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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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朱慈煊問話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在成都搞軍屯,卻不影響他繼續信口開河。等三譚說完,朱慈煊雙眼放光道:“三位果然有治才!難得更是毫不藏私,對本宮傾囊相授。本宮實在愛惜三位之才,不知三位可否願意隨本宮赴成都,一展胸中所學?”他想出的辦法就是把譚詣譚弘帶到自己身邊看管起來,不給他們接觸滿清往友軍背後捅刀子的機會。
三譚一時愕然,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太子會突然挖人。三人心中微動,開始斟酌起太子這根大腿是否值得抱。這要放在大明威震四海的時候,哪怕還是崇禎年間,都沒有絲毫考慮的必要,國之儲君親自遞來橄欖枝,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當然是馬上向太子效忠,先上了船再說。可現在,大明眼看著朝不保夕,自己手上有兵有地盤,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那就是轉換門庭的本錢,這比跟著太子去前景不明的成都要踏實的多,但就這麽拒絕太子,三人又沒這個膽量。譚文沉思片刻,試探著問道:“殿下,您的意思是,要在成都開軍屯?”
王啟隆奇道:“殿下為何事煩心?”
自興山回返後,朱慈煊到奉節拜別了文安之,正式踏上前往成都之路,駐紮萬縣、忠縣、涪陵一帶的譚文、譚詣、譚弘早早就傳書文安之,希望太子能在萬縣暫留。朱慈煊也有意看看萬縣的情況,順帶著解決未來可能出現的變故。
三譚立刻豎直了耳朵,太子殿下剛巡視完萬縣就一陣沉默,難道發現了什麽問題?
朱慈煊一陣心煩,王啟隆多問這一句做甚,我難道直接對譚文說,你兩個弟弟打算賣了你投降韃子?他搖頭道:“本宮方才在想,現下已是臘月,眼看著就要開春了,成都那邊可還沒做好春耕的準備……”他正說著,忽然靈機一動,試探道,“本宮與蜀王議定,將建昌的十數萬屯丁遷到成都,但本宮手下懂得屯田事務的實幹人才太少,本宮正是擔憂這十數萬百姓,到時候如何管理。啟隆、楊景這些人,上陣廝殺是可以的,卻不通民務。”他故意損了王啟隆一句,又道:“本宮看三位將萬縣打理的井井有條,忠縣、涪陵想必也是秩序景然。不知三位可否就軍屯一事談談看法?”
明末亂世,四川幾次蒙受兵災。四川的百姓,或被劉文秀遷到建昌,或被吳三桂帶到陝西,或東奔尋求夔東十三家的庇護,或西逃入藏區。永曆十二年,從重慶至成都,幾乎已成了無人區。朱慈煊從奉節至成都,前半段到敘州今宜賓)可乘船沿江上行,還算輕鬆。後麵就得穿行於荒郊野外,文安之已派出信使前往成都,命成都總兵劉耀派人到敘州迎接朱慈煊。
朱慈煊心累:“我不知道可以這樣嗎?關鍵是這兩個譚他們不肯去啊,我難道綁了他們去?”
“請陛下下旨如何?”王啟隆又提議道。
“小題大做!”朱慈煊撇嘴道,“何況也未必就有用……與其找父皇下旨,還不如請文督師下令呢。找你商量這些就是對牛彈琴,算了,我自己再想想得了。”
王啟隆訕訕而退,殿下的思路一會兒一變,自己又不是楊在這種八麵玲瓏的人物,實在應付不來啊。
別院中,三譚也在商議對策。
“大哥,你說殿下到底何意?我是不信他看上我們的治才了,嗬嗬……”說這話的是譚詣,他苦笑道,“自家人知自家事,小弟經營一道的本事,比之黨守素、賀珍之流都遠遠不如,更不必說劉體純。殿下既然去過了興山那邊,按理說,不該對我們另眼相看。”
譚文沉吟道:“或許殿下對忠貞營那批人不放心,想拉攏我們,分化夔東十三家,逐漸掌控川東?”
譚弘也點頭道:“大有可能。忠貞營都是闖營故將,李來亨更是闖王後裔,如何比得我們兄弟根正苗紅?川東是四川門戶,殿下不握在自己手上,如何放心?”也幸得朱慈煊在興山的話還沒傳到這邊,否則譚弘大概不會如此自信。
“我想不通的就在這裏。”譚文苦惱道,“殿下若想通過我們拉攏王光興等人,就不該帶我們去成都。我們若走,李來亨袁宗第等還有何人可製?”
三人沉默,譚詣突然說道:“殿下到底年幼,心思未定,突然有些不合常理的舉動也不能說奇怪。倒是殿下招攬我等,我們是否應當拒絕?”
譚弘冷哼道:“讓我放棄基業去成都當個無兵無權的侯爺,我寧願在忠州呆著。誰知道這大明還能撐幾天?手上有兵,就算大明亡了,韃子也得高官厚祿招降我等。”
譚文聞言大怒,嗬斥道:“我等深受國恩,豈可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譚弘,你再敢有如此言論,休怪為兄大義滅親!”
譚詣連忙打圓場,譚弘自覺失言,慌忙道歉。見譚文餘怒未息,譚詣勸道:“二哥心直口快,大哥千萬別往心裏去。二哥對大明忠心不二,每逢大戰必身先士卒,大哥都是看在眼裏的,怎麽會懷疑二哥有二心呢?”
見譚文不再糾纏,譚詣又道:“殿下的招攬,是接受還是拒絕,今晚還是要決定的。小弟以為,殿下到底是儲君,我們直接拒絕,他臉上下不來,咱們也沒必要為此惡了殿下。再說,殿下所言也有道理,成都確實不是萬縣可比,咱們去了成都,好好經營一番,未必不能多積攢幾分實力。到時候,咱們這侯爺,是不是也能升個國公做做?”
“三弟的意思是,我們去?”
“大哥行事穩重,我們三譚向來唯大哥馬首是瞻,還是大哥決定吧。”
譚文沉吟片刻,咬牙道:“我們兄弟三人,當初鎮守達州,與西賊數次大戰,今上即位,倚重西營,我們頗受牽累,不得孫、李、劉等重用。萬縣等地貧瘠,軍屯所得有限,一直困頓在此,我們如何壯大軍隊,光複大明?殿下招攬我等,是我們翻身的機會。愚兄以為,我們當去。”見譚弘欲言又止,譚文笑道,“當然,我們手上的基業也不能丟了,我和三弟去成都,二弟留守忠州,看管好我們的基業如何?”
第二天,朱慈煊還在思索著如何忽悠走譚弘譚詣二人,三譚主動來見他了。譚文開門見山道:“殿下對末將等如此看重,末將等受寵若驚,銘感五內,已決意跟隨殿下,為殿下效犬馬之勞,以報殿下大恩之萬一。隻是末將等在萬縣等地經營多年,軍中士卒多有本地人,一時恐難盡數搬遷。末將等商議著,末將和三弟隨殿下去成都,二弟留守,不知殿下以為妥否?”
朱慈煊愕然,我打算讓你留守的,現在你留下譚弘這個反骨仔,我很不放心的啊。但譚文都這麽熱情的毛遂自薦了,他要是說換人,譚文是不是會很受傷?
“三位公忠體國,本宮甚是欣慰。”朱慈煊強顏歡笑,口中一片苦澀,“此事也需文督師知曉,本宮就再留兩日,兩位也好準備一下。”
文督師啊,您老人家人老成精,一定要給我一個換人的借口啊!
朱慈煊苦笑,自己如何解釋?他值得含糊道:“錦衣衛密報,譚詣譚弘可能有不臣之心。我不放心他們繼續留在信地,或許會影響重慶得失。”
王啟隆聞言大驚,起身道:“殿下豈可留在這是非之地?末將請殿下立刻登船,末將當聯絡文督師,剿滅三譚!”
“坐下,坐下。”朱慈煊有點無奈,“都說了隻是可能,他們現在啥都還沒做,我豈能不教而誅?這不是讓大將寒心?毛文龍之舊事猶在眼前,豈可輕忽處置?”
譚文提醒道:“殿下,軍屯雖然所得頗厚,但管理起來卻極為複雜。屯丁們可沒有太多忠君報國的自覺,一有機會就要偷懶。這,末將們剛才說的那些法子,在萬縣管用,到了成都,屯丁動則十數萬,末將等可不敢保證還能管得過來……”他越說聲音越小,顯是對自己兄弟三人不夠自信。
朱慈煊揮手道:“無妨,本宮自會在成都周邊劃分區域,你們每人管一片區域即可,大小就和萬縣類似,人也不會太多,每片區域也就一兩萬人。本宮相信三位,在萬縣能做好軍屯,到了成都一樣也行。”
譚文苦笑,太子有點太想當然了。當初孫可望治黔,幾乎將整個貴州都轉變成了軍營,雖說為李定國、劉文秀數次軍事行動提供了大量物資,但貴州百姓在軍屯下逃亡不斷,給孫可望製造了極大的麻煩。朱慈煊剛才說的法子,孫可望豈會想不到?但人一過萬就形形色色,各種稀奇古怪的意外層出不窮,確非人力可以解決。
三譚沉默,朱慈煊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三譚真要不肯跟他走,他總不能綁了三個人去。朱慈煊目視王啟隆,示意他當當說客。王啟隆微微搖頭,顯然,他沒辦法。朱慈煊無奈,歎道:“本宮有點乏了,三位且再想想本宮的提議。萬縣附近山脈縱橫,不足以養兵。三位若想有所作為,不該困守此地。”
三譚告退後,王啟隆奇怪道:“殿下,末將看三位譚侯並無過人之處,比之臨國公等更是不及,殿下為何會另眼相看?”朱慈煊今日突然招攬三譚,實在有點掉了身份。三譚猶豫不決,更是不給他這個太子麵子,要不是朱慈煊沒生氣,王啟隆已經想大聲問罪了。
朱慈煊繼續信口雌黃:“當然。韃子勢大,此刻當以軍需為先。軍屯能最大限度的集中力量供應軍隊,自然是首選。”
三譚不疑有他,立刻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了他們管理軍屯的經驗。朱慈煊聽了一陣,與李來亨、劉體純、袁宗第等的做法大差不差,也就是定好每日工作任務,安排心腹加強巡管,用嚴刑峻法震懾屯兵這一套。朱慈煊心中有數,這些做法放在興山、大昌、萬縣這些規模不大的軍屯之中確實有效,但以他計劃中成都今後的體量,必然會出問題。就像後世的一句話,再小的問題乘以十四億,也成了大問題。規模帶來的問題,很多時候已經不是管理能解決了。
“更何況,譚文對大明忠心耿耿,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能對他兩個兄弟下手。”
王啟隆默然片刻,提議道:“殿下,譚文既然可以信任,我們把譚詣譚弘帶走,讓他來管譚詣和譚弘的地盤如何?”
三譚見朱慈煊呆坐不語,也不敢作聲。時間一點點過去,朱慈煊一直沒有動作,氣氛逐漸凝滯,讓三譚如坐針氈。譚文數次看向王啟隆,目光越來越是懇切。王啟隆也覺奇怪,萬縣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啊,殿下莫非是嫌三譚兵練的不好?又等了一會兒,王啟隆實在被三譚的目光看的渾身不舒服,壯著膽子道:“殿下……”
“嗯?”朱慈煊陡然驚醒。
曆史上,滿清在永曆十三年大舉進攻貴州時,重慶很快陷落。文安之為牽製吳三桂主力,組織夔東十三家圍攻重慶,最終因譚詣、譚弘叛變而功虧一簣。朱慈煊看著對自己畢恭畢敬的二譚,強製按捺住心中翻滾的殺意,裝出一副親近之色,對三譚著意安撫。
例行公事的巡視過後,朱慈煊坐進了三譚議事的大堂。萬縣不在抗擊滿清的第一線,三譚的軍隊比之李來亨也差距不小,朱慈煊並未太過重視,他此刻反複琢磨的,還是如何解決二譚的隱憂。孫可望叛變,大明轉攻為守,局勢江河日下,二譚之異心,現在或許已經萌芽?就算沒有,這二人也是不穩定因素,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在背後捅友軍一刀。此刻二人反意未現,朱慈煊也不好不教而誅,他頭疼不已,竟忘了還在議事,隻怔怔沉思。
譚文賠笑道:“殿下可是太過疲累,不如先到後院休息片刻?”
朱慈煊歉然道:“無妨,是本宮想事情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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