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鏡靈櫻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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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淚嗎?
    原來眼淚是有溫度的。
    櫻鈴怔怔望著,眼神空洞。
    胸前,有微弱的心跳聲傳來,漸漸的,越發有力。
    身體在發燙,一陣陣異樣的知覺流轉四肢百骸,身下傳來的感覺是冰涼冷冽。
    這就是人間的樣子麽?櫻鈴淚水奪眶。
    可是為什麽心好痛,痛不欲生。
    “啊啊啊啊啊啊......”櫻鈴淒厲嘶喊。
    正在恢複身體的她,體表兀然一陣血霧飛揚,彌漫周身。
    墨故淵情急之下大聲喊道“姑娘不可!”
    然,櫻鈴無動於衷,將自身重組的血肉盡數排斥體外。
    驀然,光鏡中一道耀眼的白光頃刻綻放,生輝燦爛,照亮四方,將這地底深處盡數覆蓋,所有人的眼前,隻剩下一幕空白。
    墨故淵站在原地,呆呆看著眼前,那裏,是鏡中過往。
    ————
    昔年西山經有兩派恩怨,糾葛百年,不分勝負。
    某一日,其中一派弟子在鎮魂村附近的山穀裏覓得一把寶鏡,卻是被仇家發現。
    兩派集結人手周旋,卻是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的血戰,在交手的過程中,那攜帶寶鏡的弟子不小心將其遺失,恰好掉在了鎮魂村內。
    寶鏡通靈,為避免有心之人的邪念再生,當中鏡靈化作女子之身,以障眼法騙過所有人,從此修身養性在鎮魂村內。
    村民可不知那女子古怪,隻當以為是先前兩方交戰,她不小心受了重傷身陷於此,便讓村子裏唯一的大夫帶回家,治療照料。
    而那一人,赫然正是李皋壬。
    李皋壬擦了擦額頭上些許汗珠,忙活了一天,可算是把她安置下來,他看著女子腹部鮮血凝結,當下不禁有些為難。
    祖上雖是世世代代行醫,可到了他這一代,卻一直守候住在鎮魂村裏。
    他從沒出過遠門,除了替村民看病,一般都隻是上山采采藥草,要麽是呆在家中熟讀各種書籍,閑來無事照顧些許花草,為人含蓄而寡淡,更多是隨和平凡。
    已至而立之年,李皋壬仍是孤家寡人,可他卻不以為意,樂得自在清閑。
    如今家中多了一位女子,還是一位漂亮的女子,這不免讓他有些局促不安,即便那女子昏迷不醒。
    隻是掙紮了一會,李皋壬就已經有所決定,他從院子裏提來一桶清水走近女子身旁,先是替她清洗身上血漬,然後輕輕將她扶起,小心翼翼脫下了女子的衣裳,指尖偶有觸碰,是一陣冰涼絲滑的溫柔。
    望著眼前女子後背的白皙,視線之下,隱約可見前方有一抹弧型波瀾。
    李皋壬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繼而將女子衣裳褪至下身,他拿著一件布衣擱在手中,謹防自己的手碰到她,便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被李皋壬一手支撐平衡坐著的女子忽而睜開雙眼,她好奇看著自己的前方,眼珠轉了轉,不知後麵那個家夥在幹啥,渾然不覺自己正裸露著上半身。
    她沒有出聲,又把眼睛緊緊閉上,臉上一絲俏皮的笑容閃過,再次裝起了昏迷。
    李皋壬閉上眼睛,緩緩將女子放下,待得那女子平穩躺在床上後,他憑借直覺把布衣攤開蓋在女子胸前,微微睜開眼睛,終是鬆了一口氣,所幸並無冒犯。
    他自顧一笑,將布衣往上提去,隻留出女子腹部上那一道傷痕。
    夜晚,皎月透過窗欄灑落入屋,月光盈盈,落在了床榻之上,也照拂在李皋壬的發間。
    他低頭認真,一針一線,極為熟撚的在傷口上縫合,周邊血跡早已被他清理幹幹淨淨,忙活了一晚上,就隻剩最後一步了。
    李皋壬行醫多年,有個習慣,便是隻要替人療傷看病,就會無比專心致誌。眼下穿針引線縫合傷口,渾然不覺那被布衣蒙蓋的頭上,一陣陣起伏跌宕。
    躺在床上的女子正在一口口吹著空氣,布衣被她吹得一上一下,霎是無聊。
    半響,終是處理完畢,李皋壬站起身,長呼一口氣,欣然笑了起來。
    很快,他又頭痛了起來,這衣服怎麽再穿回去?
    “書上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動,可我是大夫,替姑娘療傷止血,並無有冒犯之意,還望姑娘莫要計較。”李皋壬頷首朝床榻上的女子輕聲說道,即便他覺得她聽不見,卻還是如是說道。
    被布衣蓋在底下的女子抿著雙唇一笑,這人倒是有點意思,怎麽有點呆呆的感覺,不過他的聲音倒是好聽極了。
    李皋壬在說完之後,便依照先前那般,謹慎微行的替她穿好衣服,不敢有任何逾越之舉。
    他花了好半天才將衣服穿了回去,李皋壬隻覺這一次比過往任何一次都要勞累辛苦,實在是有苦難言。
    待將女子衣裳穿好,李皋壬一手拿過腰間束帶,緩緩從她身下穿過,而後給她係上,終於大功告成。
    李皋壬一頭汗水,挺直了腰板坐在床邊鬆了一口氣,視線之下,有一雙星目明亮,帶著月光皎潔,愣愣盯著自己。
    李皋壬亦是同樣如此,呆呆望去,四周寂靜,沒有一絲聲響。
    那是個春分,晚間有清風徐徐,從窗口悄悄溜進,在兩人身邊繾綣撫過。
    “你......你醒啦。”李皋壬尷尬一笑。
    “對啊,一直都醒著呢。”
    “你沒事吧?”
    “沒事啊,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先休息,我去收拾一下。”言罷,李皋壬飛快的走出了房間。
    眨眼便是數日,偶爾幾次的交流中,女子曾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櫻鈴。
    “櫻鈴姑娘,當時我見你從天上掉下來,傷勢頗為嚴重,可是這幾日你恢複的還蠻好的,好像並無大礙,先前還有村民過來看看呢,你怎的還要躺在床上裝病啊?”李皋壬不解問道。
    “當然不能讓人瞧見我還是好好的,不然那些人鐵定又要打我的主意,都千萬年了,他們沒搶夠,我自己都累了。”櫻鈴一嘴直接說道。
    李皋壬聽聞,一陣蹙眉,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原來不是裝病,真把腦子摔壞了。”
    “那你好好休息下,我去煮點飯食。”
    很快,李皋壬就張羅好了幾個小菜擺上了桌,朝屋內喚道“櫻鈴姑娘,吃飯了。”
    櫻鈴聞聲走了出來,大搖大擺坐在凳子上,抓起筷子有模有樣的吃了起來。
    李皋壬不喜飯桌說話,是以這幾日做好飯菜都是各吃各的,可終歸見櫻鈴的樣子有些無語,當下緩緩說道“櫻鈴姑娘,你吃菜都是一口氣吃完,然後再一口氣吃掉這碗米飯,會不會覺得不太對勁?”
    櫻鈴擱下碗筷,不解道“哪裏不對勁?”
    李皋壬愣了愣,看著桌上空空的菜盤,咽了咽口水,又搖了搖頭,開始扒著自己碗中白米飯。
    “李皋壬,你問我問題,又不回答,也太不禮貌了吧。”櫻鈴有些不滿說道。
    李皋壬一頓,無奈歎了一口氣,道“我的意思是這菜你每次都吃完了,好像不太好吧。”
    “不是你喊我吃飯吃菜的嗎,當然要吃完,我記得以前有人和我說過,不能浪費,尤其是糧食。”
    “那有沒有人告訴你,和你一起吃飯的人也要吃菜?”
    “沒有啊,我以前的主人從來都不吃東西的,一閉眼,幾百年就過去了。”
    “對不起。”
    “好端端的幹嘛道歉啊。”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那你告訴我。”
    “你身上外傷可能沒什麽大礙,但你的內傷估計很嚴重。”
    “內傷!你能看出來?”櫻鈴不可思議,瞪大著眼睛看向李皋壬。
    李皋壬點了點頭,道“已經很明顯。”
    櫻鈴臉上倒並沒有什麽表情,她雙手捧著臉頰,無所謂說道“以前受過好多次重創,鏡中靈氣也慢慢稀薄,加上好多年裏換了不少主人,他們祭出法器時,我肯定也要鼎力相助,這也沒得辦法。刹魂鏡雖然是神器,可也不是什麽特別厲害的神器,能誕生我這樣的靈物已經是老天開眼了。”
    李皋壬一口白米飯卡在喉嚨,臉色通紅,有點喘不上氣。
    許久他才緩過神來,有些自怨自艾,小時候父母都叮囑過自己,說好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的,怎的今日大意了。
    看著櫻鈴呆呆的臉色,李皋壬吃完最後一口飯,起身收拾碗筷,在出去之際,他回首向著櫻鈴說道“你別擔心,雖然摔壞了腦子,但是隻要保持良好的心態,我會盡全力醫治你的。”
    櫻鈴一個激靈,手都未能拖住自己的頭,直直磕在了桌上。
    “你小心一點,可別再撞出什麽花樣了。”交代完一聲,李皋壬便轉身離去。
    ————
    如此,兩人磕磕絆絆,又過了數日。
    櫻鈴有些受不住這家夥沉醉在自己的自我認知當中,李皋壬雖然整天遷就自己,也不願和自己計較什麽,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一種什麽都理解的樣子,不禁讓櫻鈴有些哀憐。
    從櫻鈴呆在李皋壬的家中起,大約已經過了七八日,當時接近春分末尾,今日迎來了清明。
    鎮魂村內,小雨淅淅瀝瀝,李皋壬最近除了照顧櫻鈴之外,倒也沒有其它事情,閑來便是給花花草草除蟲,或是自己尋個清淨看看書,泡泡茶,自在閑逸。
    今天下雨,他便搬來了一張臥椅放在門前,斜靠在上,淡淡望著院外的雨滴點點。
    這一呆,便到了晚上,小雨綿綿,孜孜不倦,未曾停歇。
    櫻鈴察覺到李皋壬不知何時睡了過去,無奈搖了搖頭,不知這個家夥是怎樣的一個怪人,好像還挺精致的。
    她將屋內燭火點燃,自顧走到李皋壬身旁,並未打擾。隻是一屁股坐在門檻上,仍舊是雙手捧著臉蛋,亦是呆呆看著屋外的小雨。
    好像這麽多年裏,她也是經常一個人發呆,雖然她的發呆沒有任何意義。
    好像這個世界裏,總有一些人是孤單的,可從未覺得寂寞。
    櫻鈴是,李皋壬也是,不是習慣,是與生俱來。
    兩人背影,在廳內燭火下,仿若天生。
    隻是有些遺憾,他的倒影在燭光中被拉的細遠,隨風搖擺,朝著櫻鈴的方向靠近。
    可櫻鈴卻沒有自己的影子。
    許久,李皋壬緩緩睜開眼,借著屋中燈火,他看見櫻鈴也在身旁,一直看著屋外沒有消停的落雨,怔怔出神。
    “櫻鈴姑娘。”
    “怎麽了?”櫻鈴回答很快,徑直轉頭看向李皋壬。
    這倒把後者愣了一會,這姑娘是在幹嘛,發呆?不像啊。
    “你怎麽也坐在這了?”
    “不陪你一塊嘛,又沒啥事情,你不也在這躺了大半天嗎?”
    李皋壬坐起身,淡淡一笑,道“清明小雨,恰巧可以做一件雅事,可是天時難得。”
    “雅事,睡覺嗎?”
    李皋壬咳嗽兩聲,繼而站了起來,邁過門檻,走向屋簷下,緩緩說道“平常沒人找我看病的時候,我就會做一些書上說的事情。書籍有記載,人間有十大雅事,這些年裏我便是如此,還挺好的。”
    “何謂十大雅事?”
    李皋壬微微閉上眼,聽著外麵雨聲,幽幽說道“一是焚香,一柱煙中得意,九衢塵裏偷閑。二是撫琴,若心自適,五弦亦可。三是對弈,弈棋不如觀棋,因觀者無得失心。四是品苠,淡中有味,點茶三昧。五是酌酒,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六是聽雨,臥眠聽雨,一夢浮生。七是蒔花,侍花如侶,讀花如人。八是讀書,有書真富貴,無事小神仙。九是侯月,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十是探幽,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這便是書中記載的十大雅事了。”
    櫻鈴靜靜聽著,在李皋壬說完之後,她笑著回道“我知道了,你剛才就是在臥眠聽雨,一夢浮生,對不?還有你平常做的其它事情,都是那些對吧。”
    李皋壬點了點頭,同樣笑望看向櫻鈴,道“若是櫻鈴姑娘想要學,我可以教你。”
    櫻鈴開心不已,道“那可說好了,明兒個我就開始學,我的學習力很強的。”
    可剛一說完,櫻鈴立馬就無精打采了起來,喃喃說道“雖然可以學,不過就算學到了也感覺不到什麽,哎,我可不像你們這些真實有血肉之軀的世人,我就一鏡靈,雖說人能做的我也能,可是少了很多感覺啊。”
    饒是李皋壬心智淡然,眼下仍是不免有些頭疼。
    看著李皋壬的模樣,櫻鈴知道這家夥肯定又想到自己腦子糊塗了。
    “喂,你給我進來,把門窗關好了,我有事和你說。”語畢,櫻鈴轉身走進了屋內。
    李皋壬站在屋外愣了一會,緩緩動身走了進去。
    到了夜裏,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外頭嘩啦啦作響。
    櫻鈴站在屋內,好半響方才轉過身,緊緊盯著眼前的李皋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