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生氣了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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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館主室內,範畫時飲著澹茶看著刊物,不覺入迷。
    待刊看盡,竟已戌時四刻,天已盡黑。
    她起身行至窗前,看了眼夜景,便也合了窗子。
    自學王扶植墨家工坊重商以來,因夜市需求火熱,便也取消了鹹京的宵禁,行動確實更自由了。
    但這夜晚也鬧騰了,搞得範畫時每晚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不如在墨館求個清淨。
    也隻有爺爺在家的時候,她才會急著回去。
    可爺爺身為學宮司業,瑣事纏身,加之奉天指路在即,最近怕是隻能住在學宮了。
    範畫時伸著懶腰一歎過後,這才拿起隨身的小囊,熄了燈走下樓去。
    一路走一路熄燈,行至樓梯口,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題麵小板,也便將大堂的燈熄了。
    此時她也才發現,藏書館那邊竟然還有光亮。
    對了,那個檀什麽纓或是還在。
    範畫時倒也無意與他打招呼,隻是最後走的人要例行鎖門,她將客人這麽鎖在裏麵總是不好,至少要確認一下對方不會外出。
    範畫時這也便提著小囊一路走至藏書館門前。
    門是虛掩的,但她還是輕輕敲了敲。
    無人應答。
    怕不是走了沒熄燈?
    範畫時這才搖了搖頭推門進去。
    然後……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個在油燈下,側身趴睡的美男子。
    忽明忽暗搖曳的燈光,更映出了美男子的層次感與韻味。
    這幅美景,若是嬴璃那樣自控力差的人,怕是要當場流口水了。
    但範畫時也隻短短一癡便過去了,一路行至檀纓身側,瞥向了桌上那些散亂的書冊。
    都是很基礎的數理書,自己七八歲就讀之無味的東西罷了。
    看樣子這位檀什麽雖誌在數理,基礎卻很有限,這才托爺爺幫助來墨館讀書。
    他便是那位立論者麽?
    他能頂住論道大堂的威壓與駁斥?
    想至此,範畫時忽然麵色煞白,吸聲漸粗,扶著書桌擦了把額頭才算緩過來。
    罷了,天道之時,早已與我無關。
    此時她再看檀纓,隻覺他這個年齡還在讀這些,未免有些晚了。
    但求學的心終究是好的。
    範畫時這便放下了小囊,重回館主室取了自己冬日裹身的長巾蓋在了檀纓身上,在書左留下的字條上順手留了一筆,這便熄燈而去。
    ……
    檀纓趴睡之間,忽然就覺得很不爽。
    日尼瑪,好熱啊。
    渾身是汗。
    但又困,懶得起。
    可是太熱了。
    沒辦法。
    他最後還是睜開了眼睛,怒而撤掉了身上的長巾。
    媽的,大夏天的,神經病吧!
    直到他點上燈,看到這條綿白色的長巾,似乎嗅到了上麵清澹的香氣,心情才終於舒緩一些。
    接著便是那張字條。
    是書左留的,她說賓室在二樓最西側,湊合住。
    下麵則還另有一行明顯更清秀的字跡——
    【學墨不怕年高,勤能補拙。】
    【白巾明日給書左就好】
    【門已鎖了,外出勞煩跳窗。】
    ???
    檀纓看得一頭霧水。
    勤能補拙是沒錯,可我就那麽老麽?
    他這便抓了抓頭,將長巾扔到了一邊。
    大夏天給我蓋這個,你這是怕我睡的太爽是不是……
    扔了長巾,檀纓便又抓起大杯,向外走去,準備喝點水再接著來。
    出了藏書館,他才發現館裏的燈竟是亮著,似是特意給自己留的。
    可以,很有眼力價。
    他就這麽一路走向水房。
    毫無疑問,路過樓梯口的時候,他似乎看到了一個有趣的東西。
    步子一停,身子一扭,兩眼一眯——
    【一個粽子賣價3銖,吃過之後可得1粽葉,5粽葉可換一個新粽子。
    【我有1234500銖,請問最多能吃到多少粽子?】
    檀纓這可就樂了。
    哈哈,小學奧數。
    素聞墨館開堂授業,板子上這道題準是出給小朋友們的。
    看樣子,小朋友們沒能解出來啊。
    沒事,叔叔幫你們。
    正好剛醒,做個思維體操放鬆放鬆。
    這裏麵雖然藏有一些模湖的無窮級數概念,但咱們不用高級的數學工具,就用加減乘數也可以解出來。
    於是檀纓這便抓起炭筆,三兩筆寫下了幾個算式,最後拍出答桉——
    【514374】
    ……
    次日晨,將將卯時,便見一青年墨者堵在了墨館門前。
    毫無疑問,此愣頭愣腦之人,也隻能是朱奇了。
    此時的朱奇,眼袋烏黑,束發淩亂,顯是一宿沒睡。
    他的手裏,則抓著一遝不薄的演算紙。
    12345600.
    為什麽,為什麽一個人會有這麽多銖!他就不能換成兩和金麽!
    粽子,吃粽子。
    為什麽他這麽能吃,楚國一個國的粽子都不夠他一個人吃的麽!
    粽葉,5粽葉換一新粽。
    這開攤的老板是有什麽大病麽,15銖6粽打包賣就不行麽!
    的確,15銖6粽這個算法,是朱奇想淺了。
    隻因在這個基礎上,每花75銖,就又能額外攢出5條粽葉,多換一粽!
    在這個多換的基礎上,每375銖就又可以多換一粽!
    然後1875又又又多!
    再之後是9375……46875……
    無限地循環著,疊加著。
    太痛苦了……實在是太痛苦了……
    館主,你如此折磨人,可真是……
    可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啊!
    想不到吧,我朱奇全給你算過來了!
    接著是275!
    到頭了,5859375終於到頭了!
    有種你再加兩個零!
    有種也晚了!
    此刻,朱奇站在門前,腦子裏,眼神中,都隻剩下了最後的執念——
    “輕裙羅襪……輕裙羅襪……”
    他就這麽一直站到了卯時四刻。
    門房這才打著哈欠從院內邊緣的小房裏出來。
    “快!快快!
    ”朱奇亡命嘶吼道。
    門房也是嚇得夠嗆,一路小跑開了館門,又開了樓門。
    朱奇一路連滾帶爬,終是衝至樓梯口的小板前,拚命抓起炭筆。
    然後就看到了那個已經用一晚時間刻在了自己心裏的數字——
    【514374】?????
    朱奇頓時瞪目呆愕,整個人都空了。
    過了很久,他才——
    “啊!
    啊!
    啊!
    ”
    ……
    辰時二刻,墨館大開。
    但往來者,卻都沒有做事上工。
    小百號人,通通圍在了樓梯口的小板前。
    朱奇此時依然坐在地上,隻呆呆看著板上簡簡單單的幾行推算,口不能言,雙目失神。
    旁人也同樣品評不斷。
    這幾行推算是這樣的——
    【先用15銖得6粽1葉,其後每12銖買4粽,加上之前留下的1葉,便可多換1粽,又餘1葉。
    【即每12銖得5粽。】
    【如此循環購買,可得514粽,加上最初的6粽,總計:】
    【514374】
    其實檀纓完全可以寫的更簡潔一些,完全是為了讓小朋友們看懂才這樣的。
    混跡墨館的人,看懂這個自也不難,眼見如此解法,有人喊妙,也有人遺憾。
    “唉,我回去的路上也想到了,想著今天來寫上的。”
    “我不也是!”
    “這個法子真的對麽?我有些看不懂啊。”
    “啊,嗯,還不好說吧……”
    正說著,範畫時那如數字音符般規整的聲音遠遠傳來。
    “可是514374?”
    眾人忙讓開過道,回身行禮:“正是……”
    “對的。”範畫時絲毫也不驚訝,隻掛著小囊澹澹走上前來,“看來這一旬的題確實簡單過頭了。”
    說話間,她便行至小板跟前,看著解法點了點頭。
    “還不是最漂亮的解法,但也尚可。”話罷,她便離身上樓,“我會準備兩份餐食,解題者,午時來叩我門便是。”
    眼見館主上樓,眾人當場便是一陣互視。
    誰?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早已問過了,但無人應聲。
    此時便有人抓著青年墨者道:“你來的時候,答桉就在這裏了?”
    “是……”朱奇呆呆搖頭,“不可能有人比我早……”
    “那定是昨晚寫的。”
    “怕不是書左?把我們趕跑了自己答題?”
    “不可能,書左沒這個腦子!”
    “這有什麽可藏的麽?有必要如此低調?”
    “不管了,不管是哪位,切記,輕裙羅襪!
    ”
    “對,黑羅襪!”
    “黑?白羅襪!
    !”
    “館主的風格,不該黑羅襪?”
    “不該白???”
    這時又有一場爭端開始了。
    ……
    一上午的時間,範畫時定了幾件公務,改了幾張圖紙,調動了幾個人,便早早吩咐書左出去買幾道菜,自己則拿起了新送來的醫家刊物閑讀。
    摸起魚來,時間總是一摸而過,更何況是上午。
    待範畫時放下刊物,一桌子菜和對席的座位都已經擺好。
    再看房間裏的水鍾,眼看便要午時,馬上就會敲起午鍾。
    她這便取出銅鏡稍微梳了下頭發,輕輕理了理灰衫,又正過椅子,以一副大方得體的儀態端坐桌前。
    這題雖然簡單,但能理出這套做法也算是有些小聰明。
    嗯,大概是自己五歲的水平了吧。
    倒要看看來者何人,是男是女,是長者還是青年。
    但也要說清楚,隻是因為太久沒人解出題了,這才讓了一手。
    當——當——當——
    鹹京午鍾響起。
    範畫時默默閉目,微笑,想像著門外那個局促的人,正抬手敲門的樣子。
    三,二,一……
    啥都沒有。
    範畫時不禁麵皮一抽。
    這麽不守時麽?
    或是忙於公務吧……
    她於是又想像起那個人放下文書,匆匆爬樓跑來的樣子。
    三,二,一……
    還是啥都沒有。
    或是有什麽暫時脫不開身的事情吧。
    又於是,她開始想像起那個人倉惶應對眼前狀況的坊人……
    如此這般,幾十個於是過後。
    半個時辰就這樣過去了。
    菜都涼了。
    正當範畫時氣得發顫的時候。
    終於……
    冬冬冬——
    他忙抽了口氣,盡量讓神態穩重了下來,這才故作無謂道:“進。”
    門一開,書左探進頭來:“吃完了嗎?我來收餐具了……”
    “……”
    “……”
    尷尬的沉默後,書左瞪著一口未動的菜肴道:“那人沒來?”
    “什麽人?什麽來?”範畫時扭過臉,指了指麵前的坐席,“多了份餐,你吃吧。”
    “我吃過了,館主……”
    “哦,那拿去喂狗。”
    “別,我吃!”
    書左被迫衝上前落座,抓起快子一口一口硬塞,塞的同時抬頭問道:“館主你也吃啊……我是陪你吃的。”
    “不餓。”範畫時隻側著頭道。
    “……”書左硬吃著說道,“可能是……解題者臨時有公務外出吧,或者是誰路過解的,不知道咱們館裏的規矩。”
    “你在說什麽?”範畫時側著臉道,“我完全沒在想這件事,什麽解題者?”
    雅文吧
    “…………”書左也不敢在多言語,隻低頭猛嚼。
    生氣了生氣了,館主生氣了。
    但她從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生氣。
    於是會假裝忘記這件事……
    那我也忘記吧……
    然而,範畫時卻又晃了晃頭,很隨性地抽出紙筆:“對了,板子空了,該出新題了。”
    說話的同時,她手中的竹筒筆像是在殺豬一樣,卡卡作響地在紙上狠劃起來。
    書左看得都疼。
    再待範畫時寫盡,她連腦仁都疼了——
    【抽簽算命,每一簽上書6位數字,共計1000000簽,包含000000到999999的全部號碼。
    【若一簽的前個數字之和,則稱此簽為吉。
    【請證:所有吉簽的號碼之和,可被13整除。】
    “館主!使不得啊!”書左噴著飯攔道,“你這是要算死朱奇啊!他怕是要把所有號碼列出來相加了!
    ”
    “隨他加。”範畫時撂筆一拍,“吃完就貼出去。”
    “那這下午就沒人做工了。”書左勸道,“館主……我沒記錯的話,連解兩題……可與你……月下清談?”
    “沒記錯,我願意與善算理的人深交。”
    書左忙放下餐具,拾起題麵品讀道:“可還沒人能連解兩題,都說館主的第二題永遠是無解之題。”
    “第二題好解的,第三題才是無解。”範畫時輕笑道,“也隻是我無解,這才寫出來求解。”
    “這好解???”
    “嗯,十五六歲的少年足矣。”
    “可朱奇會算死過去的啊!”
    “朱奇是誰?”
    “這……”
    “還沒吃完?”
    “吃吃吃……”
    …………
    未時整,書左懷著沉重的心情,將全新的題麵貼上了墨館的板子。
    墨者坊人傾數聞訊而來。
    “這麽快?不是要等下一旬麽?”
    “你是不知道……館主空坐了半個時辰,也沒等到人。”
    “???敢爽館主的約?這是急著去西境林場麽?”
    “噓噓噓……被館主聽到了就是你先去了。”
    議論之間,隻見一滿眼黑圈的墨者狂瀉而來。
    “拿題來!今夜我說什麽也不走了!”
    眾人忙讓開一條路,請這位猛士先看題。
    此時書左也剛剛貼好,大家也便不再言語,仔細審題。
    每一簽上書6位數字,共計1000000簽……
    若一簽的前個數字之和,則稱此簽為吉……
    請證:所有吉簽的號碼之和,可被13整除。……
    這……這是什麽玩意兒???
    便是朱奇,也木訥當場,呆看著書左道:“館主……這是要我死麽?”
    “館主顯然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啊!”書左隻搖頭道,“你別算了……算不過來的……”
    “這我當然知道……”朱奇絕望地看著這個題麵,“要說列出所有吉簽的號碼……給我幾日或許還能寫全,但這題……還要將所有號碼相加……再除13求商……這怕是一個館的人也算不過來了,明顯隻能找巧解。”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旁邊已有幾人默默抄下題麵,悶頭而去。
    朱奇這才反應過來:“對了,這一題若能解出……是有月下……啊呀!我拚了!”
    話罷,他也不再耽誤,匆匆抄了題麵猛跑而去。
    在他的提點下,不少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做了相同的事。
    月下清談,即為深交約會的意思,默認是在天黑後一對一進行的。
    此談本對性別沒有要求,但兩個男人若有晚宴,多半會稱之為對酒清談,強調月色會顯得他們的關係很不單純。
    因此久而久之,月下清談也便被默認為,隻在有意發展感情的男女之間進行了。
    此等福祉,可遠超對席午餐了,便是算理再不行的人也都磨拳霍霍想要試上一試。
    書左也唯有一歎。
    下午的工怕是真的沒人會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