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懷抱著自己小女孩，江小魚再也不敢相信她是那個懵懂天真的姑娘。

    在她的手中，江小魚一個噴嚏都不敢打。

    即使他腦袋的運轉速度異於常人，但是，這一刻，他依然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句子來開口說話。

    難道，這才是她，這才是那個，從沉睡中醒來的她？

    那，自己先前看到的又是誰？

    那個時而乖巧，時而怯懦，那個抱著他的大腿，不停求抱抱的攬月，又是誰？

    此時的攬月，眼神仿佛穿透了萬古洪荒，她的麵容沒有一絲改變，可卻讓每一個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頂禮膜拜。

    天地間萬物更新的異象說明了她的實力。

    那些已經逝去，卻瞬間歸來的生命，也在昭告著她的不凡。

    她的行為，表明了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憐憫。

    但是，她的眼神，能看到的隻有對弱者的不屑。

    此刻，她內心深處，也似乎有些彷徨，她分不清楚，眼前的世界，到底是虛幻還是現實。

    她注意到自己的身體，這具身體，跟她一直認為的自己，實在是有著天壤之別。

    漸漸的，她的眉毛開始倒豎起來，懷疑充斥了她的內心。

    天地，在她的眼中開始逐漸旋轉。

    那種眩暈，讓她的身形不由得一陣踉蹌。

    江小魚從她的懷中滑落。

    下一刻，她自己的眼睛，竟然也痛苦地閉上。

    彌漫整個天地的威壓瞬間消失，江小魚這才緩過神來，看著翩然下墜的攬月，他情不自禁地接住了她。

    這時候，攬月的神情，倏忽間變得輕鬆了許多。

    她身體微微動了動，然後靠在了江小魚的身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無名的群山中，一座低矮的茅草屋前。

    一具年老的身體，臉上布滿了溝壑縱橫的褶皺。

    但是，她的瞳孔，逐漸擴大，最終失去了光彩。

    而她的臉上的笑容，卻一直都沒有消散。

    初雪緩緩坐到她的身旁，她撥弄了一下飄散的發絲，隨後，手在老人的麵額上拂去。

    待到她手離開的時候，老人的眼睛，才終於閉上。

    “再見，布婆婆。”

    布婆婆，那個稱為裁縫的地仙，這一世，算是走到了盡頭。

    細數不清的歲月裏，她看過了太多的生死輪回，然而，現在終於輪到了自己。

    這一刻，她是不悔的，因為她的來生，自己已經做好了安排。

    麵前這個絕色的女子，將暫時替她保管她的一切，包括記憶，包括修為。

    隻是，這片記憶封存在那個神秘的針中，初雪並不能看見而已。

    也許半月，也許幾年，也有可能是幾十年，但是，布婆婆知道，自己一定有回來的一天，無論那一天是遠是近。

    有，總比沒有的好。

    暫時別了，這一世波詭雲譎的塵世漩渦。

    暫時別了，這一世蕩氣回腸的愛恨情仇。

    生命的氣息，已經從她的身體上完全消失，布婆婆的身體，竟然逐漸開始崩潰。

    是了，沒了靈魂的，隻是一尊泥沙揉捏而成的雕塑而已。

    一陣風吹過，她的身體，竟瞬間化成了漫天飛灰。

    初雪唏噓，她緩緩跪在了地上。

    三柱燃燒的送魂香被綠衣點燃，遞到了她的手上。

    她以無比恭敬的姿態，朝天地跪拜。

    然後，才把香插在了布婆婆原本身體所在的地方。

    她感謝，發自內心地感謝這位傳說中人物。

    無論她是出於什麽目的，至少，現在的自己，跟從前相比，已有天壤之別。

    地仙的修為，寄存在自己的身體上，自己雖然不能發揮出全部，但是，至少有五六成的實力是使得出來的。

    五六成的實力，足以讓她超越雲滿樓，成為禦獸宗從此之後，最強大的庇佑者。

    她的眼神，望向了西方，那是四象宗的方向。

    那是江小魚的方向。

    那個方向，讓她魂牽夢繞，讓她無數次午夜夢回，再難入眠。

    現在，她已經有足夠的實力，光明正大地走到四象宗，帶走江小魚。

    現在，誰也沒有能力阻止她，除了她自己。

    小屋背後的山林間，紅袍和綠衣挖了個淺坑，幾件布婆婆身前的衣物用一個檀木箱子裝著，黃土掩蓋之後，也算是個衣冠塚了。

    青色的山石是這片地方的特產，初雪找了塊大小合適的青石，手上，泛起一陣靈韻。接著，她的手就如同切豆腐一般將青石切割成了墓碑大小。

    墓碑上空空如也，什麽東西都沒寫。

    畢竟，布婆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去，她隻是暫時的離開而已。也許不久之後，她還要回來。

    但盡管如此，初雪還是緩緩地跪了下去。

    這個老婆婆，雖然有她自己的目的，但是，她至少修複好了自己的身體。從此以後，初雪將不再隻擁有漂亮的臉蛋和身段。

    她的未來，她有了書寫的本事。

    一個金絲楠木的盒子出現在初雪的手中，她打開盒子。裏麵，是放得整整齊齊的八十一枚金針，這是布婆婆留給她的法寶，也可以說，是暫時借給她使用的法寶。

    八十一枚金針透著盈瑩之光，初雪伸手摸了摸，才將盒子蓋上。

    “謝謝您！”

    再次拜謝，也算是拜別，初雪知道，這個地方，自己或許以後再難回來了。

    “核桃在哪裏？”初雪轉身朝兩個侍女問道。

    綠衣指了指遠處的崖壁，“在那裏，這幾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小家夥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麽鬧騰了，有事兒沒事兒就愛坐在那裏發呆。”

    “走吧，帶上他。”

    說著，初雪起身，對著墓碑微微頷首之後，便朝著遠處的崖壁走去。

    這道崖壁看起來如同刀削一般，也許是因為年歲久遠，崖壁上，還有些拳頭大小的裂縫如同蜘蛛網一般蔓延。

    裂縫中，少許生命力頑強的野花奮力地綻放著。

    核桃的身體，幾乎就沒長過。若不是幾人對它太熟悉了，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塊並不突兀的小石頭。

    核桃麵對著崖壁，腦袋則使勁兒仰起，崖壁上的野花，似乎吸引了它的注意。

    初雪在它身後的十來步的地方停下來腳步，她淺笑了一下，朝著綠衣和紅袍說道：“你看它，是不是跟個人一樣，看起來，還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

    “可不是嗎！開始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但是這段時間，它安靜了不少。”

    “就是！我還特意給它檢查過好幾次，見它沒生病我們才安心了一些的。”

    山邊多風，一陣風兒吹過，崖壁上的野花開始左右搖擺，核桃的小腦袋，竟也隨著野花的搖擺而晃動。

    初雪以為它喜歡那些野花，她手指一動，一朵野花連著兩根手指來長的花莖翩然落下。

    核桃的腦袋，也隨著野花的落下，緩緩低了下來。

    野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核桃的麵前。

    “撿起來啊，你不是很喜歡它嗎？”初雪在核桃的背後朝它說道。

    核桃卻轉身繞過初雪直接離開，看樣子，好像失魂落魄的一般。

    初雪搖了搖頭，“有時候，還真覺得它就是個人一般。你們看它那樣子，好像還在生悶氣。”

    綠衣“噗呲”一笑，隨即，朝著核桃喊道：“我們要離開了。”

    核桃並沒有什麽反應。

    紅袍又加了一句，“去找江小魚！”

    核桃的身體立刻頓住了，接著，它轉過身來，愣了幾息，突然開始在捧腹大笑，笑著笑著，又開始在地上打滾。

    那模樣，滑稽又可愛，引得三人不禁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宮主，你看它！哈哈哈哈！前一刻還生悶氣，現在居然就這幅模樣了。”

    初雪抿嘴看了看遠方的天空，喃喃道：“連核桃都想你們的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