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狐用一種近乎怪異的眼神注視我。

    “你在說什麽？”

    我沒有轉頭，目不轉睛開口，“不用緊張，他不會攻擊我們。”

    或許是我的平靜讓他們信任，羅餘寧和冷狐對視一眼後，開始慢慢減緩速度。

    皮卡就在這廢墟之中滑行，車身不停顛簸。

    而那隻怪物，始終和我們保持著距離。

    它也在減速。

    “你知道什麽？”

    冷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把手槍依舊抵在我的後腦。

    我點頭，“b102實驗體，它把我救了出來。”

    話音落下，車廂裏三人倒吸一口涼氣。

    “它…救了你？”冷狐依舊難以置信。

    “是的。”

    “你身上的變化，也和它有關係？”

    我搖頭，“和它沒關係。”

    “它要做什麽？”

    冷狐餘光看向後視鏡，鏡子裏，那敏捷的黑影閃爍，和皮卡車始終保持著三五米的距離。

    “不知道。”我再次搖頭，“或許它有自己的想法。”

    車廂裏陷入沉默。

    李湘在副駕駛發出絲絲哀嚎，他肩膀上的血跡已經凝固，但是彈片還卡在肌肉裏。

    “我們就這樣讓他跟著？”冷狐聲音冷厲。

    “你看它身邊。”

    我並沒有正麵回答冷狐的問題，而是凝視著倒視鏡。

    在倒視鏡裏，不少複眼怪物原本要朝我們發起攻擊，但卻被跟在車身後麵的‘b102’逼退。

    這也就是，我們這一路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居然沒有吸引‘人蜥’成堆的原因。

    b102實驗體似乎對普通的‘人蜥’有一定程度的震懾力。

    拴在它四肢上的鎖鏈，在車尾燈下反射著金屬的光澤。

    “人蜥退了，有它在我們是安全的。”

    我的話，讓冷狐無法反駁。

    在車裏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反駁，因為這就是事實。

    皮卡車的發動機引擎在黑夜中轟鳴。

    如同劃破黑暗的劍柄。

    不願的路程，我們花了一個小時。

    這是為了避免被人追蹤方向，雖然‘x’的據點已經被我們炸毀，但人並不是全部死光，從火光中逃出來的人並不少。

    而‘x’遇襲，也並不是一件小事，在這片區域裏，還可能有隸屬於實驗室的軍隊駐紮，他們隨時會反應過來。

    不過現在，我們並沒有看到有援軍蹤影。

    或許是駐軍不在附近？

    其中原因不好推測，但謹慎一些總沒有錯。

    終於，在從反方向繞了一圈後，皮卡車重新開上了石橋。

    前方不遠，就是防空洞所在。

    車速徹底放慢。

    一直跟在身後的b102，始終保持著五米的距離。

    它幾乎是貼著地麵爬行。

    車上氣氛沉重，最終皮卡車停到了防空洞外的空地前。

    “下車！”

    冷狐朝我命令。

    推開車門，我第一個走下。

    槍口依舊沒有從我後腦移開，但我並不介意。

    轉身朝冷狐輕笑，我尋著怪物的方向看去。

    它從黑暗裏，緩緩走出……

    羅餘寧下車後，立刻警戒後退。

    “它到底想做什麽？”

    除了我之外，每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有恐懼。

    b102在距離我們兩米左右的位置停下。

    迎麵吹來的夜風，已經隱隱飄著腥臭味。

    像是腐爛的魚群。

    羅餘寧和李湘沉默後退，而我站在原地，臉上始終帶著笑意。

    它抬頭，那張怪臉正對著防空洞的方向。

    我看到，它的身體居然在漸漸顫抖。

    是的，它在顫抖。

    光滑的皮膚上，有黑紫色的斑紋。

    它直起了身體，雙膝重重的砸落在地。

    這一刻，在它的臉上有了情緒。

    一種我能夠感受到的情緒。

    它在…朝我下跪？

    疑惑從我腦海裏升起。

    不對！

    它跪的並不是我。

    它的眼神，我讀懂了。

    怪異的感覺……

    我能夠讀懂它的意思，難道和我身體的變化有關？

    這無法確定。

    悲切、遲暮、哀涼、絕望、內疚、壯烈與遺憾……

    無數情緒在它那張可怖的怪臉上交融。

    此刻的它，更像是一位將死的老人。

    它就是一位老人。

    我已經可以完全肯定。

    當我重新摸出那枚鋼板之後，我已經能夠完全肯定。

    b102實驗體不是別人，它就是孫老孫思項。

    那位選擇主動離開基地的老人。

    他回來了……

    不僅是我，就連已經退了很遠的李湘也發現了不對。

    “他是…他好像誰……?”李湘緊鎖著眉頭。

    它是孫老。

    怪物為什麽跟了我們一路，就能夠解釋得通了。

    它為什麽救我，為什麽會跪在這裏……

    它不是怪物……

    我抬腳，朝它走去。

    冷狐瞬間嗬斥，“你要幹嘛？！給我停下！”

    我沒有理他，而是繼續朝著怪物走去。

    ‘砰！’

    槍聲炸響，一顆子彈落在我的腳邊。

    火光蹭著我的腳踝擦過。

    冷狐開槍了，但我並沒有停下。

    我看著那張怪臉，在它身前停下。

    怪臉抬頭，漆黑的眼瞳中，映出我的模樣。

    我和它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共鳴。

    沒人能夠理解這種情緒。

    如果說它是怪物，我又何嚐不是？

    我們理解彼此的處境。

    ‘砰砰！’

    又是一槍炸響，火光濺在我的腳踝。

    差一點，子彈就會貫穿我的膝蓋。

    “下一槍就不會再空了。”

    身後傳來冷狐的聲音。

    我依舊沒有回頭，“別急。”

    攤開手掌，金屬圓板安靜的躺在手心。

    我將這枚印著星形的金屬圓板拿起，緩緩貼近b102的胸口。

    星形如同點睛，它原本就該存在於這裏。

    遠方，有光芒透亮。

    黎明要穿透夜幕。

    “歡迎回家。”

    我低聲開口，眼前的怪臉忽然輕顫，渾身居然開始僵硬起來。

    它的眼角，有渾濁的液體流下。

    它不叫b102實驗體；它不叫怪物；它不是嗜血凶手。

    他叫孫思項。

    他是本就將死的老人。

    他是英雄……

    而我，授予屬於他的榮譽。

    星形圓板被我放進了孫老胸前的口袋。

    怪臉抬頭看我，迎上了透過黑雲的第一縷光。

    漆黑光滑的皮膚變得紫紅，孫老的臉，在這縷光線下開始潰爛。

    但它並沒有躲開，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下一秒，怪臉迎著光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臉上的笑容忽然僵硬。

    這一刻，我讀懂了它的意思。

    “我予你加冕。”

    抬起手掌，我碰到了它粘稠冰涼的皮膚。

    手掌順著這張怪臉劃下，我輕握住了它的脖頸。

    晨光如同榮耀，從天穹直射而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