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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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王啟隆有些失聲,這些輔兵們一點都不知道怕死,對韃子的箭雨不閃不避,就像看不見似的,“很殘酷,也很壯美!”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出這個詞。
    “我們做不到。”身旁,第一團的團長黯然道。
    幸好,王啟隆對此有所預料,安排火銃兵進行掩護。八十步外,火銃兵列隊停下,對著城頭就是一輪齊射。與此同時,郝部小軍官們跟得到命令一般大吼起來:“兄弟們衝啊,扔三個袋子進河,晚上加肉。扔五個袋子,再賞一壺酒。扔十個,提拔為戰兵,每月拿軍餉。想吃好喝好,那就拚命跑啊……”
    城頭,胡副將一臉鄭重的盯著城下明軍的動向。他沒有對馬真金的防禦部署做太多調整,馬真金雖然狂妄自大,本事還是有的,部署的城防也大差不差。他連珠炮般發布各種命令,安撫士卒,彈壓混亂,針對明軍動向調整防禦重點,等待明軍填河。明軍填河的時候,就是紅夷大炮停火的時候,也是他意想中開始反擊的時候。
    平常幾個月也吃不到一口肉的郝部輔兵們哪經得起這樣的誘惑,再看城頭的韃子被火銃打的不敢冒頭,想想危險應該不大,二話不說就低頭狂奔。黑壓壓的人群仿佛滾動的潮水,衝到護城河邊,將手中的布袋雨點般扔進水裏。城中的清軍也沒閑著,在胡副將的彈壓下,強行探出身子,向人群拋射箭雨。人群中,不時有輔兵中箭倒下,抓著猶自顫動的箭尾慘叫連連。身邊的輔兵們毫不停留,護城河附近這五十步的範圍就是修羅場,誰知道閻王爺什麽時候找上門來。
    有跑得快的輔兵,扔完布袋衝回陣中,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被戰兵又遞過一個布袋,外加一根畫著印記的木條。“兄弟好樣的,再拿兩根木條,晚上咱一起吃肉!”戰兵大聲鼓勵著。
    “轟隆隆……”大炮轟鳴,持續了盞茶時間,明軍仿佛不要錢一般,將造價不菲的炮彈雨點般砸向襄陽城牆。襄陽有護城河有吊橋,城門也深藏在城門洞中,很難被紅夷大炮直接攻擊到。縱然明軍炮落如雨,襄陽城牆都被砸的震動不斷,城門卻依然穩如泰山。明軍也沒指望純靠紅夷大炮就能轟塌城牆或者轟破城門,放炮不過為了壓製城頭守軍,打擊韃子士氣。
    “沒有。”王啟隆搖頭,“都是我帶出來的兵,多少有些不舒服。”
    “還是那句話,慈不掌兵。”李來亨安慰道,“我自小就被闖營收養,見多了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的場景。明軍殺我們,韃子殺我們,我們隻能逃亡,隻能反抗。逃亡會死人,反抗也會死人。死多了,見多了,也就習慣了。至少現在,躲在城後瑟瑟發抖的不是我們,是韃子。怕死,隻會死的更快,死的更慘!”
    “末將明白的。”王啟隆強笑道。
    城頭,激戰仍在繼續。明軍架起的雲梯越來越多,清軍不得不隨之攤薄兵力。襄陽不是明清拉鋸的第一線城池,平素裏駐軍也不算多,更不是什麽強軍。明軍大呼酣戰,一寸寸的接近城頭。慢慢的,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第一師戰士登上了城牆,開始拓展陣地,接應更多的戰友登城。
    “韃子不是我軍對手,戰前高估他們了。”李來亨笑道,“今天就可破城。”
    “損失不輕。”王啟隆沉聲道,“傷亡過百了。”
    “活下來的才是精銳。”李來亨淡淡道。王啟隆什麽都好,就是心太軟,他打算向朱慈煊建議,以後就讓王啟隆當個練兵官好了,上陣不適合他。
    “去,叫本將的兒郎們上城助戰。”見襄陽守軍被明軍打的節節敗退,胡副將坐不住了。襄陽承平太久,兵都被養廢了,明軍就算強,也不至於一個衝鋒就上了城頭,兩三個明軍就能打的七八個守軍抱頭鼠竄吧。
    沒多久,屬下一臉氣憤的跑回來,告狀道:“將主,平西王派來的僚官不準我軍離開,說我軍是護衛他們車隊的,守城是襄陽這邊的事。還要將主你趕快下城,護衛他們從東門離開,免得被賊人一鍋端了。”
    胡副將被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子自己的兵,老子的調令還不管用了?想了想,有點惹不起平西王的人,但城還得守啊,自己已經接管了城防,現在想走人,遲了。
    沒法子,他轉過頭,對一旁瑟瑟發抖的襄陽知府道:“知府大人,為今之計,隻能發動城內青壯守城了。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請大人打開府庫,許下賞格,斬一名賊人,賞銀十兩。如此襄陽方有一線生機。”
    知府也不多說,他有守土之責,最擔心襄陽陷落的就是他了,城丟了,他就算跑路也是死路一條。他二話不說,轉身就去了。
    “這關頭還想獨善其身?去,說是我的命令,封死所有城門,以防城內有賊人趁機作亂。”胡副將咬著牙,冷哼道。不肯助戰是吧,想跑是吧?行,老子直接把城門堵死,大家都別想走了。
    胡副將恨聲道:“李賊郝賊沒有紅夷大炮,總督大人也沒想過勳陽這邊會遇到有紅夷大炮的明賊。他娘的,這是哪裏冒出來的賊人,怎麽就被老子遇到了!”
    城外,歡呼聲驟然響起,輔兵們潮水般退去,城門邊的這一段護城河,已經被填平了。王啟隆精神大振,振臂高呼:“出擊,登城!死戰,血戰!不破襄陽誓不還!”
    第一師齊聲高呼,士氣高揚。一路上,被三堵牆那帶著羨慕和鄙夷的態度刺激,第一師的兒郎們早就憋了一口氣想證明自己,他們不是泡在蜜罐裏的少爺軍,他們是能斬將奪旗、攻城拔寨的強軍!
    “全軍聽令,護城河一平,立刻攻城。今日,打破襄陽!”王啟隆高聲喝令。他不能全部指望城中的鉤子,他手中有槍有炮,有數千精兵強將,憑什麽打不下襄陽?
    “得令!”一團長躬身接令,大吼道:“今日死戰,必破襄陽!”
    城頭,胡副將咬著牙,低聲罵道:“這堆螞蟻,一點都不怕死?殺了多少了,還敢悶頭往前衝?”清軍在他嚴令下,頂著火銃射擊,很是殺傷了不少輔兵。但這些輔兵們就像著了魔一般,對同伴的死亡不管不顧,隻是埋頭衝鋒,填河,再重複這個舉動。原以為至少能阻擋明軍一些時間的護城河,眼看著就要被填平了,護城河擋不住明軍的輔兵,那襄陽城牆,能擋住明軍戰兵嗎?
    他望著已經集結完畢,等待攻城的第一師,疑惑道:“這旗號,王,第一師?這是哪一股明軍,怎麽從沒聽說過?”
    一旁,襄陽知府搖頭:“本官也沒聽過,看樣子不是李賊郝賊的屬下。”
    “所以臨國公看不上我們。”王啟隆搖頭道,“殿下厚待我等,不是為了讓我等隨意去死。但我等不能因為殿下仁厚,就心安理得的不敢去死。”
    接過木條的輔兵咧嘴一笑,他啥時候被戰兵這麽和善的對待過,當下隻覺渾身都是力氣,轉頭就又奔去。這樣的情形,在城外不斷上演,輔兵們就像精密運轉的鏈條,來回奔跑,城門一側的護城河肉眼可見的被一點點填平。
    一營、二營的戰士們越過三營的火銃兵,扛著雲梯滾滾向前,步履不快,卻昂揚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火銃兵們大聲鼓氣,同時繼續轟擊城頭清軍,掩護戰友們前進。戰士們盔堅甲厚,將稀稀拉拉的箭雨視若無物,直愣愣的就越過護城河,將一架架雲梯搭上城頭。清軍們也不再射箭,這些明軍將自己裹得跟鐵疙瘩一般,弓箭傷害不大。胡副將急急下令,清軍將擂木滾石丟下,砸得第一師的戰士們抬頭都難,一不留神,幾個戰士慘叫著滾落雲梯,摔得七葷八素。
    王啟隆側目,不忍再看。身邊,李來亨不知道何時已經到了,低笑道:“看不下去?”
    王啟隆皺眉:“這就不好打了,強行攻城,會死很多人。”
    李來亨搖頭:“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經曆腥風血雨,帶不出一支強軍。”見王啟隆還是有點不忍,他笑道:“我軍器械、甲胄,無不勝過韃子,這就是最好的磨刀石,某看你成都的軍隊什麽都有,就是少了點拚死一戰的狠勁,一會兒郝叔父的士兵填河,你成都軍就作為登城的尖刀如何?”
    城外,王啟隆看著主將戰死後依然保持著基本秩序的清軍,奇怪道:“韃子沒亂,城中還有守將?”
    李來亨淡笑道:“武昌不是來了一支護衛的部隊?大概是那支部隊的將領接管了城防。”
    王啟隆點頭,他是認可李來亨的理念的。打仗就是養蠱,能活到最後,自然就是精兵。訓練場上摸爬滾打一年,不如在戰場上浴血搏殺一天,這個道理他懂。他領命退下,自去挑選登城銳士了。
    郝搖旗對於填河的任務也沒推辭。他原以為隻需要在勳陽附近打打草穀,帶來的部隊以輔兵為主,本來也沒有披堅執銳的本事,讓他們去填河倒是剛好。炮聲停下,清軍精神一振,總算不用趴著挨炸了。這種光挨打不能還手的滋味,誰都忍受不了。胡副將一聲令下,喝令弓箭手做好準備,對填河的明軍迎頭痛擊。郝部士卒扛著用布袋裝好的泥土石塊,跟在第一師的火銃兵身後,亂糟糟朝護城河湧來。這些士兵許多都是郝搖旗的屯丁,平素被欺負慣了,服從命令已經成了烙在骨頭裏的本能,完全沒有去思考填河的危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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