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火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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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支使做的很好,下官想不到遺漏之處。”
    周世昌慌張的說道。
    本是四十出頭的年歲,卻令人隻覺輕佻,說話過快,有些結巴,更顯不夠沉穩。
    明明在金州五年,掌管分巡道,負責一司之工務,卻和剛來金州時別無兩樣。
    如此的人物,無論林如海,還是唐清安不但沒有輕視,反而極為看重他的意見。
    林如海負責高層建樹,更需要能把他的想法落到實處的人。
    遼東的十幹十渠之大型水利工程,從無到有,全由此人一手敲定,並組織官吏工匠百姓興修而成。
    為遼東開拓田畝奠定了基礎。
    乃至通往奴兒幹的直道,也是經此人親自勘測製定而成。
    此等人無論在何朝,都極為受重視。
    例如前明。
    周修明史,前朝精通專務的官員,例如大規模組織過興修水利的人,都會在史書中留下筆墨。
    “周先生認為好,我也就放心了。”
    唐清安和氣的笑道。
    “自從周世昌來了金州,我向將軍提議的計劃,當然要先給周世昌過目,不然我心裏沒底啊。”
    林如海也捧道。
    周世昌不善言語,不過此人是林如海從國內親自請來的人,他做的越好,林如海越有臉麵。
    將軍和支使的認可,令周世昌嘴角動了動。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想說些感激的話,又覺得太過露骨,像個小人行徑,索性就一言不發。
    唐清安笑了笑不以為意。
    人才嘛。
    那必定遷就對方。
    金江鎮的欣欣向榮不是必然的結果。
    前番大周手中,遼東反而積弱不堪,以至於數百萬百姓陷入蠻族,經曆一場大災。
    唐清安提出以海製蠻。
    而新人氣象,無數的人才竭誠付出,上下共同努力,才創造了金江鎮的今日。
    ……
    福山衛。
    後世落入俄羅斯之手。
    原是前明永樂三年設立,當地部落為大明世襲僉事,領金印官服,按照明朝製定的規矩,每隔一段與國內互市,獲取所需要的生活物資。
    後老奴得勢,帶領己部征伐此地,燒其屋,殘殺男丁,俘虜婦女而歸。
    老奴的興起,不但是遼東漢人的血淚史,也是奴兒幹各部的滅頂之災。
    殘忍之手段,根據史料記載令人咋舌。
    最有名的是靠近遼東的葉赫。
    越往外的部落越弱小,所以記載越少。
    但是零星流傳下來的隻言片語,實在難以下眼,太過野蠻和血腥,所以哪怕是老奴最強勢的時候,也有不少的人會尋機會投奔大周。
    隨著金江鎮光複奴兒幹。
    雖然敵人已消滅,可奴兒幹各族的人口,很多已經消亡了,隻剩下不足十分之一的人口。
    十餘戶百姓,共計人口九十餘人,帶著官府送的耕牛,羊隻,農具,糧食,來到了這片空地。
    原來被大火焚燒的殘痕,早已被自然磨平,看不見二十幾年前的痕跡。
    不到三日就搭建起了簡陋的棚子。
    孩子們去采集果實蘑孤鬆子和放羊,青壯在黑龍江附整土地,兩頭耕牛出了大力。
    還有幾名壯丁砍伐大樹,婦女和老人則去出枝葉,留下完整的樹幹。
    籬笆,草房,灶台……
    當補給隊挑著擔子送來補給的時候,此地已然有了二十餘間房子,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籮筐裏有鹹魚幹,鹽巴,布匹,剪刀,火藥,磨刀石,針線,牛角,鐵鍋……
    婦女們則拿出鬆子,菌孤,白果、榛子、北杏仁、野核桃,幹木耳,換取補給隊的物資。
    因為是官方組織的,價格非常的便宜,相當於半送給福山衛的百姓們。
    幾名擔夫呆了兩天。
    看著他們平整土地,已經填平了好大一塊,估摸著有三百多畝地。
    “你們挺利索。”
    “今年是趕不上了,多整點田出來,明年的日子就好過些。”
    族長露出無牙的癟嘴,眼神渾濁,但聲音可不小。
    見到老人的模樣,擔夫直覺可惜。
    眼前的老頭,活不了兩年,可能明年來,老人就不在了。
    古人雖然不懂理論,但是有經驗。
    嘴裏還有多少牙齒,就代表了老人是否長壽。
    一般牙齒掉光的老人,多半是活不長的。
    老人不在乎自己還能活多久。
    從陝西一路逃到山東,終於抵達了金州。
    合計七房的族人,走散的走散,病死的病死,剩下的都在這裏了。
    “除了太冷,其他都好啊。”
    老人意味深的看著幾名擔夫。
    擔夫搖了搖頭。
    “土地都凍上了,也隻有兩個月又要下雪,難啊!”
    “今年開荒幾百畝,明年再開荒幾百畝,年複一年,不要三五年,日子就好過了。”
    老人信誓旦旦的說道。
    “雖然一年隻能種一季,可是土地肥沃,收成不差,老漢去年在乞列迷看見過咧。”
    官府說了。
    開荒多少田畝都是他們的,十年不用交稅賦,送的耕牛糧食都是免費的。
    老人不信陝西的官府,但是信金州的官府咧。
    日子苦點就苦點。
    族人能有塊自己的地方,老人就心滿意足。
    其實和南宋是一樣的道理。
    福建廣東各地,就是在北宋滅亡時,不可計數的漢人離開北方,來到了南方。
    例如鼎鼎大名鄭芝龍的家族,其祖先就是流落到福建十井,看中了十井選擇此地開荒。
    】
    那時候的南方可是瘴氣之地,林中盡是毒蟲毒蛇,人跡罕至,稍不注意就中毒而亡。
    連空氣都是有毒的。
    福建百姓的家譜。
    多有記載。
    祖先何時抵達此地,族人如何團結,在各種困境中開拓田畝,為後世子孫留下基業雲雲。
    正是因為先民的開拓,才把南方變成了富庶之地。
    後世人們印象中的福建廣東廣西等地,在曆史上的舊狀,其實都不適合人類居住。
    是先民創造出來的,而不是現成的。
    在宋以前。
    中原人口是南方人口的十倍多。
    為何南方人少?
    難道放著肥沃的土地,一年三熟的氣候,卻不能種田嗎?
    先民抵達了南方,為南方提供了充足的人力,才充分開發了土地,繁衍了人口。
    沼澤變平地。
    老林變稻田。
    山坡變梯田。
    毒蛇毒蟲瘴氣消失了。
    ……
    為前明朱元章北伐成功創造了條件。
    因為此時。
    南方的人口,已經數倍於北方。
    所以成為曆史上,第一次從南向北一統天下的朝代。
    老族長帶著族人來到奴兒幹,不過把後世闖關東的行為,提前了數百年。
    北大倉。
    曆史上是北大荒。
    幾名擔夫知道老漢的想法,想把他們留下來。
    田畝好不好?
    當然好。
    不過太偏僻了,遠離城鎮,幾名擔夫思來想去,還是不願意留下。
    “明日一早走吧。”
    老族長也不再勸。
    晚上。
    全村人一起吃飯,幾名擔夫是客人,收到熱情的招待。
    幾名姑娘羞紅了臉,在族人們的起哄聲中,為客人們倒酒。
    火光下。
    映襯出姑娘們臉蛋光滑。
    屁股大手大腳大。
    一看就知道是好媳婦。
    幾名擔夫迷了眼,有兩個小夥子當場反悔,主動提出留下來,另外兩名年齡稍長的,隻笑笑卻沒說話。
    族裏姑娘長大了,要和外麵的人通婚。
    小夥子長大了,也要去城鎮裏闖一闖,除了見世麵,也要帶婆媳回來。
    或者去其他的屯子。
    儒家文化讓人們遵守倫理。
    而沒有儒家文化的部落,則有另外的習俗,無論哪一種,都無法被漢人所接受。
    太過違背倫理。
    越是受儒家文化熏陶的部落,則和漢人的習俗差別不大。
    ……
    既然同意留下,當晚就成婚。
    隻要過了夜,可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兩名年長的挑夫,笑著看向老族長,老族長回以感謝的眼神。
    每年幾次送補給的挑夫,進入奴兒幹,年長的挑夫們,會從外頭帶來年輕的後生。
    雖然是第一次到福山衛,老族長人老成精,裝模作樣的確有一手。
    第二日。
    兩名挑夫離開了,兩名年輕的挑夫眼神複雜。
    失落和興奮交織。
    福山衛多了兩名後生。
    來年還會多生下兩口人。
    可能十年,或者二十年,三十年。
    此地的人口就會翻兩三倍。
    金江鎮的人才來來往往,例如以前來過奴兒幹的薛蝌,呆了三年離開,又重新來了新的人才。
    猶如一台機器,上麵的零件各自發揮作用,讓機器沒有故障的開動起來。
    潤物細無聲。
    金江鎮的發展,緩慢而又堅定。
    和福山衛一樣的屯子,一處接一處的出現在奴兒幹。
    ……
    “二當家,四當家說要留下來。”
    龍在前聞言,臉色非常難看。
    流民軍太多了。
    雖然從河南開始,龍在前逐漸向所有流入河南的流民軍發號施令,聽他調令的流民軍也越來越多。
    但是他缺少時間。
    缺少各部磨合的機會。
    各營首領長期習慣於各掌各的盤子,遇事自作主張,就算遇到大難題,也是一同協商,要轉到遵命而行。
    原先是平起平坐的關係,各營之間是合則留,不合則去,保持著行動的完全自由,現在卻要改為嚴格的上下級從屬關係。
    對於不少首領來說,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
    不過誰讓新王名氣大,威望高,實力強呢。
    隊伍越小的首領,越容易接受形勢,痛快的加入新王的軍隊。
    但對於王揚祖,不畏天這等大賊卻難。
    以前他們在陝西的時候,各支流民軍結盟。
    新王不過是老五。
    王揚祖是老二,不畏天是老四,田永命老八。
    還有的老賊不在了,或者衰敗了下去,手裏沒什麽人馬,上不了席麵。
    總之。
    他們二人在實力和威望上,僅次於龍在前。
    特別是當年陝西排位置的時候,他們還在龍在前的前頭。
    架子不是那麽好放下的。
    連自己的老兄弟們,都習慣了稱呼他們為二當家,四當家。
    龍在前麵色不定。
    要走一起走。
    就算留下的,也得是他安排的人手。
    “你再去告訴他們,金江軍要抄咱們的後路,事情緊急,必然一起走。”
    龍在前壓下內心的怒火,麵色平靜的說道。
    等老兄弟離開,一名老者出言。
    “新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聽到軍師勸告,龍在前忍不住握起拳頭。
    不久。
    去的人回來告知,對方不同意離開。
    龍在前鬆開了拳頭,呼出一口長氣,反而鎮定了下來。
    多少年了。
    什麽大風大浪他沒見過。
    當日。
    龍在前同意兩人留下,但要求兩人必須南下攻打程之信,現在的地盤,仍然歸龍在前。
    程之信是落水狗。
    王揚祖,不畏天也不願意和龍在前翻臉,痛快的答應。
    於是。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龍在前隻讓全軍準備返程,同時布置在湖廣的官員。
    過了兩日。
    龍在前宴請王揚祖,不畏天,要和兩人喝離別酒。
    廚子們進進出出,搞了一桌極其豐盛的佳肴。
    不畏天應邀而至。
    龍在前拉著他坐下。
    “二哥呢,他怎麽還沒有來。”
    “你二哥做事向來跟王八一樣,慢吞吞的。”
    不畏天讓人去催。
    催了一趟兩趟三趟,王揚祖都借口不至。
    氣氛逐漸僵硬。
    不畏天這才後知後覺,感覺到不對勁,端起酒杯掩飾心裏的慌張,忍不住驚笑道。
    “老五,你這不會是鴻門宴吧。”
    誰料。
    龍在前竟然點了點頭。
    “四哥,是咱對不起你。”
    “狗娘養的。”
    話音還未落,不畏天桌子一掀,破口大罵往外麵衝。
    龍在前力氣大,他打不過。
    而且屋裏都是他的人。
    先逃命為上。
    可哪裏又衝的出去。
    數百名刀斧手嚴陣以待。
    “老五,你他娘的不得好死啊。”
    隨後。
    亂刀落下,不畏天三兩下就被砍死。
    他帶來的十幾名老兄弟,不等他們做出反應,新王大喝一聲。
    “咱和四哥火並,他輸了,咱贏了,你們莫鬧,都是一口鍋裏吃飯的兄弟,不關你們事,日後好好跟著咱。”
    十幾名老兄弟又氣又恨。
    “新王,你變了,原來你不是這樣的。”
    “唉。”
    聽到指責,龍在前一臉的落寞。
    “你們懂個屁。”
    “別廢話,別學矯情,帶下去關起來。”
    龍在前揮了揮手,給了他們台階下,連消帶打,盡力保下了他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