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猜我哪隻眼睛正在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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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車仗花了三天時間通過了北天山,在趙正離開的第四日,車隊終於徹底離開了草原,看見了北庭的大漠風光。

    背後的雪山奇景映襯著麵前這茫茫的戈壁和遠處的沙丘,太陽在頭頂撒歡,烈日的光輝如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每一個夾帶著寒風從大山中走出來的人。

    回鶻汗庭的接引時辰就等在山口處, 見公主大車緩緩而來,於是舍了馬匹,紛紛跪拜在布滿碎石的路旁。

    趙瑤林不是第一次見到大漠,但她是第一次見到北庭的大漠。連綿起伏的沙丘,看上去便如同不長蒿草的一座座山峰,在廣袤的戈壁灘向遠處延伸, 一望無際。狂風卷著漫天的黃沙,噗噗地吹打在車轅上, 幔帳變得灰霧蒙蒙,在這沙霧中,肉眼可見的沙礫拍打在馬背上、車架上,“嗶啵”作響。

    “公主,披上紗巾吧。”侍女遞上來一塊綢緞頭巾,趙瑤林揪了一把幹澀的長發,握了一手的細沙。

    趙大柱自前隊而來,叫停了車隊,“公主殿下,回鶻接引使臣求見……”

    汗庭派出了二百四十人的龐大接引隊伍,另有五百宿衛軍護衛。鑲金的黑色狼旗飄揚在車隊前方,回鶻內相親自率隊,畢恭畢敬地等待公主駕臨。

    趙瑤林便就在馬車下讓崔功成草草地搭了個氈帳,以酒水款待接親使者。在北天山與北庭大漠的邊緣,趙大柱立大唐旗幟為界,供金銀、牛羊以祭大唐趙氏祖先,企盼先祖為媒,天地為證, 唐鶻百年佳和,夫妻相敬如賓,兄弟勠力同心。

    回鶻內臣們便就跪在大唐旗幟下,以三碗水酒祭天地神靈、宗國社稷、黎民百姓。酒罷,斬羊頭,殺雄雞,取三牲三畜鮮血,混以北庭烈酒,晉獻大唐開樂公主。

    趙大柱穿甲執銳,牢牢地守在趙瑤林的身側,此時血酒敬上,崔功成畢恭畢敬地接過,端到了公主殿下的麵前。

    “此碗酒飲過,再踏過大唐旗幟,公主便就是回鶻汗庭的可敦……”

    遮著麵紗戴著頭巾的趙瑤林,看著那碗鮮紅的血酒,一時便想起這一年來的經曆。她從淮西到了長安,在大內接受最為嚴苛的禮儀教育,在張皇後的親自教導下, 學會了如何做一國之後。她尤記得臨從淮西走時,阿爺那不舍的目光, 全城百姓夾道歡送,鑼鼓喧天。他們可能沒有想到,她趙瑤林會遠赴萬裏,自水鄉澤國,跑到這鳥不下蛋,鬼不拉屎的蠻荒之地。

    抬眼天地變色,閉眼無一識得之人。唯有便宜兄長,此時還不在身邊。

    從此踏出這一步,越過大唐那麵金旗的庇佑,她便就是回鶻人的可敦。故鄉、親人,便相隔萬裏,就此陌路。自己在北庭,是生是死,是快樂是憂愁,不知還有幾人會掛記在心。

    心中升起一絲惆悵,兩行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淌下,衝刷著麵上那灰霧,留下了兩道淚痕。

    “公主殿下!”崔功成見趙瑤林遲遲不肯接那血酒,一時忍不住地催促道:“可別誤了時辰,殿下!”

    趙大柱能感受到身邊的趙瑤林身體正在微微顫抖,知道她觸景生情,心中難平,於是上前一步,接過了那碗酒,甕聲甕氣道:“公主染了風寒,這酒不便喝大了!”

    崔功成明顯感覺身後的回鶻內臣們倒吸了一口氣,他使了個眼色給趙大柱,拉著趙大柱輕道:“這是規矩,可不能怠慢。”

    趙大柱“哼”了一聲,“我大唐嫁公主,遵的是大唐的禮儀。這碗酒水,混得亂七八糟的醃臢血水,埋汰誰呢?我奉元良之令,守護公主,也是為了守護大唐臉麵。這事,沒得商量!”

    崔功成“嘶”了一聲,急了:“趙將軍,你別往自己身上攬啊!開樂公主畢竟是要成為回鶻可敦的,你此時護了,他們自是不會說別的什麽。可你走了呢?右武衛一退,開樂公主身邊便就隻剩下回鶻人了。你這時給他們上眼藥,到那時他們便要給公主上眼藥了……”

    趙大柱一想,這事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這酒……

    “在說什麽呢?”趙瑤林側頭看了過來,卻見趙大柱端著那血酒,一臉不好相與。

    “給我吧!”趙瑤林道。

    “公主殿下千金之軀,這酒混雜太多東西,還是不要喝得好!”

    趙瑤林卻搖頭,“這碗酒我不喝,往後我還得喝,你能擋這一次,還能擋第二次麽?元良兄長說過,往後餘生,無論生死,我都是回鶻的可敦。若要論禮,阿史那汗他便應該親自來迎,他不來,我便不能走。可眼下情勢危急,回鶻勇士正在前線奮力搏殺,我是大唐公主,可我又有何資格要這要那?趙大柱,拿來吧!”

    “可敦聖明!”

    帳下回鶻眾內臣見趙瑤林接過那酒,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便紛紛納頭就拜,山呼千歲。

    迎送交接禮成,崔功成送回鶻眾人出帳。待公主沐浴更衣之後,便要換乘回鶻汗帳的車駕,右武衛也須得客隨主便,讓出護衛職責,隻能遠遠地護送車駕到達庭州。

    差事眼見便要完活,趙大柱對著趙瑤林的身影暗自歎了一口氣。他倒是可憐這淮西娘子,跑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輩子就與風沙作伴了。

    趙大柱出得帳來,侍女們正忙活著燒水,準備華麗的百鳥裙。

    遠處的回鶻馬隊靜靜地矗立,等待啟程。趙大柱爬上高坡,站那正望著遠處的大漠連綿,忽然視野之內,一騎快馬飛奔而來。及得近處,回鶻騎兵上前阻擋,那人卻高呼:“蒼宣侯軍令,趙大柱何在?”

    ……

    趙正的眼皮一個勁地跳,跳了整整一個晚上。

    飧食之後,心緒忽然變得不寧,趙正以為是沒適應大漠的氣候,加上吃的又多是羊肉,肚子裏咕嚕咕嚕地直竄。

    他從氈毯上爬坐起來,閉上了眼睛。

    關前大營內沒有專門安置使臣的帳篷,汗叔巴特為了不讓他接近阿史那汗,特意將他安置在大營一角,遠離汗帳半個營區。

    此時已近三更子時,回鶻軍營中傳來了巡哨的步伐聲,這聲音從住進這帳篷開始,便就一直響個不停,仿佛他不是天使,而是囚犯。

    身邊的胡三大睡得跟豬似的,鼾聲震天撼地。趙正煩不勝煩,一腳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胡三大睜開眼睛,隻見昏暗的燈火下,趙正披頭散發,一臉惆然。

    “甚事啊?元良!?”

    “穿上衣服,出去走走!”趙正蹬上了鞋子,起身活動了一番筋骨,胡三大極不情願地翻了個身,“出門便是一座連一座的營帳,一不小心就到了回鶻人的禁地。大晚上的,別讓鶻軍把你當細作,一箭射回河西……”

    “你不也會弓射麽?怕甚!”趙正覺得胸口憋悶,感覺不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怕是要悶死在這帳篷裏。

    胡三大沒轍,隻好起身穿了衣服,披了一身皮甲,掛了弓韜箭壺,趙正看了一眼,罵道:“你掛些個這玩意能有個球用?”

    “總不至於別人射你時我沒東西射回去。”胡三大一邊說,一邊掀開了帳簾。

    “去哪?”朗多秦抱著橫刀,直直地站在門口。

    胡三大一臉晦氣,“元良說憋悶,我陪他出去走走。”

    朗多秦看了一眼趙正,“夜深了,營內暗哨巡哨頗多,你要去汗帳,怕是半路就要被人劫下。”

    趙正一臉茫然,“誰說我要去汗帳?”

    “可那乞力柔然不是約你去汗帳麽?進營分手時,我分明聽見的。”

    “……”趙正一時語塞,他指著天,拉著朗多秦看天上的星星,“子時了啊,大舅子!你當我吃了熊心豹子膽,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去和回鶻可敦幽會不成?”

    朗多秦“哼”了一聲,“伱們漢人花花腸子多,我爭辯不過你。但深夜在軍營之中走動,確實不妥,你還是回營帳吧,我在此地看護,你可睡個好覺!”

    趙正眨了眨眼睛,愣在原地。朗多秦一步也不讓,如牆一般堵在帳口,也不回頭看他。

    趙正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忽然發現,這事越描越黑。想來都怪趙吉利那張臭嘴,黑的都要被他說成白的,朗多秦單純,被他幾乎話便就忽悠瘸了,抱定了趙正與那乞力柔然有一腿的想法。

    胡三大便就在一旁傻笑,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趙正,“誒,其實老實說,你與那回鶻可敦孤男寡女在大漠裏的那一夜,可發生了點什麽?趙吉利說你是抱著她回來的,那娘子還不肯下來,死活賴你身上?”

    趙正瞥了他一眼,看著那一張八卦上臉的神色,心道神特麽地孤男寡女,改天就讓你和趙吉利做個伴,一起去衝疏勒城牆算了。

    “元良!”朗多秦轉過身來,看著趙正,“阿念歡喜你,依賴你。我們蘇毗鬆女隻要看上一個男人,那就是一輩子。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若是對她不起,我便就不認你。”

    “行!”趙正擺手,指著倆人:“你兩個談!我回去睡覺。”

    “有什麽事,你與那可敦,明日再聊,也不遲!”朗多秦甕聲甕氣地補了一句。

    胡三大嘿嘿嘿地笑,朝朗多秦悄悄地豎了個大拇指,轉身要跟著趙正回去,卻被趙正一腳踹了出來。

    “胡三大,今夜你與朗多秦同值!!!”

    “怎麽就同值了?我不下半夜了麽?”胡三大一臉茫然,他身上還披著甲,掛著弓韜,這半夜三更,鐵門關冷得跟上了雪山似的,站外麵一夜,不得凍死?

    趙正卻不理他,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回到了氈毯上,躺著看著頭頂一尺見方的通氣空洞,望著那天上的一點一點的星子,越想越覺得憋屈。

    心中不寧的感覺越來越濃烈,如同有隻爪子,抓著他的心肝不停地撓。閉著眼睛都停不下來,抓得他越來越煩躁。

    趙正隻好把氈毯揉作一團,塞在了胸腹間,壓迫著那失眠的感覺。榻邊的油燈漸漸地暗了下去,好不容易一席睡意慢慢地襲來。趙正閉上眼睛,卻忽然看見黑暗裏一陣刀光劍影,血流成河,也不知是誰,也不知是哪,一瞬間就把那睡意衝得稀碎。

    天殺的。

    趙正暗自搖了搖頭,抱著氈毯盤腿坐了起來,撐著腦袋看著那跳動的火光一下一下。許是玄甲軍大戰將至,他始終放心不下。若是可以,他寧願自己領軍西征,可鐵門關的事他又不能讓乞力柔然一人應對。否則自己在前線博生博死,結果後方卻忽然高舉白旗……

    那還打個屁啊!投降算了!

    趙正胡思亂想一通,盤算著玄甲軍出征的日子,要不要去看看他們。結果卻不料,身後忽然如鬼魅一般,傳來一個聲音。

    “蒼宣侯!蒼宣侯!”

    趙正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轉過頭去,這帳篷裏的陳設簡陋,一眼就能看個全部,那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仿佛如四麵八方包裹而來。

    “蒼宣侯!”

    趙正嚇了個激靈,這回他聽清楚了,似是在帳篷後麵。他爬起身來,抄起了橫刀,到那邊角,“誰!?”

    “我啊!”那聲音似乎很想隱藏,十分細微,隻是被這帳篷阻隔,便如同從地甕中發出一般。

    趙正仔細聽了一耳朵,發現原來是罕拿,於是便吃了一驚,問道:“三王子半夜三更不睡覺,跑這來嚇我又是為何?”

    “這周圍有眼,說話不方便,不能從正門進來!”罕拿蜷在帳篷外,披著鬥篷,細聲細氣道:“我有事要稟報。”

    趙正看了看這帳篷,帳角都埋在沙土裏了,想挖也不知要挖多深,於是一咬牙,扯出橫刀便在帳篷上開了個口子。

    罕拿見那刀尖一劃,麵前便透出了一絲亮光。

    “進來說話!”

    “是!”罕拿順著那口子便就往裏爬,趙正見他整個人都入了帳,便取了一支弓矢,將那口子別縫了起來。

    “長話短說!”罕拿瞄了一眼這帳篷裏麵的情景,吞了一口唾沫,開口道:“這營中,有吐蕃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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