掉’,那位披著國旗,被奉為上帝使者的聖女來到了他的眼前,還被王室包裝成為貞德、聖潔的代言詞。
    吉爾聽到過讓娜·達克的名字和事跡,卻從未把她放在心上,隻當對方是王室下發到地方的安撫劑,他聰明的大腦稍稍轉個彎子,就能從最理智的角度思考出讓娜對於戰爭的作用。
    直至讓娜帶著援軍趕到他所在的戰地,表明了與自己相同的作戰想法和對抗思路,吉爾都還未真正的將這個空有幾分姿色的文盲少女放在眼裏,甚至還會為她把信報和書冊拿顛倒時生出些難得的無語。
    但命運往往都會往荒誕又搞笑的境地發展,吉爾這次也不免落入俗套,為讓娜舉著旗幟衝在最前端的無畏和決絕所動容。
    吉爾似深淵般漆黑的眼眸,第一次反出微弱的光暈,隻有在廝殺時才會猛烈跳動的心髒,第一次亂了頻率。他不停的揮舞著利劍,斬殺著敵軍,眼光卻總是不由自主的落在讓娜身上。
    前二十年,他一直不相信所謂的上帝和救贖,但此刻他覺得,神真的存在。
    吉爾吞咽了下口水,嘴角幾不可見的扯起,露出了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笑容,不是那種為了震懾他人的陰翳邪氣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竊喜。
    可惜敵軍沒有福分領悟吉爾的喜悅,他們隻當這變態又想出了什麽折磨人的法子,反而覺得背脊發涼,心頭亂顫,從而加快了落於敗勢的速度。
    夜晚的士兵們升起一團團篝火,圍著火堆唱歌喝酒,慶祝著戰役的勝利。德普朗吉拉著德梅斯一塊兒去跳舞,涎皮賴臉的給愁眉嫌棄的德梅斯敬酒灌酒。
    吉爾知道自己的形象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隻會嚇得他們沒有胃口,他也知道馴養馬兒總是要給些飼料作為鼓勵,所以他不介意走遠些,給這些剛打完勝仗的士兵們一點兒放鬆的時間。
    吉爾在營帳的另一處生了一小團火,將土豆在火堆旁埋好,就開始借著火光查閱地圖和戰略谘詢。
    讓娜突然坐到了吉爾的身側,舉起一個裝著白色軟膏的小圓罐遞到他眼前。
    吉爾從不喜歡別人靠自己太近,尤其是異性,除了他那迫於無奈需要食物續命的表姐。
    但讓娜還是不同的,她對吉爾來說,應該不算是女性,更多的是一種精神存在。吉爾的理智告訴自己不應該這麽快的被征服,就像其他人一樣愚蠢的成為信徒,但腦海裏卻總是會浮現出讓娜嘶吼著下令的樣子。
    他從未見過那樣自由、勇敢、堅毅的女人,撐著纖細到似能被強風吹折的身子,穿著男裝跑在軍隊的最前方,金色的馬尾沾上斑駁的血跡,在殷紅的霞光下隨風飄蕩,成為一抹亮眼的風景,點燃了吉爾心中的死寂。
    不過,就算他心中第一次經曆這種波蕩,長久以來的壓抑和自持也不會讓他明顯的表現出自己當下對於讓娜的傾向。
    吉爾拿著冊子抵在讓娜的手腕上,把她慢慢推開,“幹什麽。”
    “傷藥,你臉都快趕上調色盤了。”
    吉爾的臉色本就是病態的慘白,日夜忙於定製戰略,下眼眶泛黑還微微向下凹陷,額角和下巴處還留著今日作戰造成的瘀傷血痕,看起來說是猛鬼都不為過。
    凱瑟琳也無數次對吉爾表示過關懷,但他很難將兩人聯係在一起。
    因為心裏真實的想法,就算捂住嘴巴或是巧舌瞞欺,也會從眼睛裏漫出來,除非對方是個頂級的演員,才能做到像如此這般滴水不漏。
    凱瑟莉嘴上的關懷和眼中帶著厭棄的憐憫與讓娜此刻的坦然隨意是沒辦法比較的。
    “不需要。”
    吉爾不喜歡和一個人就同一個問題,進行兩次以上的交涉,但此刻他心頭並沒有似往常那樣的燥鬱,反而是平緩了幾分。
    讓娜聳了聳肩,將小藥罐蓋上蓋子放在地上,從兜裏掏出來一封信,遞給了吉爾。
    “村莊來信了,還麻煩將軍幫我讀一讀。”
    王室特遣的聖女竟然是個文盲,除了讓娜出生的村莊外,其他普通民眾和士兵並不清楚的知曉,雖然也有過類似的謠言,但他們不相信一個能將《聖經》一字不差背出來的聖女會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
    讓娜本人並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並不害怕吉爾會因為她沒有文化,而低看自己。
    吉爾則是因為讓娜這種莫名的自來熟一再感到無語,“我們的關係並沒有好到查閱私信信件的地步吧。”
    說是這樣說,但吉爾大約明白對方隻是不想打擾和士兵們一起慶祝的德梅斯和德普朗吉,才湊合的找上自己,最終他還是拿過信紙,為讓娜簡述上麵的內容。
    “陛下同意了村莊的減稅政策,父母代替村民感謝你。”
    “”
    讓娜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認真的看著吉爾,“雖然我是不怎麽認字,但我識數啊,上麵至少有二百個字。”
    是的,上麵至少有二百個字,吉爾僅用二十來個就總結全麵了,不愧從小被家庭教師讚揚說有著超於常人的語言和文學天賦。
    讓娜也不知道在期待什麽,蔚藍色的眼睛閃爍了兩下,略含期待的語氣接著問吉爾,“還有其他人的話嗎?”
    吉爾讀不懂讓娜的期待,隻是將信件還給她,“隻有這些,想聽細節讓他們兩個讀給你吧。”說完便起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讓娜看了看地上的小藥罐子,還有吉爾的背影,無奈的將對方先前埋好的土豆給挖出來吃掉了,後來等慶功宴結束後,才去找了德梅斯和德普朗吉,所得的答案和吉爾講的,本質上也沒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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