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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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昌,接到襄陽戰報的胡全才差點兒一頭撞倒在地。“都是些豬嗎,當時勳陽報告興山賊來犯,本官就下令穀城、襄陽做好勳陽被破的準備。這才幾天啊,才幾天啊,勳陽好歹還守了幾天,襄陽呢?一天就被賊人攻破,賊人是飛上了襄陽城頭嗎?!”
    胡全才在官署中瘋狂咆哮,他對手下的愚蠢痛心疾首,甚至有些委屈。座下眾人噤若寒蟬,一言也不敢發。許久,胡全才總算喘勻了氣,瞥了下屬一眼,沒好氣道:“都說說看吧,如今該如何?”
    一個幕僚戰戰兢兢道:“大人,賊人如此猖狂,必須得發兵痛剿,拿下賊首頭顱,才能對朝廷有所交代。”
    胡全才唔了一聲,這都是廢話,不發兵痛剿,難道坐視敵人在湖北攻城略地?“賊軍現在情況如何,是繼續進攻還是即將撤退?我軍現在出動,賊軍撤退的話,攔得住麽?賊軍進展如此神速,是否戰力驚人,我軍要出動多少才是對手?嗯,你們清楚嗎?”
    下屬一陣沉默,這我們哪知道?連丟三城,傳回的戰報都語焉不詳。一開始勳陽報隻有三千賊兵來犯,接著又報賊人大舉增兵,不下一萬。穀城發了個賊人來犯的戰報,說來敵鋪天蓋地,怕不是有五萬之數,接著就沒了消息。襄陽倒是說了實話,賊人不到兩萬,但卻一天都沒守住。這樣前後矛盾的軍報,讓他們在後方如何運籌帷幄?
    “什麽都不清楚,怎敢輕動大軍?嗯,爾等視國事如玩物嗎?”胡全才不悅的嗬斥道。
    下屬心累,你一個總督都不清楚情況,我們怎麽知道。一個屬下靈機一動,獻策道:“大人,我們是不清楚襄陽的情況,但賊人打下襄陽,必定要大肆劫掠一番。這物資和人口,肯定要用水路運走的,咱們出動洞庭湖水師,去三峽口攔截,定能有所斬獲。”
    胡全才嗯了一聲,這倒是個不錯的提議,賊人不可能帶著斬獲翻山越嶺的回去,想來還是要走水路的。洞庭湖水師戰力強大,多少能留下部分敵軍。“倒是可行,不過出動洞庭湖水師,還需洪經略手書,為此驚動洪經略……”他還是想隻用湖廣的力量就趕走明軍,這也才能顯示出他胡全才的本事啊。倘若遇事隻會找上官救命,這不是胡大總督的作風啊。
    “大人,茲事體大,還是通報洪經略為要。賊人傾巢出動,本也不是我湖廣一地之事。”幕僚勸道。
    “文書來往武昌長沙兩地,耗時太久,怕是緩不濟急。”胡全才沉吟道。
    “大人不妨先下調令,同時給經略大人發一封文書說明情況,戰時從權,想來經略大人不會在意。”
    “可。”胡全才緩緩點頭,這倒是個辦法。胡全才待幕僚們擬好文書,啪啪兩個大印蓋下,事情就此定了下來。
    夜深人靜,一片寂寥中,兩隻信鴿撲棱棱飛出武昌,卻是無人看見。劉震掌執錦衣衛後,按照朱慈煊的吩咐,在漢中、武昌、長沙,甚至京師都布下了站點,暗中收買滿清大員的親信家人,這次武昌的站點算是先拔頭籌,得到了重要的軍情。
    襄陽,熱火朝天的大搬家還在繼續。已經很有經驗的明軍對付起老百姓來很有了一手,先是大開府庫,放糧收買了一波民心,然後散播滿清將在明軍撤退後屠城的謠言,鑒於滿清過往屠殺的血腥曆史,襄陽百姓對此深信不疑,紛紛向明軍請願,要求明軍留下來。被拒絕後,走投無路的襄陽百姓被混在人群中的有心人一提醒,不用明軍來請,就自覺表示要跟隨明軍撤離。再加上明軍不斷吹噓成都各種好處,分田分地,農稅定死的三成,襄陽百姓們一琢磨,這比在襄陽當佃農好得多啊,那還有啥可說的,咱們都去,以後和明軍混了。
    不用李來亨等人動員,襄陽百姓們自己就剪了辮子,收拾起家當來。一時間,襄陽內外滿是光著腦袋,隻有發茬的人群晃來晃去,要是朱慈煊來了這,恐怕會以為自己又穿越回後世了。郝搖旗得意道:“咱的兵不錯吧,對付百姓,就得嚇嚇他們,再承諾點好處,還怕他們不跟咱們走?”
    王啟隆心悅誠服,受教道:“還是南安侯手段高明,末將心服口服。”想想他在勳陽搞得天怒人怨,百姓們罵聲一片,和襄陽一對比,高下立現啊。
    郝搖旗搖頭道:“小手段罷了,襄陽人太多,你這胃口也太大,咱以前可沒一次搬遷過這麽多百姓。這次你幾乎把湖北勳陽襄陽兩府的百姓都搬空了,胡全才得到消息,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你打算如何應對?”
    王啟隆答道:“末將打算在襄陽駐守幾日,待百姓走遠,韃子來了就開炮轟走他們,韃子不來,我也不會再進攻了,算著日子撤退。”
    李來亨沉默片刻,說道:“韃子到現在還沒動靜,大概是不打算來硬碰了。不過,要小心韃子的水師。”
    郝搖旗也提醒道:“不錯,韃子的水師實力很強,我們帶著這麽多百姓,肯定是要坐船撤離的,韃子也能猜到,多半打著在長江截留我們的心思。”
    王啟隆皺眉:“末將不擅水戰,成都也沒有水師,這如何應對?”
    “某早就打著韃子水師的主意了,這次,倒是可以想想辦法,和韃子的水師幹一仗。”李來亨笑道,“忠貞營也有水師,再找文督師支援幾條船,勉強也能和韃子抗衡一二了,但不能帶著百姓打仗,得想個法子,引誘韃子出來,先打退韃子,再讓百姓登船。”
    郝搖旗點頭:“先去老劉那,聯係上文督師,抽調民船來接人,咱們聚集戰船,堵住三峽口,韃子看著咱們的民船不斷往來,不信他們不上鉤。”
    王啟隆大為振奮,他是知道朱慈煊對滿清洞庭湖水師的忌憚的,這次若是能順手解決了這個麻煩,那朱慈煊必定大為高興。滿清洞庭湖水師若去,在長江上還有較強戰力的就隻剩下遠在鬆江的蘇鬆水師,湖北江麵就又是大明的天下了。
    說話間,隨軍錦衣衛送來密報。王啟隆看完,笑道:“說曹操,曹操到。胡全才真的出動洞庭湖水師了。”
    李來亨接過密報看完,也笑了起來:“胡全才,到底隻是文官,就算有知兵之名,豈能比得上久經沙場的宿將。洪老賊將洞庭湖水師視為珍寶,輕易不肯動用,當年孫可望數次引誘,洪老賊都不為所動,沒想到今天被胡全才送來了。”
    “洞庭湖水師若去,吳三桂就被釘死在了漢中,他就算有實力南下,韃子也沒法給他送去足夠的補給了。”王啟隆也振奮道。滿清若沒了洞庭湖水師,長江就不再是連接四川、湖北兩個戰場的大動脈,反而成了隔絕兩省的天塹,吳三桂就算拿下重慶,所需補給還是得從陝西翻山越嶺才能送達,這就大大增加了滿清進攻的難度。
    李來亨斷然道:“王將軍加快轉運百姓,某和郝叔父先行一步,去巴東找劉叔父商討對策,王將軍隨後再來。”
    漢中,吳三桂也第一時間拿到了自己補給被劫的消息。他哈哈大笑數聲,麵色一板,對堂中眾人喝道:“偽明果然劫了本王的補給,如今漢中糧草不濟,朝廷下批補給不知何時才能送到。為今之計,隻能就糧於敵,傳本王號令,整軍備戰,十日後進駐保寧,再征重慶!”
    眾人退下後,吳三桂又召集了幾個心腹,開起了小會。“本王聽說劉文秀最近身體不適,重慶現在的守將杜子香乃無能之輩,絕非本王對手。待本王拿下重慶,便可由洞庭湖水師為我軍運送補給,到時候順勢南下,直撲貴州。李定國被本王、洪老大人和卓布泰三麵夾擊,隻能退守雲南,貴州就是本王囊中之物了。”吳三桂笑道,“朝廷不敢動,本王打下重慶,朝廷不動也得動了。待貴州平定,本王就回師成都,雲南這塊硬骨頭,給卓布泰他們啃去。”
    “王爺英明。”劉玄初捧了吳三桂一句,這才問道:“王爺沒有滅明之心麽?”
    “本王乃大清之臣,自然要為朝廷分憂,滅此朝食。”吳三桂正色道。
    “那王爺為何不進攻雲南,親自擒獲永曆天子?雲南是王爺今後的封地,若是讓官軍禍害太過,也不利於王爺日後安撫人心。”劉玄初說道,“王爺若是無滅明之心,打下重慶即可,又何必南下貴州?”
    吳三桂沉吟道:“雲貴貧瘠,怎比得上四川天府之國?”他存著留下南明,自己以平西王之尊,號令四川的心思。
    劉玄初搖頭道:“正因為四川富庶,朝廷才不可能讓王爺以四川為封地。王爺若是打著永鎮四川的主意,還是趁早收回為好,朝廷不會同意的。”
    吳三桂不服氣道:“本王打下重慶成都,隻要李定國頂住卓布泰他們,本王為何不能以成都為基,屯田養兵?”
    “要是李定國沒頂住呢?”劉玄初反問道,“到時候南明沒了,朝廷一紙調令下來,王爺不奉詔麽?”
    “卓布泰,應該不是李定國的對手吧?”吳三桂遲疑道。
    “洪老大人還在。”劉玄初意味深長的道。
    吳三桂猶豫片刻,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這才問道:“先生何意?”
    “王爺若有自立之心,便該留著南明,但洪老大人滅明之心甚堅,王爺但凡有絲毫逾矩之處,定然逃不過老大人的眼睛。老大人年紀大了,但心思還活泛著呢。”劉玄初回道,“王爺若是隻想當個太平王爺,那便老實遵從洪老大人的指令,不要打四川的主意。”
    吳三桂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本王打了一輩子仗,現在隻想歌舞升平,過過太平日子。雲貴貧瘠,哪比得上四川養人?”
    劉玄初不客氣道:“王爺既想要四川,又不想再打仗,怕是想得太好了些。”
    “那先生的意思是?”
    “洪老大人若在,王爺絕無可能據四川為己有。王爺可有把握應對老大人的手段?”
    吳三桂沉默半晌,緩緩搖頭。他還是山海關守將時,洪承疇就是他的頂頭上司,對洪承疇的能力,他知之甚深,自己絕不是洪承疇的對手。
    “老大人年事已高,誰知道哪天就過去了呢?”劉玄初循循善誘,“聽說老大人每日都要服食參湯,才有精力處理政務。”
    吳三桂臉皮一顫,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急跳,“此事,可行?”
    “老大人若是仙去,滿朝文武,還有誰是王爺您的對手?到時候王爺就算占著四川不走,朝廷也得哄著王爺,擔心王爺您反正。若是王爺表表忠心,再打幾個勝仗,這平西王的封號,未嚐不可能變成蜀王啊……”劉玄初仿佛惡魔一般,引誘著吳三桂心底的欲念。
    “本王,該如何做?”吳三桂掙紮著道。
    “打重慶,這是向朝廷表忠心。重慶依山傍水,急切間難以攻下,這時候王爺應該請老大人派兵進攻貴州,分散南明兵力。老大人若是此時仙去,卓布泰等多半會大敗虧輸。若是除了王爺這邊,官軍全都敗給了南明,那王爺還不立馬成了朝廷的頂梁巨柱?到時王爺為穩固後方,掃平成都夔東,還不是應有之義嗎?四川若入王爺之手,繼續攻打南明也可,不打也可,都在王爺一念之間。無論怎樣,這攻打南明的經略,還能逃得了王爺的手?”劉玄初分析道。
    吳三桂大為心動,自己隻要占據四川,搬遷百姓過來,四川很快就能恢複。以四川一省之力,足以壓製雲貴二省,這種情況下,留著南明,或許才是對自己更好的選擇。
    “先生大才。”吳三桂開懷笑道,“就依先生所言,老大人那邊,還得先生親自跑一趟了。”
    “學生自當效命。”劉玄初笑眯眯道,洪承疇啊洪承疇,你惡貫滿盈,也該歸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