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離山深處有人家 第六章 捉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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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源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正想抬手與那人招呼,然而,腦中思緒忽然一轉,想起先前廟中的經曆。
    這已經不是我所生長的那個與人為善的世界了。
    “咦?”
    紀源沿著廟外小道一路狂奔,深重的喘息聲不絕於耳,劇烈的跳動仿若隨時都要衝破胸膛。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累的喘不過氣腳步才慢了下來。
    剛轉過一道大彎,眼前的路已然趨近.平坦。正自得以為快到山腳了,抬頭遠眺,目光極限所及之處,一顆大樹下,一團黑色的東西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人!
    空山足音驚鳥去,人影疾至霧中來。
    好歹這幫人也算救過自己,雖說先前被懷疑過,但總歸是出於自保,更沒有對自己出手。紀源自問做不得那忘恩負義之徒,一番天人爭鬥後壓根一咬,轉身又鑽回樹叢中。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將那人拖拽出來一看,竟是先前出言要砍了紀源的劉老六。
    此時,劉老六少了一條右臂,腹部又被剌開一個大口,一團腸子露出大半,胸口起伏微弱,眼看著是活不成了。
    見著此景,紀源一時間手足無措,自己對醫學可是一竅不通,難不成還能胡亂將那腸子塞回肚子裏去。
    “劉老哥......”紀源好不容易擠出個自覺得還算合適的稱呼“你們這是怎麽了?真遇上大蟲了?”
    劉老六輕輕搖了搖頭,眼中盡是絕望。
    “是......是那捉山客!”
    “捉山客?”紀源狐疑。
    “他們......偽裝成獵戶,在此......設了機關......陷阱,截殺我等。”
    隨後許久,紀源在與劉老六的交談中陪他度過此生最後的光陰。
    通過劉老六斷斷續續的敘述,紀源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所謂捉山客,坊間早有傳言。林間有猛虎,山中捉山客,猛虎傷人為果腹,捉山賊行罄竹書。這些人大多貧苦出身,平日裏以狩獵為生,但若遇見穿行山中的商賈旅人,便會行那剪徑殺人的勾當。且為了不在事後敗露惡性,從不留活口。得益於他們對山林的熟悉,提前設下陷阱,以有心算無心,屢屢得手。官府雖說知曉些許內幕,但一來山林太大蹤跡難尋,往往十天半個月都沒人發現,二來捉山客做事尾巴斷得極為幹淨,官府沒能抓住現行,又無活口,實在無法抓人定罪。
    而崔誠一眾行腳商此番所運之物乃銅陵郡守催著要的,因此才會放棄官道涉險走上莽令山的小道。沒想卻早早被郝廣一行人盯上,設下陷阱在此處截殺。崔誠經商多年眼力自是不凡,早在破廟中便看出郝廣等人的跟腳。而在出了廟門之後,聽了郝廣看似好意的提醒,想著既然你提到南北兩路,那我哪路都不選,偏向東走。
    然而這亦被算計在內,想來是捉山客早知道他們自西而來,早有三人在向東的路上設了好多機關陷阱,待到商隊陷入其中跳將出來殺個措手不及。不久後又有出現在廟中的兩男一女趕來匯合,雖說隻有六人,但商隊失了先手,對方又占據了天時地利,沒幾個回合便被殺得四散逃逸,留下的盡皆身死當場。唯有商隊中武藝最好的畢鬆,帶著崔誠與冰兒小姐在眾人的極力掩護下殺出一條血路逃了出去。也不知此刻是否被追上滅口了。
    彌留之際,劉老六突然說道,此刻他還真希望紀源是小姐口中的妖人,手上有些術法神通,能念著夜裏那點相救的情分幫他們報仇。隻不過又被自己否決了,隻求著紀源能夠安然下山幫忙報官,助官府將這幫匪徒繩之以法。
    在與紀源指明下山方向後,劉老六瞪著雙目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紀某盡力而為。”
    紀源口中喃喃一句,也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這一地的亡人聽。
    隨後紀源慌亂從地上散落的物件中草草收拾了些水袋、幹糧,尋了一個不大的包袱裹在一團挎在肩上便要離開。轉念一想,又從幾個屍身上摸出好些銀兩與一柄短刀,銀兩放入包袱,短刀插到褲頭用長袍掩蓋。這才趕忙離開。
    劉老六所指的方向與先前崔誠三人逃離的方向相反,據劉老六所言,賊人都追人去了,想來這個方向不會再有埋伏,應該是最安全的。
    紀源沿著這方向一直走,雖說沒有特別明顯的道路。但依據上學時所知的野外辨別方向的知識,借著陽光與樹葉生長情況判斷方向一路前行也不至於走偏太多,足足走了三天才到了一處河邊。順著小河放眼望去,遠處依稀有幾處人家零零散散落在河畔。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先前以為快到山腳的地方離山下竟還有這麽遠的路程。
    來到此界前的紀源本就是個缺乏運動的宅男,哪裏體驗過這急行軍般的連日奔襲,加之先前所帶的幹糧早在昨夜便吃完了,腹中不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又累又困又餓。時值清晨,遠遠望著那嫋嫋炊煙,紀源眼前一亮,心中燃起希望,拖著疲憊的身軀沿著河畔緩緩向前走去。
    所謂望山跑死馬,沒曾想那早早便望見的小屋紀源足足走了近一個時辰。
    細數之下,河畔的小屋共有七棟,周圍種了十數棵柳樹,高的數丈枝繁葉茂,矮的不過膝高,更有一顆倒在牆邊,其上枝葉還算繁茂,隻不過大多枯黃,眼看是活不成了。這些屋子皆由土牆灰瓦所建,立於河岸不遠較高的土坡之上每棟小屋前皆有一個小院,種了些許花草在朝陽下爭香鬥豔。
    見了此景,紀源不由覺得心情大好,大步走到最近的小屋前,稍稍整理一下身上的黑袍子,也不管屋裏人是否能聽得見,象征性扣了扣院門,隨後扯起略帶沙啞的嗓門大聲喊道“可有主人在家?”
    不一會,一個兩三歲的孩童,怯生生從屋裏探出半個腦袋,頭上紮了兩個衝天揪,看著甚是可愛,隻不過腦門上那圈白布讓紀源不由眉頭一皺。
    “娘,又有人來了。”
    “誰啊?”屋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不認識,你出來看看。”
    孩童話音剛剛落下,一位婦人由屋內出來,將紀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身上的麻衣證實了紀源的猜想,這戶人家剛有人身故。
    隻見那婦人俯身在男童耳邊低語一陣,孩童頻頻點頭,而後轉身小跑進屋。而後,婦人竟沒等紀源開口說話,直接在門側拎起一柄鋤頭,衝上前來,鋤頭高高揚起向著紀源狠狠劈下。
    “好你們些個不要臉的東西,我夫君剛被你們害死,居然又敢上門鬧事!”
    紀源哪想著婦人會來這麽一出,腳下趕忙後撤幾步,鋤柄披在院門上,咯吱一聲斷成兩截。隨後婦人拉開院門,提著那半截鋤柄又衝了上來。
    紀源拔腿就跑,口中呼喊著“誤會了,誤會了,我隻是來討......”
    話說到一半,剛轉過身,一頭撞到一個高大壯碩的身軀上,摔得七葷八素。
    接著,一直大手拎起紀源的衣領,口中罵道“無恥小賊,還來討要什麽。”
    隨後,一個大耳刮子招呼在臉上,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
    隱約中“二叔,就是這人!”卻是方才那孩子的聲音。
    “哼,今日看我柳二郎不弄死你!”
    漢子又一巴掌便要落下,紀源隻覺得掌風已然到了臉上,卻被一個蒼老的聲音給喝止了。
    “老二住手!打錯人了!”
    沒曾想話音剛落,背後傳來劇痛。
    紀源回過頭去瞥了一眼,那婦人手中的鋤柄戳在背心。
    隻見一地的殘肢斷臂散落在林間各處,雜草與枯枝盡皆染成紅色,其上七八具屍身沒有一具完整。一旁東倒西歪的一地貨物亦極為眼熟,正是先前破廟中崔誠一眾行腳商。
    紀源哪見過這般場麵,忍不住胸中一陣翻湧,奈何長時間未能進食,隻是低頭幹嘔。
    忽然身後灌木叢中傳出一陣微弱的聲音。
    沒曾想,剛進樹叢沒幾步,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疼得紀源齜牙咧嘴,暗罵一聲,感歎著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
    樹叢太過茂密,沒法回頭,紀源隻能忍著痛極力深處右手向腳下夠去。然而就在指尖觸及纏繞腳踝的物件時,紀源心中咯噔一聲,仿若電流擊穿四肢百骸,手上止不住顫抖。
    那玩意兒哪裏是原先心想的樹藤,分明是一隻人手!
    紀源下意識抬起另一隻腳連著向隻手踹了十數下,兩臂也沒閑著,竭盡全力撐著身體向前爬,直至那隻手的主人實在吃不住痛鬆開他的腳踝。紀源才跌跌撞撞從灌木叢的另一頭鑽了出去。
    結果,眼前那一幕令紀源看了頭皮發麻。
    隨即,也不管那人是否看見自己,瞅準邊上草木茂密之處,貓著身子一股腦鑽了進去。
    靠在樹下,一動不動。
    “紀......紀公子!”
    給紀源嚇得一激靈,強忍著惡心正要跑路,卻又停下了腳步。
    唯獨值得慶幸的是郝廣的突然暴斃,雖然不知具體原因,但仔細想想,應與墨言有些關係。
    紀源暗歎,人家穿越混的風生水起,怎麽輪到自己卻如此坎坷。萬般無奈,紀源長長歎息,良久,不再思索。將四周環顧一番,腳下小路曲折漫長,一直向著山下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而路邊則是茂密的樹林,林中彌漫著濃厚的霧氣。
    此時,紀源腦中想的隻有一個問題,自己要去哪?
    回想起來,從遇到墨言到此時,經曆的東西太多,簡直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形容。可若真正算起來,連二十四小時都不到。而問題就出現在這裏,從心理上,自己已然漸漸接受了這些事。可事實上,時間實在太短太短,所有遇見的事都不在自己能掌控的範圍內,甚至連小命都差點丟了。先是昏死於廟中,後是遇見四個精怪,而後是來自於郝廣一行人的威脅,處處被動。這不由讓他有些抓狂,對於這世界太過陌生,舉步維艱。
    好在紀源年少時也是在山林中成長起來的,小路雖然雜亂,但走得還不算太難。隻是如今已然到了晌午時分,距離前夜進餐已過了大半日,加上先前狂奔消耗不小,五髒廟已經開始打鼓警告,隻能忍著餓繼續向山下走去。雖說不知下山要多久,但隻要這路沒問題,想必總有走出山林的時候,隻希望這個時間不是三五天便好。
    就這樣,紀源又走了好久,路邊的霧氣慢慢消散,頭上依稀有一縷縷陽光穿過枝葉照下,前方的小道慢慢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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