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236章 三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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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確定了此次出征舒鳩之事宜後,一時楚國上下立刻是忙碌了起來。
    吳人的來犯,顯然是對楚國在南方統治地位的一次極大的挑釁。
    所以,收複舒鳩對於楚國而言就有著極為重要的戰略意義。
    因此,此時此刻,無論是楚國上下哪一方的勢力,甚至是此前對於楚王篡奪王位不甚滿意的那些舊貴族們,都在緊鑼密鼓籌措著戰前準備。
    這不單單是因為事關楚國的顏麵,也同樣是因為眾人都想在楚王麵前“顯眼”一番。
    縱是這些人內心是對楚王不滿的,但他們起碼得保證楚王熊圍不會因其“籌措不利”而問責到自己的身上。
    而此時的李然,也很是忙碌。
    按理說,他李然應該是所有人裏最閑的了。可他究竟在忙著啥呢?
    原來是在抓緊時間給子產寫了一卷信劄。他想要告訴子產自己如今的境況,並且將他即將隨隊前往舒鳩的消息給一並通稟一聲。
    畢竟,此番他隨隊前往舒鳩,他自認為是極有可能會與吳國發生摩擦的。
    而眾所周知的,吳國與晉國如今乃是戰略同盟的關係,所以這件事他覺得還是有必要提前告知子產的,也好讓子產代為提前給晉國那邊是給傳個信。免得讓世人誤以為當真他李然是通了楚國了。
    ……
    不日,伍舉便要率大軍出發了。
    無奈的李然,在尚未得到子產的回複前,便隻得是隨軍一齊出征了。
    要說起來,自李然知事以來,卻還是頭一次隨行行伍。
    所以,此時的他隻感到壓力巨大。
    因為就戰爭而言,他的的確確是相當的不在行。
    盡管是有未來的兵聖——孫武隨行,可他這心裏頭卻仍舊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至於是為什麽?
    李然自己卻也說不出是個子醜寅卯,隻是這種感覺一直是縈繞在其心間,久久揮之不去。
    楚軍的行軍速度極為迅速,這得益於曆任楚王,在平日裏就一直極為注重境內官道的建設。
    所以,隻用了不到半個月時間就一路殺奔到了離城。
    此處距離舒鳩不過五十裏,以此處為據點攻打舒鳩,顯然是伍舉早就盤算好了的。
    是夜,伍舉傳令,讓大軍在離城外安營,而後又喚李然與隨行的幾個將領都傳去了主營帳。
    待得眾人落座,伍舉這才環視一周後問道:
    “此次攻打舒鳩,諸位是有何高見?”
    伍舉身為主將,對於該如何攻打舒鳩,其實早已有了溝壑。
    而他之所以這麽問,擺明了是在試探李然的斤兩。
    待得幾名副將是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伍舉徑直都是給直接無視了,最終是將目光又對準了李然。
    “不知先生以為,該當如何啊?”
    趕鴨子上架,伍舉如今可謂已是信手拈來。
    李然聞聲,也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躲不過的,於是,當即隻拱了拱手回道:
    “甚是慚愧,由於李然還從未來過此地,也不知此間地形如何,所以還需得待到明日見了地形後,才能給予大夫一個答複。”
    這倒也不是李然故意拖延症犯了,而是他當真不知此間之地形。
    在冷兵器時代,地形之於戰場上所發揮的作用,可遠比其他任何因素都要來得重要得多。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要說這天時與人和,往往並不是統兵的將帥所能夠決定的。可唯獨這“地利”,卻是將帥們真正臨戰時,所能夠最大化利用的戰爭要素。
    李然雖對戰場之事也不甚明了,可這點道理他終究還是明白的。
    戰事開始前,探馬,細作,向導官,都是必須要最先派出的。而主將則更是應該要親自觀察地形,以便於利用地形上的優勢或者避免其劣勢,並製定最為合理的戰術方策,最終憑借這些來取得最後的勝利。
    對於李然的這個看似“拖延”的理由,伍舉也並未急著進行反駁,反而還甚至是頗有幾分讚同的言道:
    “嗯,先生所慮倒也甚為合理,那明日舉便與先生同去。”
    話音落下,伍舉這才擺手,並示意眾人退下。
    而當李然回到自己的營帳之中,孫武聽得了李然所述的帳內所言後,他便立時是提出了疑問:
    “今晚伍舉,似乎又在故意針對先生?”
    即便是孫武,也看出了今晚伍舉的異常。
    把所有人都叫過去,卻獨獨隻問了李然一個問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不是故意針對李然,又是什麽?
    李然聞聲,卻隻作了苦笑一聲,並是歎息言道:
    “哎,他這是要把我和楚國給牢牢的栓在一處啊。”
    孫武聞言,不禁又皺眉道:
    “難道?楚王和伍舉是打算通過這一場仗,徹底將先生逼成一名楚臣?”
    孫武當然也看得出來,伍舉之所以如此熱衷於獲得李然的意見,很明顯就是刻意要讓這場仗給世人造成一種錯覺:李然已是通了楚國,並傾力輔佐了。
    換句話說,無論這場仗怎麽打,最終的結論隻有一個,那就是他——李然對於楚國而言是有功勞的。
    如此一來,消息隻需是一經傳出,無論真假,即便李然再如何自辨,也都會因為這件事而成為事實。
    正所謂“人言可畏”。
    屆時所有的周人之邦,誰還能信得過他李然?
    簡而言之,這其實就是要李然“眾叛親離”啊!
    “為了讓先生就範,他們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饒是孫武也不由得是吐槽了這一句。
    而李然卻隻“嗬嗬”一笑,不置可否的回道:
    “哎,隻怪自己平日裏還是過於高調張揚了。正所謂‘君子藏器於身,伺時而動’。事已至此,我這‘藏器於身’顯然是不成的了,便也隻能是‘伺時而動’吧。”
    的確,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所能做的選擇已然是不多的了。
    “呀?這可不像是先生說出來的話啊。”
    孫武有些詫異。
    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李然會如此的束手無策。
    以往的李然總是給人一種無論任何事都難不住他的感覺,可是這一次,李然的無力之感竟是如此的強烈,甚至還說出了“伺時而動”這樣的聽上去似乎是有些喪氣的話。
    孫武緊皺著眉頭,並是看著李然,一時也頗為擔心。
    他擔心李然如今受困於楚國,會進一步影響了他的心誌。
    可誰知李然搖頭一笑,示意他不必擔心:
    “料來也是無妨的,我其實也已經早做了準備。來舒鳩之前,我便已去信與子產大夫言明,此次吳楚相爭,乃是轉移楚國北進的最佳選擇。以子產大夫之明,定能悟出其中奧妙的。”
    李然這一句說罷,不禁又歎息一口,並是不無感的言道:
    “嗨,宇宙之大,天地之闊,縱是聖王二帝也總會有頭疼無奈之時,又遑論我等凡人之軀?”
    “李然此生之所為,隻要能貞而不改,不違本心,縱死亦可無悔矣。”
    聽得這些,難道李然這是準備躺平了?
    當然不會
    李然自到了曲阜之後,便再無任何躺平的想法。
    李然的這一番自言自語,無非是在提醒他自己:縱是身處紛亂之中,亦不可隨波逐流,忘了本初。反而是更應該要堅守自己的信念,不能迷失了對於偉大目標的追求。
    當然,他所謂的“偉大目標”,並不是要成為那種拯救黎民於水火,挽救蒼生於倒懸的英雄。
    或者說,並不完全是。
    因為他明白,這個世界無論誕生了多麽偉大的英雄,最終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而他李然所要的,並不是逞一時之英雄,而是一條能夠不朽於世的太平之道。
    何謂“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也!
    立德:創製垂德,博施濟眾;
    立功:拯厄除難,功濟於時;
    立言,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
    第236章_恐怕是場血戰
    對於伍舉而言,如今將李然與楚國給有意無意的捆綁在一起,應該算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也隻有這樣,他才能對李然徹底的放下戒心。
    也正因為如此,此次對舒鳩之戰,他才會向楚王提議,要讓李然一起隨軍出征,並迫使他從旁獻策獻計。
    對此,李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翌日,在三兩名偏將,以及向導官的陪同下,伍舉,李然,孫武三人從離城出發,順著斥候所探查過的方向緩緩往舒鳩的方向靠近。
    這不來不知道,來了以後李然才猛然發現,越是靠近舒鳩,附近的地勢便越是複雜,山川河流,縱橫交錯,深林峽穀,星羅棋布。
    自舒鳩方圓十裏的範圍內,除了一條官道外,再找不到任何一條可以容得大軍通行的道路。
    而這條官道,非但是頗為崎嶇,而且也不甚寬闊,僅能同時並排兩輛兵車通過罷了。
    顯然,想從此處以兵車進軍,真是極為艱難。
    李然站在一處半山腰,舉目四顧,但見除了四周的山峰林立外,他幾乎找不到半點附近有人類活動的痕跡,可見此處地勢之崎嶇,根本無法令大軍在此處鋪成應戰。
    “隻此一條道可以通往舒鳩麽?”
    李然顯得有些不敢相信,當即朝著伍舉問道。
    伍舉聞聲,點頭應了一聲,隨即又是眉頭一陣緊鎖。
    “舒鳩之前雖是我楚國的附庸,然與我楚國之間,一向是不甚往來的,除了平素裏的朝貢,盟會之外,其實也甚少往來。”
    “再加之此間山巒起伏,又有旁流眾多,若要在此修建道路,花銷亦是巨大,故此從我楚國至舒鳩的官道始終便隻此一條。”
    楚國在自己的國內,其實是修建了大量的官道,可是在連接舒鳩這一塊,由於路途遙遠,所以是鞭長莫及。
    當然,另一方麵,也要歸因於楚人向來的狂傲自大,始終認為舒鳩,乃至是群舒眾邦,都不過是附屬小邦罷了,所以定然是不敢背叛楚國的,故此之前都並沒有太過在意。若放平日裏,連接舒鳩的官道僅此一條,倒也已經夠用。
    隻不過,隨著東邊吳國的崛起,顯然,楚國對於這一地區的掌控力便大不如前了。而此後的楚國曆任國君,都不曾想到要如何應對這一局麵。故而難免就出現了像現如今這樣的困境。
    而這也就導致如今楚國的大軍若想要進攻舒鳩,在進攻策略上就顯得是非常的局限。
    饒是伍舉這樣軍旅出身的大夫,見得此情景也是一時束手無策。
    畢竟,楚國此前一直是北麵爭霸的。無論是對於周邦,還是對於楚國,主要的戰法都是以兵車對衝為主。
    所以,無論是對於哪一邊而言,都要把大量的人力投入到修路當中。甚至,誰家的路修的好,誰就能短時間內動員出更多的兵車軍力,誰就更有可能獲得戰略主動。
    而如今麵對舒鳩,吳國這樣的敵人,他們那些人其實更擅長於野戰,所以在無法展開車戰的地方,楚軍就相對更為吃虧了些。而且,對於楚軍而言也會更加的不適應。
    “若於此處長驅直入,萬一是遭遇吳軍埋伏,我軍便退無可退……”
    “諸樊小兒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了舒鳩,而我軍不遠千裏前來討戰,諸樊既是得了消息,那必定會有所防備。”
    幾個將領紛紛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對目前的形勢也並不看好。
    人總歸是很現實的。
    雖說楚人的嘴上一個個都顯得很是傲氣,但在麵對實際困難時,再是傲氣的人也總有低頭的時候。
    畢竟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這可是正兒八經的戰場。
    “先生怎麽看?”
    伍舉轉過頭看著李然問道。
    “大夫以為呢?”
    李然卻又徑直如是反問道。
    伍舉聞聲一怔,繼而滿臉深意的笑了笑。
    “舒鳩絕不可丟,便是拚上伍舉的這條性命,也絕不能讓吳人如此輕易的得了舒鳩!”
    接著,伍舉似是用十分慷慨激昂的一句話來表明了他誓要奪回舒鳩的決心。
    那有什麽計劃嗎?
    沒有
    就是強攻
    進攻舒鳩的道路隻此一條,現在再去開辟新路顯然是不現實的。
    而他們楚軍乃是遠道而來,又不能拖得太久。
    既然如此,那便唯有強攻了。
    雖說此次伍舉隻帶了三萬士卒,可這三萬士卒可都是由他親自調練出來的精銳之師。
    他完全有信心,若當真要打起步戰來,比起諸樊所率領的吳人士兵,其戰鬥力也未必就會落於下風。
    而且,據探馬來報,駐紮舒鳩的吳軍本也不多,不過就區區一萬來人。
    以數倍之師強攻,拿下舒鳩,按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李然聽罷,隻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顯然就目前而言,迅速組織起一波強攻,無疑是目前最合適的方案,畢竟戰事一旦拖下去對楚軍更為不利。
    一來,吳軍背靠江淮體係的船運,物資糧草容易得到補充,而楚軍的補給線很長,又不能因糧於敵,所以很難保證後續的補給能否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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