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新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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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省軍務總督周豫昌,向朝廷的奏疏中上奏,言已把入川的流民軍大部,圍困於八百裏連雲棧。
    棧道為通漢入蜀必由之路,南控褒城,北連寶雞,計程七百餘裏,皆深山茂林,杳無人煙,中惟鳳縣城堡。
    朝廷為了犒賞各軍,督促各軍賣命,盡早消滅流民軍大部,因此提拔了大量的將領。
    如固原總兵劉明先,臨洮總兵曹大旺,延綏總兵王洪,寧夏總兵李堅,石柱宣撫使馬方,其子馬報周。
    以及錦州總兵程之信,副將陳治、鶴神遠、趙鍺鏗。
    桂勇打量著有名的遼西後起之秀,程之信也在感歎眼前遼東的來人。
    時也命也。
    運勢來了擋不住。
    當年平遼侯出海入遼東,從一名小小的備禦,提拔之快猶如芝麻開花節節高,一日一變。
    而自己在遼西拚命了十餘年,也不過隻是一名守備而已。
    現在自己從守備到總兵,隻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就達到了絕大部分武將的終點。
    當年那位和自己名氣並列的羅明,墳頭草不知道換了幾茬。
    機遇。
    決定了一切。
    “人人都說平遼侯愛民如子,想不到連千裏之外的川蜀,都能讓平遼侯大費周章。”
    程之信不到二十歲承襲軍職位,今年三十六歲,在整個大周軍隊,也是極年輕的。
    而平遼侯比他還要小幾歲。
    以前他不敢與平遼侯相提並論,更想不到自己能追上平遼侯,現在內心發生了變化。
    五年的經曆和結果,給了他信心。
    等這場仗打下來,自己不一定比平遼侯差。
    流民軍四處流竄,需要騎兵才能發揮作用,他帶領的遼西鐵騎,正好受重用。
    至於眼下的形勢,什麽把流民軍主力困在棧道,其實都是糊弄人的,糊弄朝廷的說法。
    官員怕擔責,武將想要升官發財。
    於是才有五省軍務總督周豫昌的奏疏。
    實際的情況,最大的一支匪首龍在前率部沿鳳翔、麟遊,乾州一線跑了,另外一支田永命還沒有消息。
    其餘的大小匪首王揚祖,不畏天等,他們也不在連雲棧。
    八百裏連雲棧,在軍匪合力下,橫屍撐柱,四十村落盡為灰燼。
    田永命獲得了大量的糧食金銀,一路丟棄收買了官兵,買了條生路,消失了蹤跡。
    官兵發了財,又有了戰功,各個得以升官,官員也能向朝廷交差,以免降罪。
    至於流入川蜀的匪寇,他們也不怕朝廷問責,因為流民不就是容易死灰複燃麽,他們繼續追殲嘛。
    唯一反對的隻有本土軍隊,例如石柱宣撫使馬方等。
    但是上有五省軍務總督的壓製,下有各軍的威脅,哪怕是馬方,也隻能把秘密吞到肚子裏。
    “程總兵在遼東威名遠揚,不少人都知程總兵大名,金江軍中陳凱武參將,也說和程總兵是友人。”
    桂勇笑道。
    他離開金州回到陝西後,發動各路關係,終於打聽到遼西鐵騎的駐地。
    騎馬緊趕慢趕,冒著生命危險,算是上天保佑,順利的見到了對方。
    “陳參將近來可好。”
    金江軍中將領不少,不過論起在關外的知名度,包括在朝鮮境內,陳凱武定然榜上有名。
    一方麵是他最早跟隨平遼侯的人,另外一方麵就是此人善於交際。
    程之信和陳凱武打過交道,有些許的交情。
    “陳凱武參將如今在金江鎮第二軍鎮,駐守於平安道。”
    桂勇回道。
    “聽說金江鎮建立了四大軍鎮,難道平遼侯就不怕,時間久了,會有人造他的反嗎?”
    “金江鎮不會有人造將軍的反,也沒有人可以造將軍的反。”
    桂勇自信的說道。
    程之信沒有反駁桂勇,也沒有理會他。
    誰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對自己忠心耿耿呢。
    他程之信不也是如此想法。
    陳治、鶴神遠、趙鍺鏗是他提拔起來的親信,在戰場上值得他的信任。
    但是其他的事情,程之信就無法放心他們。
    從出關的兩千遼西鐵騎,後續又調來幾批,高達四千規模,而向他投降的流民,至少有十萬人。
    他不眼紅這十萬流民嗎?
    流民本就多青壯,吸納到自己隊伍中,可以擴充數萬人,手裏掌握數萬的兵馬。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程之信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他想要這麽做,可是他做不到。
    至今也才暗中招收了上千人而已,仍然不免受到官員的彈劾,而且他的錢糧也需要朝廷供應。
    四千人的錢糧都難以保障,需要他努力維持。
    直到今日,他多番的努力,不聽話的將領被他害掉,提拔起來聽話的人,也才堪堪掌握住遼西軍。
    不過他有自知之明,心在的一切隻是空中樓閣,朝廷一道公文,即能就地免除他的職位。
    “平遼侯希望我消滅賊寇田永命,田永命是積年老賊,驅逐他容易,圍殲他難,就算成功,我付出兄弟們的性命,難道就隻為了平遼侯一句感謝?”
    程之信嘴角一曬。
    “平遼侯背著朝廷私下聯係我,難道不怕我把你送去朝廷,朝廷豈能容你家將軍?”
    桂勇麵不改色,拱了拱手。
    “在下雖出身金江軍,但是在兵部並沒有兵籍,而且在下身上無他物,攀扯不到將軍。”
    程之信的刁難,沒有讓桂勇生氣,反而讓他對此人的看法提高了一等。
    是一個有想法的將領,而不是隨波逐流的庸才。
    此人起勢之快,絕對不是全靠的運氣,此人不可小覷,以後要多關注此人。
    “你身上沒有信物,我又如何相信你是平遼侯派來的人,萬一是居心叵測的人派來陷害我呢。”
    “信不信在下,程總兵心中自有定奪。”
    “你下去吧,我先想一想,想明白了再見你,這幾日就留在我的營中,我的營中規矩極大,可不要亂走,否則軍法難容,怪不得我。”
    程之信讓人帶走了桂勇。
    此人定然是金江鎮的密探,程之信不想讓對方看清楚自家營地的虛實。
    平遼侯野心巨大,有貪天之望,否則如何對遠在天邊的賊寇了若指掌呢。
    賊寇的名號,連朝廷都不太清楚,而平遼侯不但知道,還曉得哪支軍隊害民。
    田永命一部,是最難纏的對手之一。
    又狡猾又凶狠。
    對待地方百姓極為的殘酷,以民養民,每到一地,就造成無數的流民。
    另外一支龍在前,和田永命的賊軍一樣能打,但多了一分剛直,又不如田永命那般殘害地方。
    前者大戶百姓都不放過,後者針對地方大戶。
    其實就算平遼侯不派人來請求,程之信早打定主意,準備去追田永命。
    龍在前沒有油水,此人是硬骨頭,從來不向朝廷妥協,起事以來一直是打硬仗,想要打敗他,自身會有不小的傷亡。
    他程之信可拿不出犒賞軍中的銀子,更不願損害自身的實力。
    打田永命就不同了。
    田永命在前麵跑,他們在後邊追,兩邊都發財。
    連雲棧已經沒了油水,繼續呆下去隻能浪費不好容易得來的糧草,不如自己主動請戰。
    不但能得到一份人情,還能獲得周豫昌總督的感激,又能從田永命那裏獲得錢財。
    第二日。
    程之信召集親信各將,向陳治、鶴神遠、趙鍺鏗等親信將領告知他的主意,由眾人商議妥當後,派人去總督處請戰。
    ……
    原野開始脫去白衣,露出枯黃的大地。
    解凍了的地麵,露出新一茬的野草,吐出綠色的嫩芽。
    峽穀裏到處都散發著被雪水漚爛了的枯草敗葉的黴味,融混著麥苗、樹木、野草發出來大地的氣息。
    山頭上,山溝裏。
    一溜一行的人們、馬匹和騾子、牲口,頂著比刀子還利的大風快速前進。
    人群破爛不堪,有的穿著軍袍,有的穿著棉衣,還有穿的羊皮襖,即像是軍隊,又像是流民。
    前仆後繼,無數的腳步下,踏實了流沙,踩平了泥水,抬著擔架,還有拖車,沒有丟下傷員。
    龍在前眉頭緊鎖,帶著親信們站在山坡上,盤算大部隊行軍速度,能否擺脫官兵的追擊。
    “新王,這麽下去不行,後營遲早會被狗官兵追上。”
    多年前。
    陝西流民軍形勢最危急的時候,絕大部分的流民首領都接受了朝廷的詔安。
    唯獨龍在前從來不妥協,並且打出了旗號,向所有人告知他造反的決心。
    所以龍在前帶領的流民軍,是形勢最艱苦,和官兵打仗最多的流民軍隊。能活躍至今,說明了龍在前的才能,以及他所部的戰鬥力。
    為民爭命,定立新天。
    所以流民們稱龍在前為新王。
    大將餘有朋走到新王身後,一臉的擔憂。
    “那就找個地方,和狗官兵們打一仗,滅滅他們的氣焰。”
    龍在前滿不在乎的說道。
    他和朝廷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早就無所畏懼,最危險的時候都不怕,何況是現在。
    後營是兄弟們的家小所在,關乎兄弟們的軍心,龍在前知道後營的重要性。
    兄弟們中有人可以提議放棄後營,唯獨他不能說,反而要極力保護後營。
    這就是人心。
    “可是糧草不濟,軍備不足,狗官兵們纏上了,隻會越打越多,恐怕那時候,整個大部都難脫身。”
    餘有朋是邊軍出身,他的擔憂,令新王後麵的小子們猶豫了起來。
    龍在前的孩兒兵多。
    正因為他的孩兒兵多,這些本容易被一些喪了人性的流民吃掉的孤兒,大多都活了下來。
    大部分流民有人性,寧願餓死也不會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情,但是也有流民違背天良。
    “我死了至少三百名孩兒。”
    龍在前頭也不回,冷然的說道。
    “狗腿子官兵,死在我手裏的也不少,我起事就下定決心,不會和朝廷媾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小的時候,因為交不起稅,地主讓人抓住我大,吊在樹上打,當著鄉裏人的麵,打的遍體鱗傷,渾身是血,最後把我大活活打死。”
    圍在龍在前身邊的人越來越多。
    欠稅被打死人,沒有人探究經過,誰身邊沒有發生過,哪怕沒有落到自己頭上,也看到過。
    “我大很勤勞,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幹活,田裏的活計做不完,永遠都有事情可以做,就看你是懶漢還是好漢。”
    “我大從來沒有怨言,任勞任怨的在地裏刨活,我們家還是吃不飽肚子,小時候我就餓呀,餓的兩眼發慌,看到什麽都想要吃一口。”
    龍在前最後自嘲了兩句。
    周圍的人沒有說話。
    誰不餓呢。
    “那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吃一頓飽飯,哪怕死了都願意。”
    “但是不行啊。”
    龍在前抬起頭,望著周圍的人。
    龍在前小時候的確很苦,不過他的舅舅走私販馬掙了不少錢,常常接濟他。
    他長大後跟著舅舅走南闖北,見識也越來越多。
    “這個世道不給我們窮人活路,我們窮人活不下去,富人們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們窮人就隻能凍死餓死,還要被他們打死。”
    “憑什麽!”
    龍在前大喝一聲。
    他周圍的人們,滿眼敬佩的看著他。
    窮人們不怕死。
    隻有有一絲的希望,他們就能把命賣出去。
    而新王就是他們的希望。
    “富人們好吃好喝,窮人們挨餓受凍,仿佛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從我父親死的時候,我就對天發誓,這個天我翻定了。”
    “翻天!”
    “翻天!”
    人群裏吼道。
    “賊老天的道理,如果是富人們活,窮人們死,那我就把他弄翻咯,我自己來立個新規矩。”
    龍在前聲音越來越大,周圍的人們熱切的看著新王。
    很多人還保持著流民的模樣。
    臉上瘦的隻剩下一張皮,深陷的眼眶,竹竿的四肢,猶如厲鬼一般的可怖。
    “我的規矩就是窮人們活,富人們死。”
    “富人們的道理我不聽,他們服不服我不管,就是要弄死他們。”
    龍在前理直氣壯的說道。
    “中,新王的規矩就是規矩。”
    “咱隻聽新王的。”
    “新王怎麽說,俺們就怎麽辦,弄死逑富人們。”
    流民們瘦弱的身子,死魚一樣的眼睛,煥發出了光彩,各個爭先恐後的向新王發誓賣命。
    初春。
    川蜀。
    賊首龍在前大敗。
    暴民不識人性,喪盡天良,刀刃自家妻兒,前仆後繼護住賊首,以至於賊首從大軍中突圍而去,不知所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