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落日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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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煙火不斷,戴長景放開了銀酌,銀酌輕聲道:“沐師兄和相兒也沒走,他們都在營外等你。”
“我還不能走,我答應了公主……”
“你可以走了。”花烈突然出現,將一個盒子遞給了戴長景,“這裏麵是議和書,是父汗當著所有大臣的麵親自蓋印的,即便將來脫爾繼位,這協議也仍然有效。”
“大汗?”戴長景有些不明所以的接過盒子,向花烈問道:“大汗不是病重,無法打理國事了?”
花烈望了眼身旁的銀酌,道:“多虧酌姑娘,否則父汗連床也沒法下。”
銀酌輕聲道:“那藥極凶猛,大汗若用了,隻怕會……”
“我知道。”花烈有些無力的垂下眼眸,“父汗也知道,可我們隻能這麽做。”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些吹打聲,今日大婚是公主大婚之日,吹吹打打也屬正常,可戴長景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直視花烈,“是卓爾赤回來了。”
花烈望著戴長景輕輕一笑,“果然聰明,難怪他那麽信任你,讓你來議和書。”
戴長景恍然大悟,“這次比試根本無關招親,你隻是拿我為借口拖延時間,為的是等卓爾赤回來。”
花烈抬頭望著夜空上的煙火,靜靜道:“我回來後就去見了父汗,他雖病重,卻很清楚脫爾在做什麽。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根本已經無法再阻攔脫爾。一旦他離去,脫爾就是新的大汗,到時他就更加肆無忌憚。而瓦剌也會增加對他的掌控,到最後韃靼會被瓦剌侵吞。”
戴長景望著花烈道:“卓爾赤掌握兵權,可他身為大將軍,無特殊理由是不能擅自離開管轄。”
花烈望著天空點了點頭,“脫爾已經有了瓦剌的支撐,唯一能與他抗衡的隻有卓爾赤,可自我回了韃靼後,就發現身邊的侍衛都已經換了一批,也一直有人在監視我們的行蹤,根本無人把消息遞給他。還是父汗提醒了我,我們還有一個人可以利用。”
戴長景問道:“大明放在韃靼的細作。”
“就是他。”花烈深吸一口氣,“他故意把我回來的消息透露給父汗後,父汗也猜出了他的身份,立馬就將他關押起來。之後父汗舊病發作,一直臥病在床,所以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脫爾。直到我回來後,他才告訴我那個細作的下落。我與他達成協議,我放他離開讓,而他必需為我們找到卓爾赤,讓卓爾赤盡快趕回來。”
“招親比試一來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卓爾赤回來,二來公主大婚,也讓他有了足夠回來的理由。”戴長景細想片刻後,有些不解問道:“難道你們想讓卓爾赤繼承汗位?我聽聞他有勇無謀,反而是善謀劃的脫爾更適合這個位子。”
花烈的目光從天空上的煙火緩緩落到戴長景身上,“你說的沒錯,脫爾比卓爾赤更適合大汗的位子。可脫爾手中並無實權,所以才會被瓦剌牽製。倘若卓爾赤願將手中兵權奉上,脫爾就有了對抗瓦剌的實力,可以衝破瓦剌的掌控。”
“卓爾赤為什麽會願意上交兵權?”戴長景更加不解,“脫爾與瓦剌勾結撤換宮中侍衛,又暗藏眼線,一旦揭發,脫爾罪責難逃,他便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花烈平靜道:“脫爾與瓦剌勾結根本就沒有任何證據,相反瓦剌之前與卓爾赤暗地聯絡的信件都在脫爾手中。而父汗也向卓爾赤保證,隻要他交出兵權,他那一族將來地位永不衰敗。”
戴長景心中仍覺奇怪,銀酌拉了拉他的袖子,輕聲道:“大汗身體早被掏空了,那副藥十分凶猛,一旦喝下,隻能有回光返照之效,五個時辰後定暴斃而亡。”
戴長景猛地睜大眼睛,這下就都清楚了。大汗知自己時日無多,和花烈一起做了一個局。讓脫耳和卓爾赤以為他仍身體強壯,繼位無望。二人都曾與瓦剌勾結,心虛之下隻能關起門自行商量。
大汗心中的繼承人仍是脫爾,所以他會偏幫脫爾逼著卓爾赤交出兵權。而卓爾赤有勾結瓦剌的證據在脫爾手中,又有大汗親自獲封地位不變,是除脫爾以外權利最大的人。他隻能妥協,交出兵權。
為了杜絕瓦剌再次利用脫爾,且更好的讓韃靼韜光養晦,大汗會當著他們的麵寫下與大明的議和書。一來能擺脫瓦剌的糾纏,二來能休養生息,增強韃靼軍隊。
戴長景漆黑的雙眸緊緊盯著花烈,“你怎麽辦?五個時辰一過,脫爾和卓爾赤都會知道這是你和大汗設下的一場逼他們就範的局。你讓脫耳失信瓦剌,又提了卓爾赤的地位,等於給他留了一個隱患。卓爾赤更是沒了兵權,到時他們都不會放過你的。”
花烈垂眸輕輕一笑,“不光如此,瓦剌為脫爾做了那麽多事,最後卻得到一個韃靼公主和大明使節的婚禮,相信他們已經逼得脫爾要給出一個交代了。”
戴長景心中猛地一跳,忙道:“公主,事情未必要到那種地步。”
花烈搖了搖頭,“如你所說,父汗一死,脫爾和卓爾赤都不會放過我的。倒不如用我的屍體給他們一個交代,換韃靼與瓦剌之間的安寧。”
“可你……”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花烈抬手製止了戴長景繼續說下,有人一路走到花烈麵前,小聲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花烈閉目重重的點了點後,揮手命人下去後,對戴長景道:“沐少鏢主他們已經準備好了,從此大明與韃靼再無戰爭,你可以去和他們一起走了。”
“公主,其實還有辦法,你可以……”
“不用再說了。”花烈目光堅定,“我身為韃靼公主,不會為了苟且貪生怕死,更不會在他國領土下苟活。隻要能讓韃靼平安無事,安枕無憂,我可以做出任何犧牲,也是我身為公主該做的事。”
戴長景被花烈的決心所震撼,她為韃靼冒險刺殺,又為韃靼甘心犧牲。莫說是一位公主,就連脫爾與卓爾赤也沒有她那般強烈的愛國之心。
戴長景抱緊雙拳,向著花烈深深鞠躬。
“你們快走吧,父汗堅持不了多久。一旦讓瓦剌知曉了真相,他們定會截住你的議和書,所以你們一定要盡快趕回大明。”花烈對戴長景道:“我會派人護送你們離開,一旦過了邊界,就要你們自己小心了。”
戴長景再次向花烈躬身致意,他拉過銀酌的手,正要離開時,花烈又叫住了他,輕聲道:“替我轉告他,多謝他的錯愛,可惜,我與他注定敵對。這一世,是我對不住他。”
草原上的寒風一陣冷過一陣,邵宜相整個人都縮在了沐峰懷中。沐峰伸長脖子望著遠方,不耐道:“公主讓我們在這裏等長景,怎麽還沒來。”
邵宜相安慰道:“別著急,公主無需騙我們。等大公子和酌姐姐一出現,我們就離開。”
方唯帶著身後一大批人快速騎馬趕來,他率先從馬背上下來,望了望四周,道:“大公子還沒出現,我兄弟們都到了,幹脆一起衝進去把大公子搶……”
話音剛落,遠方傳來馬蹄聲,塵土飛揚,戴長景和銀酌在侍衛護送下騎馬奔馳而來。直到跑到沐峰身前,戴長景勒住馬,翻身下馬後,拿出一個盒子,笑道:“議和書就在裏麵,我們可以回去了。”
沐峰雙手重重的拍了拍戴長景的兩臂,啞聲道:“平安就好。”
方唯走上前,指了指身後二十四人,對戴長景大聲道:“你再不回來,我可要帶著兄弟衝進去搶人了。”
戴長景道:“此地不宜久留,要盡快回大明。”
“公主為我們準備了馬車。”沐峰對戴長景道:“你和蓁兒還有酌姑娘做馬車裏,我來駕車。”
眾人坐上馬車後,沐峰駕馬快速前行。方唯等人和韃靼侍衛都自覺把馬車圍在中心,以防有人偷襲。一直到了邊界,送走了韃靼侍衛後,本以為鬆了口氣,卻沒想到又有一批人突然向他們湧了上來,把戴長景等人給包圍住了。
戴長景走下馬車,領頭的是一個穿著雪帽的高大黝黑男子,他蒙著麵,隻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戴長景覺得有些眼熟,還來不及開口,他已經揮手命人進攻。
方唯第一時間拔出腰間的劍向他們刺去,沐峰拉過戴長景,厲聲道:“快回馬車去,照顧好蓁兒和酌姑娘。”
“是瓦剌派來到殺手……”
還未說話,一支短箭呼嘯而過,從戴長景耳邊急速劃過,戴長景猛地一驚,望向射箭而來的人,竟然是他。
射箭人突然拉下自己的麵巾,大喝一聲,與他一起而來的殺手有一半突然轉變目標,長劍狠狠的刺向自己人的身上。
方唯幾人皆是一頭霧水,互望幾眼後,退出了戰圈,慢慢向戴長景身邊圍去。很快,一半的瓦剌刺客都被他們自己人刺倒在地,領頭人再次揮手,命其餘人原地待命後,一步步向戴長景走去。
沐峰擋在戴長景身前,當他看清來人之後,突然驚訝道:“怎麽是你?”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失蹤三年的趙懷斌。戴長景這才真正恍然大悟,難怪邵宜相能贏過付會,難怪最後一場摔跤比賽中,對手會突然鬆了手,讓他找到機會反攻。
戴長景正欲說話,突然又想到了什麽,望了望趙懷斌身後的幾個瓦剌人。趙懷斌道:“大公子不必擔憂,他們都是隨我一起去瓦剌的兄弟。”
“原來皇長孫派你潛入瓦剌當細作。”
“這是長孫殿下給我將功贖罪的機會,好在沒有辜負長孫殿下一番心思,瓦剌太子對我越來越信任,許多事情都放手讓我處理。”
戴長景抱拳道:“若非你幫忙那三場比試我們也贏不了。”
“大約半個月前,我收到殿下密信,若在韃靼見到你,定全力助你。隻是韃靼眼線太多,無法透露身份,隻好暗中籌劃。”趙懷斌道:“瓦剌太子已經收到消息,你們會帶議和書回大明,所幸他對我還很信任,吩咐我來堵截你們。”
戴長景問道:“此次你無功而返,他可會對你起疑心?”
“花烈公主一路派軍隊護送,我們又死傷大半,回去倒也容易交代。”趙懷斌從懷中拿出一疊信交給戴長景,道:“這些是我暗中搜查到一些瓦剌官員的把柄,煩請大公子帶給長孫殿下。”
戴長景鄭重接過信件,輕聲道:“當日我把你送去給皇長孫,沒想到他竟會讓你潛伏瓦剌。”
“這三年我在瓦剌當細作,整日膽戰心驚之餘也讓我明白了許多。”趙懷斌正色道:“我在官場多年,中飽私囊,蠅營狗苟,把將士們艱苦捍衛的大明搞得混沌不堪。長孫殿下說的對,有國才有家,想要家人平安順心,就隻有令大明更加強大繁榮。保家衛國,抵禦外敵,這才七尺男兒應該做得事。”
戴長景和沐峰都對趙懷斌一改之前成見,抱緊雙拳,向趙懷斌和他身後的人鄭重鞠躬行禮。
趙懷斌領隊離去後,方唯走到戴長景和沐峰身前,拱手道:“前麵便能進關了,想來不會再有危險了,我們就送到這裏了。”
戴長景奇道:“你們不和我們一起回去?”
方唯搖了搖頭,道:“聖上已經離開了,如今的大明也不再是我們要效忠的大明。如今我們也完成了對皇長孫的承諾,對大明已再無牽掛。”
沐峰問道:“離了大明,你們又要去哪裏?”
方唯聳了聳肩,又道:“天下那麽大,相信總有我們容身之處。此次一別,恐再無相見機會,二位,珍重。”
戴長景和沐峰向方唯等人抱拳致謝,目送他們離開後,二人又回到馬車上,一起駕車前進。
馬車在黃沙中搖晃前進,車轎裏突然傳來邵宜相一聲大叫,“不好了,酌姐姐她……”
“阿酌……”不等邵宜相說完,戴長景心中猛地一跳,急忙進入馬車,發現銀酌滿臉蒼白如雪,雙目微闔,虛弱無力的半躺在邵宜相的身上。
戴長景上前把銀酌摟到自己身上,心急的又叫了她幾聲。邵宜相從馬車裏出來,著急的抓著沐峰胳膊,顫聲道:“快,快進關,進了關就有大夫了……”
沐峰一手摟住渾身顫抖的邵宜相,一手用力鞭打馬背,令馬車快速前行。
“阿酌……阿酌……”
銀酌在戴長景急促的呼喊聲中迷迷糊糊醒來,看到戴長景著急的麵容,虛弱一笑,“別擔心我……”
“你究竟怎麽了?”戴長景摟過銀酌,讓她舒服的安靠在自己胸前,無意間瞥見她手心似有一條黑線。
戴長景心中猛地一緊,忙舉起她的右手,掀開袖子一看,一條黑線從手臂上端一直延伸到了手心處……
一瞬間,戴長景似五雷轟頂般全身發麻,臉色大變。怪不得當初她會見死不救,怪不得每次遞藥,她都是那般小心謹慎,怪不得邵宜相調侃他竟與她有著相同的味道……
“你……你也中了蛭毒……”戴長景喉頭發緊,“你把你的藥給了我?”
“幸好,你沒事了,不用再吃藥了。”銀酌說話有些吃力。
“藥呢,藥在哪裏?”戴長景翻遍全身卻怎麽也找不到藥,這才想起早在進入韃靼沒多久他的藥就已經沒了。
銀酌握上他的手,無力道:“別找了,每一粒藥我都記得我很清楚,我們已經沒有了。”
“阿酌……你……”戴長景喉嚨幹澀,抵著她的肩膀,深吸了幾口氣,才哽咽道:“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不告訴我?”
銀酌虛弱的躺在戴長景的懷中,輕聲道:“我這一生都在為了活著而活著,很多事我都不敢想,不敢做。是你,是你讓我知道,原來還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也是你讓我體會了人生的許多樂趣,讓我去享受那些我曾經都不敢想的生活。”
戴長景心頭既苦澀又懊悔,落淚顫聲,“……這些年,我吃的藥竟是你的命……”
原來她除了先天心病之外,多年以毒攻毒療法,竟和他一樣,也中了蛭毒,需時刻服用雪靈芝才能壓下毒素。
銀酌握上他的手,潸然落淚,“我真的很想一直陪在你身邊,但是,我做不到了……記得你答應過我,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過好你的生活……我做不到的,你要做到……否則,我會生你氣的……”
戴長景淚流不止,抱著銀酌的身體不斷喃喃,“不要走……阿酌,我們還沒成親,不要走……”
“我真的舍不得你……但是別忘了你說過的話,好好活下去……沒有什麽比活下去更重要的……過好你的日子……成親生子……好好生活……”
“不要離開我……”戴長景抵在銀酌肩上泣聲不斷,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像是抓到一根救命草般,急聲道:“大伯……大伯說過,宋白止去雪山采雪靈芝,他會把靈芝帶給大伯,隻要進關找大伯,你就沒事了。”
銀酌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艱難道:“沒有用的,我與你不同,你的蛭毒隻需三年服藥,而我因有先天心病,隻要一頓沒了解藥,便是回天乏術。我的黑線已快到手心了,來不及了……”
“可以的,說不定那座雪山還有其他珍貴藥材,宋白止說過萬物相生相克,沒有什麽是獨有的,他一定有辦法治你的,你支持住,很快我們就能入關了。”戴長景猛地拍打轎門,大聲道:“沐峰,快點,再快些。”
沐峰心急如焚,拚命用力抽打馬鞭,令馬車加快前行。車裏的話他都聽得清楚,也察覺到邵宜相抓著他的胳膊越來越緊。
邵宜相雙眼發紅,抓著沐峰胳膊的手慢慢下滑與他十指緊扣,原來,不是每個人都能與相愛的人攜手永伴。老天對他們竟是那麽寬厚,他們會生生世世相愛,感謝上天對他們的恩賜。
夕陽一點點落下,馬車在泛黃的餘暉中,向著落日的方向疾馳前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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