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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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吉翔最近心情不錯,女婿楊在從貴陽回來,又給他送了一批當地的土特產,還很懂事的沒給他找麻煩。收了禮還不用辦事,這個女婿是越來越上道了。老馬美滋滋的喝著小酒,盤算著這些年積攢下的家底。大明眼看著日薄西山,他就指望著這點家底,逃亡海外當個富家翁了。正樂嗬著,下人來報,他女兒來了。
    馬吉翔略感奇怪,他女兒回家不少,可大多時候都是直接進內院見母親,主動見他的時候可是不多。沉吟片刻,他還是放下酒杯,吩咐下人帶女兒進來。
    劉文秀笑道:“應有之意,殿下勇於任事,乃大明之福,某自不會讓朝中宵小從中作梗。”
    “劉指揮使幹得不錯,初掌錦衣衛就搭起了架子,才幹不亞蜀王啊。”朱慈煊先是誇獎了劉震,又轉頭對劉文秀道,“此去四川,戰事要緊,生產也不能落下了。蜀王當初答應的建昌一事,是否該提上日程了?”
    聽罷,朱慈煊深深一躬:“如此,小子便在四川安候蜀王。”
    貴陽萬事處置妥當,朱慈煊悄悄追上王啟隆,去往四川不提,此刻的昆明,正熱鬧非凡。
    貴陽,朱慈煊正在和蜀王話別。
    王維恭見這證詞的指證者竟多是自己所提供證據中的參與者,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他暗罵兒子行事不密,又深悔自己利令智昏,竟這般輕易便中了陷阱。但此刻木已成舟,就這麽躺倒任錘那是萬萬不能。在他看來,太子年幼,絕非此事主使,背後定然另有其人。楊在一向唯馬吉翔馬首是瞻,莫非便是馬吉翔在弄鬼?自己平日裏可沒得罪了他,今日這舉動莫不是想要自己這前軍都督的位置?心思百轉間,他暗地裏使個眼色,暗示弟弟王維讓出麵解圍。
    王家兄妹三人,王維恭受封華亭侯,掌前軍都督府。王維讓沒有封爵,卻也得了個後軍都督。他看到兄長示意,連忙出列道:“陛下,此事尚有頗多疑點,萬萬不可就此定論。微臣擔心的是,無論楊大人與大哥誰所言為真,禦營都有嘩變可能。當前最緊要的是趕緊派一能臣前往貴陽加以撫慰,大戰當前,禦營絕不能未戰先亂。”
    見永曆臉色稍霽,顯然是聽進去了自己的話,王維讓稍鬆口氣,又小心翼翼的道:“還請陛下明察,立之與殿下是表兄弟,自小就對殿下疼愛有加,定然不會有作亂的心思。想來此事還有隱情,當穩住禦營之後再加以詳查,定能水落石出。到時若真是立之從中作梗,不消陛下下旨,大哥與微臣便第一個饒不過他。臣肺腑之言,請陛下細思之。”
    按永曆原本的想法,那是即刻就要將王立之抓回來法辦。他是個耳根軟的,聽王維讓說的情真意切,再想想禦營確實亂不得,立時就有些猶豫。楊在立時大急,太子交待的事情沒辦好,這不顯得自己無能?自己堂堂大學士,未來的內閣首輔,這要是被兩個勳貴給拿捏了,以後在士林中如何還抬得起頭來?他立刻反駁道:“陛下,依證詞所言,王立之起事就在頃刻之間,派人過去如何趕得及?蜀王老於軍旅,我們都已知道的事,蜀王絕不可能一無所知,貴陽有蜀王坐鎮,有數萬將士拱衛,陛下當可安心等候蜀王奏報。臣所呈證詞乃數位不願與王立之同流合汙的將領親口陳述、親手畫押,由太子殿下親筆所書,無半分虛假,這等如山鐵證若還置之不理,臣敢問陛下,軍中律令何在,朝廷綱紀何在,國家法度何在?請陛下下旨,即刻抓捕王立之歸案。”
    王維恭大怒,這狗東西動不動就拉大旗作虎皮,實在欺人太甚!文官果然沒一個好東西。老子好歹是當今國舅,你張口就要拿自己兒子,這是一點臉麵都不給自己留啊。他突然跪伏於地,悲憤嘶吼:“陛下,立之對陛下忠心耿耿,自入禦營以來克勤克謹,無絲毫逾矩之處。楊大學士如此處心積慮構陷忠良,陷害皇室親族,臣請陛下治他誣陷之罪!”
    不等永曆開口,楊在已經老神在在的開口:“陛下,誣陷一詞,臣愧不敢當,構陷忠良更是無從說起。華亭侯拿不出能說明王立之清白的證明,一味地胡攪蠻纏挑撥矛盾,臣以為,誣陷之罪還是用在華亭侯身上更合適些。”
    永曆大感頭疼,他既擔心朱慈煊真的胡來引起禦營嘩變,又不想王立之真有二心,讓他對著王皇後難做。看著還在和楊在打嘴仗的王維恭,永曆隻覺一陣煩膩。自李定國為表忠心,由永曆做主重建禦營以來,禦營就成了永曆的心頭寶。王維恭對禦營垂涎已久,永曆如何不知?隻是礙於王皇後之麵,不好發作罷了。王啟隆能屹立不倒,魏豹敢和王維恭唱對台戲,背後未嚐沒有永曆的支持。眼見二人越吵越凶,其餘的朝臣也鼓蕩起來,漸漸分成了旗幟鮮明的文官和勳貴兩撥,他看了看仿佛入定了的馬吉翔和沐天波二人,清喝道:“夠了,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首輔、國公,你們如何看待此事?”
    見點到了帶頭大哥,朝臣們霎時安靜下來。馬吉翔皮笑肉不笑道:“國公大才,定能妥善處理。”
    沐天波看都不看馬吉翔一眼,拱手道:“陛下,臣請趕赴貴陽,並請調魏豹回貴陽,協助臣徹查此事。”
    馬吉翔慢悠悠道:“國公想必剛才沒聽清,禦營生變就在眼前,您現在去那是緩不濟急,趕不上咯。依我看啊,貴陽去不去差別不大,蜀王在那呢。蜀王的能耐大家夥兒誰不清楚,那是對著韃子也不輸陣的悍將,禦營翻不起天來。”頓了頓,他轉向永曆道,“陛下,就目前的情形看,禦營生亂當是無法避免,但絕不會大亂。以臣之見,今日朝會重要的不是討論禦營變亂的責任人,待蜀王奏報一到,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今日的重點,是禦營的戰意!”
    他要過兩份證詞,又細細的看了一遍,笑道:“陛下,諸位大人,這兩份證詞,一份是說王啟隆練兵太甚致使將士不滿而滋生反抗之意,一份是說王立之借著將士不滿有意串聯煽動營嘯。這根子看來是在王啟隆身上了。”
    楊在大急,正要出言反駁自己丈人,剛張了張嘴,就被馬吉翔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馬吉翔接著說道:“證詞上可是說了,王啟隆突然加緊練兵,是太子殿下下的令。殿下心憂國事,親自到禦營督促操練,這是國之幸事。既然是好事兒,怎麽就引發騷亂了呢?陛下,臣以為,殿下督促練兵沒錯,王啟隆秉承殿下意旨也沒錯,錯的是因為練兵、因為要上戰場而鬧事的禦營兵將們!”
    馬吉翔突然抬高聲音:“大明如今內憂外患,陛下為之憂心忡忡,臣身為輔臣不能為君分憂,也是慚愧不已夜不能寐。禦營眾將士深受君恩,本該勠力同心誓死報國,如今竟因為操練辛苦就鼓噪鬧事,他們為什麽敢如此行事?他們以為國朝不敢處置他們,以為國朝離開他們就不行了?這是攜賊自重,這是脅迫君父!這樣的臣子還能稱之為臣子麽?這樣的禦營還能護衛君父麽?王立之為這些人張目,到底是何居心?!華亭侯心疼兒子加以袒護,臣倒是可以理解。沐公爺為何也一味和稀泥?”
    楊在砸吧了下嘴,好像在品滋味似的,心想薑到底還是老的辣,老泰山這道德製高點一站,誰還敢爭論太子和王立之誰對誰錯?也就老泰山和永曆關係夠鐵,才敢如此說話,換成他,怕不是剛開口就被王維恭堵回去了。
    馬吉翔喘了口氣,激昂道:“臣請陛下授太子殿下以全權,即刻清理禦營,掃除一幹不敢戰、不能戰,把禦營當晉身之階的蠹蟲,還大明一個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禦營!”見楊在一臉崇拜,馬吉翔暗自得意,小子,知道你老丈人的本事了吧?老夫為了你,今天可是赤膊上陣了。不過別說,太子的信寫得也確實不錯,這“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讀來朗朗上口又氣勢萬千,連老夫都覺熱血沸騰,也難怪能讓你小子心折。
    永曆聽的熱血上頭,忍不住一拍扶手,喝道:“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好,首輔所言大有道理,我大明禦營正該如此。”頓了頓,永曆看向王維恭,“華亭侯以為首輔所言如何?立之帶兵還算嚴謹,這次朕就不追究了。你讓他莫要再牽扯進禦營之事,加緊把兵練好。朕也想清楚了,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禦營要生亂,朕在昆明也幹涉不了,就讓太子和蜀王處置吧。”
    於是王維恭就悲劇了。他一臉得意的向永曆告他兒子的狀,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永曆陰沉的臉色。在他看來,太子還是個小孩,永曆隨著他瞎胡鬧本就不該,自己這個舅舅出言直諫,那是大大的應該,更何況鐵證如山,這次說什麽也要把自己這個前軍都督的權力給做實了。可永曆就不這麽想了,自己的兒子是個讓人不省心的主沒錯,自己現在看他有點膈應也沒錯,但自己的兒子自己罵得,你王維恭算個什麽東西,也敢指責朕的龍子,還當著一眾朝臣的麵,是嫌朕不夠丟臉?朕收拾不了孫可望這些王八蛋,還能拿你沒辦法?永曆在上麵咬牙切齒的使勁,卻一時想不到替朱慈煊開脫的說辭,急怒之下,一張清秀的臉都有些扭曲起來。
    楊在見狀,心中大叫時機已到,他閃身出列,奏道:“陛下,華亭侯所言不實,臣有確切消息,禦營一事另有隱情。”永曆驚喜抬頭,用充滿鼓勵的目光看向楊在。楊在大感振奮,繼續道:“禦營確有不穩跡象,但並非因為王啟隆苛待士卒,而是王立之心懷不軌,私下串聯,意圖煽動嘩變。”
    群臣聞聲嘩然,永曆也驚的站起身來。王維恭怒道:“信口雌黃!我兒有禦營眾將證詞在此,你竟敢顛倒黑白?”
    楊夫人剛剛進門,便一下跪倒在地,對著馬吉翔哭喊起來。她一個婦道人家,平日裏養尊處優,對什麽時事政局漠不關心。這次楊在危言聳聽了幾句,嚇得她亡魂直冒,不需楊在提點,她自己就來找馬吉翔了。
    老馬心中暗罵,老子就知道拿了女婿的東西就有麻煩。罵歸罵,自己的女兒還真不能不管。當下,馬吉翔耐著性子安撫了一會兒女兒,這才細細詢問起來。楊夫人說的不清不楚,好在楊在早有預料,附上了朱慈煊給他的親筆信。剛看到一半,馬吉翔已是黑了臉,朱慈煊這小王八蛋欺人太甚,闖了禍居然想讓老子幫他擦屁股!楊在也不是個好玩意兒,養不熟的白眼狼!虧老子還把女兒嫁給他,這良心是被狗吃了!
    心裏罵著,老馬臉上卻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沒辦法,自己的女兒自己痛,更別說還有外孫也牽扯其中了。馬吉翔扶起女兒,安慰道:“好了,也沒多大點事兒,有啥可慌的?這大明朝,還有你爹平不下來的事情麽?明天我就進宮去見陛下,你且回家安心等著便是。”
    送走了女兒,馬吉翔在原地徘徊片刻,喚來一名親信家人,低聲吩咐了幾句。家人領命,匆匆去了。
    第二天,得了夫人準信的楊在,雄赳赳氣昂昂的進宮了,就在皇宮前,他遇到了同樣雄赳赳氣昂昂的王維恭。
    “父親救救景兒,救救你的外孫!”
    昆明,首輔居所。
    楊在冷笑道:“證詞?剛好我這裏也有一份。此事種種來龍去脈,均在其中寫得清清楚楚。待陛下預覽之後,華亭侯不妨好好看看。”
    永曆接過楊在的奏本細細看過,突的輕輕一笑,竟是暢快之際。他把奏本遞給身旁太監,對王維恭道:“華亭侯也看看吧,朕這個侄兒的手段,可是高明的很啊。”
    劉震慌忙站起,躬身道:“殿下折煞末將,萬不敢當大哥之稱。”
    朱慈煊一臉天真:“劉大哥與我同輩,又長我幾歲,如何當不得大哥?此去四川一行,我還要多多向劉大哥請教呢。”
    劉文秀點頭:“這是自然,某給建昌的指令早已寫就,就由犬子親自送去,一個不少的把人帶到成都。”
    朱慈煊開心道:“蜀王高義,小子銘感五內,就是要辛苦劉大哥了。”他有心賣好,自然的便將劉指揮使的稱呼給換成了劉大哥。
    見劉震依然滿臉惴惴,窘迫的手腳都沒處安放,朱慈煊心中暗歎,這些二代們到底比不了他們的父輩,這也難怪李定國一死,他們轉身就投降滿清了。
    微笑著扶起劉震,朱慈煊對劉文秀道:“王立之一事,也需蜀王幫忙遮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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