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裏響起了隱約的腳步聲，有人踏著遍地的鮮血踱步而來。
    這棟大廈是在斷電的狀態，隻有微弱的電流照亮他的深藍色的眼瞳，並不算合身的西裝明顯是剛從屍體上拔下來的，衣領上還沾染著血跡，領帶也是鬆鬆垮垮的，西褲還有明顯的撕裂痕跡，沾著血的皮鞋踩在血泊裏。
    昏暗的光芒下，他走路的姿勢相當怪異，關節的扭動帶著機械般的僵硬。
    就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月姬轉過身，看清了這個神秘人的麵容，寒潭般的眼瞳浮現出一絲裂隙。
    仿佛被巨大的震驚所吞沒。
    “真是他媽的見了鬼了。”
    薑厭離眼神驚悚，下意識把雙手塞進嘴裏，情緒表達得相當到位。
    因為他們都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顧辭安！
    倒不如說是一個年輕的顧辭安，濕漉漉的黑發還在滴著水，清俊的麵容卻透著一絲病態般的蒼白，尤其是那雙深藍色的眼瞳，更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如果不是沒有那種冷漠疏離的氣質，你說這是小顧都有人信。
    問題是顧辭安已經死了，月姬一手為他操辦的葬禮，親眼看著他在火化爐裏焚燒，據說當時還在身體裏燒出了好幾斤彈頭，把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嚇得不輕。
    黑暗的大廳裏陷入了寂靜。
    顧辭安默默抬起頭，深藍色的眼瞳裏倒映著眼前的貓臉少女，毫無生氣的表情竟然泛起一絲笑容，輕聲說道：“好久不見，有珠。”
    這麽簡單一句話，月姬就仿佛被拉回了大半年前，塵封已久的記憶宛若決堤般洶湧而出，甚至連那些被壓抑的情緒也到了釋放。
    “別被他給騙了，白澤氏族的能力是通曉過去和未來。”
    薑厭離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這家夥是你老師的克隆體，本就跟正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祂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的前世今生。”
    顧辭安卻依舊輕聲說道：“不要聽信他的讒言，當時我並沒有死，而是被他們帶走了。那些人對我進行了改造，想要我融合白澤尊者的力量。相信我，到我的身邊來，我想知道我的兒子在哪？他過得還好嗎？”
    他嚐試著往前走，一步步地靠近。
    隻是他打量著這個世界的眼神，卻帶著一種新生兒般的新奇。
    月姬握著天叢雲劍的手都在顫動，內心都產生了動搖。
    因為她多麽希望，眼前的這個男人說的是真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精神克隆技術，遠古煉金術和現代科技結合的產物。在煉金術的領域裏，靈魂也是一種特殊的物質，隻是不可被觀測。古代的煉金術師通過煉製賢者之石，從而讓靈魂信息擁有了臨時的載體。”
    薑厭離一步步倒退，強撐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古神族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具備精神基因，而現代的科學家們結合煉金術的內容認定，每個人的精神基因都是有著一串編碼的，從中就可以窺見生命的起源。”
    “二百多年前，秩序世界就開始了這項研究，當時我也是首席顧問。我們根據一具偶然得到的燭龍氏族的古神屍體，通過研究祂的精神基因構造，反推祂的主尊，也就是那位燭龍尊者的基因編碼，結果得到了一串無窮盡的數字。人類不可能理解其奧義，但同為古神氏族，或者高位格的古神族是可以的！”
    他的語速極快，說唱的語速也就不過如此了，就差結尾喊兩聲喲喲了。
    “說人話！”
    月姬強行保持著鎮定，冷聲說道。
    “說人話就是，白澤氏族得到了你老師的精神基因編碼，從而窺見了朱雀一族在他身上做的手腳，最終克隆出了眼前的這個怪物！”
    薑厭離喉嚨滾動，低聲說道：“這家夥可能比我想象得要厲害得多，千萬不要被他給蠱惑了。白澤氏族可以克隆出顧辭安的容貌和天賦，卻無法還原一個人真實的情感。作為克隆體，他不具備人性，也不具備感情，離他遠點！”
    月姬察覺到這個便宜舅舅正在一步步地後退，微微蹙眉。
    “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
    顧辭安步步上前，強撐起蒼白的笑容，輕聲說道：“我可以證明我自己，你忘記當時我們是怎麽相遇的麽？那些年我時常去你們家看我前妻，對麽？”
    月姬此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薑厭離在催促她後撤，顧辭安卻在讓她靠近。
    “我的小姑奶奶，你能不能快走啊！”
    薑厭離哭喪著臉，說道：“你出事了我怎麽跟你媽交代啊？”
    顧辭安嗓音輕柔，回憶師生相處的點點滴滴：“當時我看到你，就一眼看中了你的天賦。後來我們在麒麟仙宮的相遇，實際上都是我特意設計好的，你也沒有讓我失望，你是那麽的勇敢果決，就像是精靈那樣……”
    劍鳴聲驟然響起。
    顧辭安愣住了。
    因為月姬抬起了天叢雲劍，以劍鋒擋住了他的去路。
    “閉嘴，冒牌貨。”
    她冷聲說道。
    顧辭安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輕歎道：“孩子，為什麽不相信我？”
    月姬冷眼望著他，寒聲道：“因為當年的我膽小懦弱，老師明麵上鼓勵我，實際上一直嫌棄我笨手笨腳。那些所謂的鼓勵，都是他在說反話而已。看來你的確能夠通曉我的過去和未來，但你對人性的了解還不到家。”
    顧辭安微微一愣，深藍色的眼瞳閃爍起來。
    “漂亮！”
    薑厭離忍不住喝彩，這才是他唯一看中的後代，心思如此縝密！
    方才月姬表現出來的掙紮實際上是故意為之，她的心裏肯定或多或少的抱著那麽一絲絲的希望和幻想，期待著她的老師真的沒有死，還站在了她的麵前。
    她表麵上看起來理性，實際上是那種非常感性的人。
    否則也不會是戀愛腦。
    隻是麵對如此的詭異的場景，她的理智占據了上風。
    她不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甚至還試探出了敵人的弱點！
    這具白澤氏族的克隆體明顯是一個新生兒，即便祂擁有無上的權柄和能力，以及驚人的學習速度，但終歸是需要時間來適應的。
    因此祂就一定有自己的知識盲區！
    “白澤氏族號稱通曉人性，實際上卻是對人類的情感最不了解的古神氏族。相反，號稱最冷漠無情的燭龍氏族，才是最像人類的。”薑厭離讚歎道。
    月姬的試探方式非常簡單，實際上還是利用了這具克隆體的自以為是。
    或者說聰明反被聰明誤。
    老顧那種人怎麽會鼓勵她誇獎她呢，那些年探索古神界的冒險裏，但凡她隻要有一點失誤，就能被陰陽怪氣一個多月，時不時就要被拉出來鞭一次屍。
    甚至在火車上雙排的時候，老師都會嫌棄她菜。
    顧辭安是那種打個遊戲能掛機噴隊友四十分鍾的人啊，鍵盤都能給他敲爛了，當年守夜者和審判庭派係對峙，也是他在深空官網上以一敵百瘋狂對噴。
    克隆體沉默片刻，抬起蒼白的麵容，微笑說道：“原來如此，多謝。”
    這一刻祂卸下了偽裝，竟然從口袋裏取出了一支圓珠筆，豎在大理石櫃上。
    祂做這個動作時候就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
    看到圓珠筆成功地立起來，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月姬惘然地望向這一幕，不解其意。
    薑厭離眼神卻變了，收斂了誇張的表情，淡漠說道：“小心！”
    沒人知道這個簡單的動作代表著什麽，但很明顯有著不同尋常的意味。
    克隆體望著那枚平衡起來的圓珠筆，直到它被一陣陰冷的風給吹倒，沿著光滑的櫃麵頓落到地上，地麵卻浮現出無數道裂隙，驟然破裂坍塌！
    原來是地下十八層的戰鬥波及到了地表，地麵已經在坍塌的邊緣。
    恰恰是那麽一個最微不足道的時機，地麵處在最脆弱的邊緣。
    恰恰是那麽一個最不起眼的地點，那是地麵最薄弱的地方。
    隻需要一支圓珠筆的重量，就能夠導致恐怖的坍塌！
    問題在於，對於兩位斬鬼途徑而言，根本不算什麽險境。
    憑借神速力，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撤離到安全地帶。
    轟隆。
    這一刻，支撐著大廳的立柱也轟然坍塌，一塊塊混凝土石塊砸落下來。
    月姬憑借神速力在落石裏閃轉騰挪，看似輕鬆實則暗暗心驚，因為每一塊落石都仿佛計算好的，精準地落在了她即將閃避的地點，似乎預判到了每一步。
    不僅是她。
    薑厭離也同樣麵對著這種情況，幾乎要被厚重的塵埃給淹沒。
    落石當然不具備意識。
    但有人可以。
    這就是白澤氏族的可怕之處，祂似乎是通過精妙的計算，推演了每一塊碎石的落點，再提前預判敵人的應對方式和走位路線，從而設計好了進攻方案。
    自始至終，祂僅僅用了一支圓珠筆！
    啪！
    克隆體輕輕拍手，一個清脆聲響。
    天花板和大理石地磚開裂，猙獰的鋼筋和細小的螺絲顫動起來，包括棱角分明的碎石也在顫鳴，尖銳的一角在半空中轉向，鎖定了高速閃動的少女。
    禦劍術！
    並不僅僅隻有劍才會被支配。
    世界上一切帶有棱角的，都可以算作是劍！
    麵對如此攻勢，月姬雙手架起天叢雲劍，以神速力斬出繚亂的弧光。
    疾射而來的金屬和碎石被她的劍鋒彈開，密集的碰撞迸濺出無數道火花。
    恰恰此刻，克隆體微微皺眉。
    因為薑厭離如鬼魅般出現在祂的背後，一手貫穿了心髒！
    哢嚓一聲！
    薑厭離抽出右手，掌心還有一顆鮮活跳動的心髒。
    眼前的克隆體卻並沒有倒下，宛若水中倒影一般消散。
    “難怪以燭龍尊者那種霸道的性格，卻偏偏對白澤尊者的網開一麵。”
    薑厭離望著掌心裏如幻影般消失的心髒，聳肩說道：“真的是，原來是因為兩個祂們的權柄屬性相近，誰都奈何不了誰，想比個強弱簡單，分生死太難。”
    剛才他顯然是用了燭龍禁咒的力量，才能夠做到如此完美的偷襲。
    可惜克隆體也不是省油的燈，利用白澤禁咒抹掉了自己被偷襲抹殺的過去。
    薑厭離唇邊泛起一抹笑容，白澤氏族也並非能夠徹底抹掉過去發生的一切。
    他的手裏還殘留著一抹血跡，這就已經足夠了。
    克隆體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站在了這棟大廈外，這裏爆發出的巨響聲已經引起了外界的注意，路人驚叫著倉皇離去，還有人打電話報警。
    他的麵容浮現出一絲笑容，輕輕吹了一口氣。
    如此輕柔的一口氣，吹起一片樹葉都夠嗆。
    恰好一陣狂風撲麵而來，這棟大廈的玻璃幕牆浮現出無數裂隙。
    最終，這棟大廈轟然坍塌！
    當然，這並不是最危險的。
    真正的可怕之處在於，這座大廈坍塌以後，每一塊碎片都可以是劍。
    克隆體有能力利用這棟大樓對他們進行長達一分鍾的瘋狂切割。
    虛化隻有十幾秒，憑借神速力想要逃出去都是很難的事情。
    換句話說，薑厭離和蘇有珠已經身處一座劍的牢籠裏。
    薑厭離隨手撕裂時空，驟然浮現出來的黑洞卻極為不穩定，搖曳欲滅。
    “見鬼。”
    他尷尬地撓頭，顯然敵人已經算好了此刻的時空維度極為不穩定。
    斬鬼途徑的時空傳送也是需要特定條件的。
    月姬赫然抬起頭，宛若荊棘般的鋼筋墜落下來，即將貫穿他們的身體！
    她的眼瞳裏並無畏懼，因為死的隻是一具分身而已。
    轟！
    龍吟聲驟然響起。
    一柄血紅的鬼刀貫穿沙塵，襲向大廈正門口的克隆體！
    克隆體眯起眼瞳，雙手驟然合十，竟是徒手夾住了那柄馳騁而來的刀！
    黑暗裏仿佛有一尊血紅的古龍咆哮而來！
    顧見臨在關鍵時刻趕到，一把抱起即將被貫穿的女孩，瞬移到大廈外！
    淩厲的風撲麵而來，克隆體看清了突襲而來的少年。
    顧見臨抱著懷裏的少女，抬起手握住了九陰的刀柄。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眼瞳卻劇烈收縮。
    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的容貌太過熟悉，仿佛印刻在了靈魂深處。
    克隆體望著他，深藍色的眼瞳裏竟然閃過一絲人性的感慨，輕聲說道：
    “孩子，好久不見。”
    轉瞬間，他就如同水中倒影般褪去，消散在了混亂的長街上。
    “我實名舉報，這是裸的性別歧視，你寧願救你女朋友的一具分身，也不願意救我這個二百多歲的孤家寡人，真是傷透了我的心啊。”坍塌的大樓裏傳來悲憤的聲響，那位王的身影徹底被坍塌的碎石給淹沒，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