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老奸巨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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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盡是些來來往往的下人奴仆,見到劉毅這個客人,倶都閃到一旁,躬身為禮。劉毅走了一段,總覺得和以前有所不同。等到司閽將他領到客廳,微笑著請他進去時。他才突然明白。董卓任司徒時,下人都是行色慌張,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而如今換作王允,他們卻個個恬淡,一副安步當車的樣子。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窺斑知豹,王允的治國之能,應該比董卓強了不止一籌。
劉毅謝過司閽,舉步朝客廳內行去。進了門,就見王允穿著一身寬鬆的居家常服,正坐在主位上品茶。而他的對麵,也放著一副茶具,上麵水汽嫋嫋,應該是劉毅的。兩張長幾上麵,還橫著一張銅架,上麵擱著石版,那石板洗得甚是幹淨,上麵焦痕微微,竟如火燒。兩個俏婢分列兩側。一見王允喝完了,他身後的婢女微微躬身,將裏麵的餘瀝倒盡,再用準備好的清水衝洗幹淨放於一旁。
兩個婢女娉婷婀娜,俱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而王允安然靜坐,溫文爾雅。和著沁人心脾的茶香,皓首黑發,竟是難得的和諧。
這王允倒是會享受。
見劉毅進來了,王允阻止了婢女繼續添水,站起來道:“今兒一早,老夫就聽見喜鵲喳喳亂叫,還道有何貴客臨門,沒想到是劉將軍。實在是稀客啊。”
劉毅連忙正身肅立,彎腰行了個天揖:“司徒高義,乃我朝中流砥柱,小子早該登門造訪,實在罪過。”
所謂天揖,是子弟拜見長輩常用的禮節。劉毅今天有求於人,自然把姿態放得極低。王允見了,臉上笑容越發濃厚,還了個平揖:“劉將軍忙於軍事,能撥冗來訪,老夫深感榮幸。”他指著對麵的長幾道:“粗茶待客,還望將軍不要嫌棄。”
西漢之時,茶在蜀地興起,而到了東漢,茶的種植不再局限於蜀地,漸漸往東擴張,譬如湖南。但不論怎麽說,這東西在北方仍是個稀罕貨。劉毅拜訪過蔡邕多次,幾乎每次都是待之以酒。茶的珍貴可見一斑。
這王允雖說“粗茶待客”,劉毅可不會真個當這是“粗茶”。走到長幾邊跽身坐了,再次抱拳道:“謝司徒。”
王允微微一笑:“前幾日和相國閑談,說他麾下一群莽漢,唯獨劉將軍文武雙全,頗有儒將之風。今日一見,果是不凡。”
董卓對自己評價有這麽高?劉毅麵皮微微一熱:“司徒謬讚了,小子一介粗人,腦子裏裝的也盡是兵革刀戈之事,實當不得儒將之稱。”
王允卻未和他辯論,隻是道:“既是品茶,豈能無樂。”他對身後的婢女道:”素蘭,你且為將軍撫上一曲。這邊素梅一人就夠了。”
他身後那婢女應了聲“是。”走到旁邊一張琴旁坐定,玉手輕揮,悠揚恬靜的琴聲頓時響起。
他朝劉毅身後的婢女道:“今日貴客臨門,不可怠慢。素梅,去將備好的木炭拿來。”
素梅應了聲“是。”娉娉婷婷的下去了。王允抓起幾上一個竹筒,將裏麵的茶葉抖出一些,倒在光潔的石板上。一見劉毅仍在發呆,他指了指道:“劉將軍,你且看看,新鮮麽?”
兩人身前的長幾上,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木筒。簡描雕花,相得益彰,做得甚是精致。劉毅學著王允的樣子抓起竹筒的一頭,略一用力扭開了蓋,一股濃鬱的茶香迎麵而來。略微一掃,裏麵茶葉張張飽滿,厚薄均勻,一看就是精挑細選。他拈起一片捏了捏,發覺並未炒幹,竟是生的。
王允看他吃驚的樣子,解釋道:“這茶葉是蜀地現摘,洗淨晾幹後。用密封的陶罐裹著草灰保存,千裏迢迢運來的。所以呀,摘這茶葉也有講究,不能太嫩,不然不易保存。也不能太老,否則烤出來就無清香,失了原味了。”
原來如此,劉毅恍然大悟。“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後代唐明皇為博楊玉環一笑,千裏迢迢從嶺南一帶用快馬急送。據說一趟荔枝,連驛馬都要跑死好幾匹。這烤茶從蜀地到洛陽,雖沒荔枝那麽誇張,花費肯定也不少。劉毅心中有些不快,王允在曆史上很有賢名,沒想到如此窮奢極欲。正想著,王允卻歎道:“這些茶葉,其實也是相國轉贈,老夫不好推卻,隻得生受。其實食之一道,堪能裹腹那是最好。可人在朝堂,身不由已。有些事,那能由著性子來。”
他說這話,多半也是給自己聽的了。劉毅隻是不語,王允接著道:“一粥一飯,皆來之不易。現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更應勤儉。可朝堂諸公,做到的少之又少。”
他這樣子,多少有些造作。但他能說出這話,至少比董卓要好得多。劉毅忍不住道:“司徒身居高位,能有如此見地,確是百姓之福。”
這時素梅提了木炭上來,在石板下升了火,然後用根木鉗細心的翻著。那石板打磨得光滑無比,薄得也似風吹就倒。隻翻了幾滾,茶葉就已卷邊,隱現焦黃。王允則不要素梅幫忙,他將一個陶杯放於木炭上烤著,自己動手翻著茶葉,看似漫不經心地道:“劉將軍,聽聞你是定王劉發之後,可到宗人府報備過了?”
劉毅道:“有的,此事乃襄賁候親自核實,籍譜輩分都對得上。”
劉毅口裏的襄賁候,是指劉虞。他在靈帝時,因功得拜襄賁候。而宗正一職,一向由德高望重的皇室宗親擔任,所以也由他兼著。董卓進京後,劉虞辭去了太尉之職,自求遠調為幽州刺史。朝會請辭的時候,劉毅也在現場,但他人微言輕,想要幫腔也無能為力,為此遺憾不已。但宗正一職,仍掛在劉虞名下。
王允翻炒茶葉的動作不停:“劉伯安核實過,那應該沒問題了。唉,孝武皇帝的“推恩令”,固然穩了江山社稷,但宗室因此受累者甚眾,這世上的事,總是難以兩全。”
孝武皇帝就是漢武帝劉徹。他作為當朝司徒,貿然藏否,其實已屬不當。劉毅更是劉徹子孫,也不好接口。好在王允並未多加置喙,接著道:“對了,依照族譜,劉將軍是定王幾代之後了。”
這老東西繞來繞去,還是對自己身份存疑吧。劉毅有求於他,隻得耐著性子道:“小子應是定王十二代孫。”
“十二代啊,”王允翻炒茶葉的手停了:“和天子同輩,這麽說來,劉將軍還是皇兄了。”
劉毅可不敢真去當什麽“皇兄”,連忙道:“司徒別說笑了,小子早脫五服之外,不沐皇封。認這個族譜,僅討個落葉歸根之意,實無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