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三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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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駁罷,歇飲過後,場麵稍安。
    嬴璃與韓蓀、範伢對了個神色,終才點了點頭。
    “清談已入佳境,下一駁,唯司業能承此景,範子老師,請!”
    範伢默默點了點頭,隨即起身,直視檀纓。
    檀纓也是深吸一氣。
    他知道,這一問,自己是怎麽都避不過的了。
    不僅是他,全場人也都期待著這一刻。
    立論清談畢竟是立論清談,其嚴肅性毋庸置疑。
    一旦讓檀纓過關,那便相當於稷下學宮認可了他的學說,無論今後是對是錯,是榮是辱,都是要負責的。
    眼下,在一駁二駁接連失利,眾學博齊齊啞火的情況下。
    範伢再愛惜學士,也不得不出狠招了。
    麵對範伢這如兵傭般的凝視,檀纓的心力亦已升至頂點。
    “請。”他頷首說道。
    三駁,起。
    範伢:“我若堅稱地為盤狀,你以何解之?”
    檀纓:“………………”
    範伢:“不急,慢慢想。”
    檀纓:“學生無解。”
    範伢:“嗯。”
    檀纓:“嗯。”
    檀纓就此轉向嬴璃:“主持,司業已將我駁倒。”
    三駁,罷。
    嬴璃:“……”
    全場:“……”
    沉寂許久之後,嬴璃才顫顫問道:“當真如此兩句就結束了?不與協論稍作討論麽?”
    檀纓點頭道:“我早與龐學博說過,要駁我,一反例足矣,剛剛司業一擊便斃我命門,何須再說第三句?”
    嬴璃不甘問道:“地為盤狀,當真無懈可擊麽?”
    檀纓再次點頭:“此地盤,若有合適的形狀,合適的角度,合適的速度,合適的軌道,說得通。倘若說不通,以司業的才學,又怎麽會提出來呢?我若強辯,無非自取其辱罷了。”
    嬴璃繼而望向範伢。
    範伢隻輕點了下頭:“台上一言,台下千慮。檀學士早知有此破綻,故而聞駁棄辯。”
    檀纓也唯有苦笑以對了。
    地圓說的敵人是誰?
    隻有地平說了。
    即便是在論據極其豐富的後世,無論地圓說拿出怎樣的證據,地平說總能用一種詭異的特殊情況化解。
    地是圓盤,便是一個相對完滿的地平模型。
    理論上,隻要這個圓盤設計的夠巧妙,不動用一定級別的數理工具,是不太可能破解的。
    但那樣的工具,是要在公開認可,多數人理解的情況下才能使用的。
    在這裏強用某某原理,xx積分,與玄學無異。
    空說未來的天文證據,更是無稽之談。
    若是一定要強辯,當然也是有角度的。
    但檀纓相信,以範伢的才學,他早已考慮過每個角度。
    與其僥幸強辯自取其辱,不如痛快認輸。
    檀纓本還與嬴越準備了一些東西來應對範伢。
    現在看來,還是低看他了。
    全場沉寂之間,越來越多的人也從這“一言斃命”中回過味來。
    高手過招,正如範伢所說,一句話之中早已承載了千思萬慮。
    更關鍵的是,這還是範伢,範子的千思萬慮。
    要駁那檀纓,的確,一言足矣。
    檀纓頗有創想是不假,但立論創說,到底還是太早了。
    麵對如此老辣的範伢,他若強辯,隻會一步步走向範伢為他構建的深淵,最後恐怕真的要被抬出去了……
    此時再回望一駁與二駁,檀纓似乎也沒有那麽體麵。
    一駁對龐牧,欺儒家不通數理不談,檀纓的話術更是偏於詭辯,現在想來,因果難免有些含糊,隻是龐牧顧忌身份不與他深究罷了。
    二駁對周敬之,他根本一言未發,全靠姒青篁解的圍,範伢圓的說。
    此時再看,範伢出手似乎有些早了,再上個學博或許已足以將檀纓駁倒。
    都不要說學博,此時即便是列席的學士都各個摩拳擦掌起來。
    “唉,我就聽得不太對,本來也想向主持請駁的。”
    “檀纓言之有物不假,然錯漏頗多,司業已為他留情麵了。”
    “都怪龐學博和周學博發言太早,有意相讓,不然讓我上也足夠駁他的了。”
    嬴璃坐在主台上,對台下這些人自是看得清楚。
    剛剛都怕丟人,一個個都往後縮。
    現在見司業大勝又來勁了?
    好,我滿足你們。
    咚!
    嬴璃就此敲了下辯錘,待全場安靜後方才說道:
    “檀學士對立論清談有所誤解,現在還不算駁倒。
    “司業隻是說地同樣可以是盤狀的,卻也沒有推翻地圓。
    “既然都是猜測,地是圓是盤,都是可以的。
    “此駁,司業自是大勝無疑,但檀纓此時言敗,卻也為時過早。
    “你看,不少學博學士們都躍躍欲試,等著駁斥你更多的破綻呢。
    “來,哪位學博學士欲談高論,不妨舉手讓我看到。”
    聽聞此言,方才躍躍欲試的眾人又瞬間縮了回去。
    在這樣的清談中提問,同樣也是一件需要勇氣和才學的事情。
    不然問出蠢蠢的問題,是會被恥笑的。
    他們也隻是見檀纓言敗風涼一下罷了,聽都聽不太懂呢,誰又提得出真正刁鑽的問題呢?
    眼見這些人再次低頭,嬴璃也隻搖頭一笑。
    不要說立論,這些連起身勇氣都沒有的人,又憑何看清檀纓?
    再看檀纓,大方應對三駁,最終倒在範伢麵前。
    這又是何等的悲壯與孤勇。
    此時贏璃的神態,別人看不到,坐在嬴璃身側的雛後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好你個嬴璃,仗著主持之位暗送秋波,偷偷給檀纓站場是吧?
    雛後當即打破了沉靜,遠遠笑望檀纓道:
    “檀纓年方十六,初入學宮,在此應對三駁,能得一勝、一和、一負,已實屬佳績,雖敗猶榮。
    “便是我,也很久沒聽到如此精彩的清談了。
    “若由我主持,此時收尾剛好。
    “但我剛剛聽到,主持認為檀纓‘言敗過早’,似是想激他再辯。
    “想聽精彩的清談是不錯,但檀纓明顯已經盡力了,司業的駁論已耗盡了他的銳意,何況還有祭酒?
    “主持執出此言,依我看,怕是要讓檀纓為難了。”
    嬴璃聞言,本來相對平淡的麵容上,突然炸出了一抹猙獰。
    老婦,你越界了!
    我明明是心係檀學士,你卻惡意曲解,故意讓他討厭我,你惡事做盡!
    然而她還未及回應,卻見檀纓承下此言,遠遠與雛後點了個頭,似是在感謝解圍。
    雛後瞬間容顏大悅,回了個百轉千回勾人的笑。
    啊……
    嬴璃顫顫捂嘴。
    不要啊……
    不要就這麽輕易中了這個老婦的道兒啊!
    姐姐不是那個意思啊!
    雛後她更不可能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