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長夜之時。
    今日也是李儀入夢經曆的第一百個年頭。
    魔巫實力底下，且總是三三兩兩的出現，剛修煉的李儀就可以對付。
    它們身上無魂無魄，卻魔氣難掩。
    但漸漸的，
    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行動越來越敏捷，李儀哪怕努力修行也隻能打下手了。
    一些行動遲緩，身體僵直的怪物開始在林中零星出現。
    藥田靈植在月色下星星點點。
    雲璃平靜的望著他，沒有說話，隻是小臉有些白。
    百年的時光，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玩耍，一起修行，一起戰鬥，
    他們無話不談，
    唯獨今晚，他們似乎無話可談了。
    “有我在，你永遠都無法找到她。”
    雲璃留下這句話，然後飄然離開了。
    李儀分不清她說的是賭氣的話還是真相。
    …………
    之後的許多天，
    李某人都沒有再見到雲璃仙子。
    奇怪的是山中時不時出現的魔巫，竟然也罕見的沒有出現。
    直到有一天，李儀正在院子裏采摘靈藥。
    高空中忽然烏雲密布，魔氣森森。
    他抬頭遠眺。
    一條九色璃龍破開厚重的雲霧，直直地墜落在遠處的山峰上。
    “我擦！”
    李儀嚇了一跳，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雲璃如此狼狽，也是第一次發現對方似乎並非無所不能。
    “你可別死了啊……”
    這一刻李某人心中焦急，也顧不上外麵惡劣的環境了，更將是夢是醒這樣的想法都拋諸腦後。
    他駕著雲，急衝衝地趕了過去。
    真龍墜落之地，距離太虛山脈兩百餘裏。
    李儀趕到的時候，深坑中的雲璃並無大礙，已經重新化作女子，隻不過她正半坐著閉目養神。
    “你沒事吧？”
    李儀靠近。
    雲璃睜開了眼，言簡意賅地說道：“會死，快走。”
    李儀怔了一下。
    “我就說這不是普通的夢吧，真的會死人……”
    他抬頭望著上空，
    那些逐漸聚攏的身影，各個魔焰滔天，帶著無盡的張狂與殺戮。
    李某人不死心的問道：“真不能自己解開嗎？”
    他一直堅持認為，雲璃就是李小彩那丫頭。
    “我說過我不是她。”
    雲璃仙子飛出深坑，
    她長袖一卷，九彩的仙霞在天空的另一邊升起。
    “轟隆！”
    霞光與魔焰撞在一次，天空幾欲撕裂。
    於此同時，李儀一跺腳，消失在原地。
    而原本站立的地方，
    無數枯瘦的魔爪殘肢從地表冒出，扒拉兩下不動了，
    他動作再慢一點估計就被撕成肉碎了。
    “幸虧我這些年也不是白修的……”
    空中猙獰的魔巫紛紛露頭，數量驚人，那怪囂的模樣讓李儀覺得它們在現實中肯定存在過。
    “你捅了它們的老窩？”
    李儀的視線裏，
    它們或引雷、或吐火、或招風、或控水，搭配上連靈魂都可灼燒的魔焰，威力出乎意料的驚人。
    雲璃根本不能回答，她有些獨木難支，很快就搖搖欲墜。
    李儀看得心驚肉跳：“喂，要不我們先撤退再說？”
    “走不了了……”
    魔雲破開，
    黑霧中遊動這一條蛇身九頭的巨大怪物，它操弄天氣，無盡的水氣傾瀉而下。
    澆落在四周山巒上發出呲呲聲響，遠處周遭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澤國一片。
    “這是什麽神通……”
    李某人咽了咽口水，他是真龍之身，隻不過這些年一直沒能顯出真形。
    如此控水神通是他萬萬不能及的。
    雲璃輕歎道：“大巫之軀，果然非同凡響……”
    到了如此境地，她心中已經不抱期望了。
    這是她命中注定的一劫。
    雲璃沉默片刻，忽然柔聲道：“李儀，現在我仍有辦法將你送出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聽她這麽說，李儀按理不應該猶豫的，
    但他看著雲璃一臉淡然的模樣，不知怎麽的就問了一句：“你會死嗎？”
    雲璃眼中似乎亮起晶瑩，
    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嘴角輕輕翹起。
    “瘋了吧，你！”
    李儀沒好氣的去拉她，
    “頭上這妖魔神通不輸我們龍族，我們回去再修煉修煉也行啊，以後再來會會他們，不要死磕……”
    他拉了一下，沒拉動。
    空中雷鳴閃電，已經透過彩霞，落在男女的身旁近處。
    雲璃望著頭頂的敵人，
    這一刻，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遙遠的歲月，落在了某個幾乎被忽略的節點上。
    雲璃仙子目光微閃。
    “這就是我的結局，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
    她說完騰躍而起，顯出九彩璃龍真身。
    “嗷！”
    九彩神光大盛，下方澤國水脈拔地而起，在九彩璃龍神通的牽引之下衝上九天。
    與此同時，
    真龍之軀逾越數百丈，釋放出驚天動地的龍威，直撞入魔巫大陣之中。
    轟隆隆！！！
    天火彌漫，風雷相交，魔焰與神光猛烈相撞。
    此方天地似乎難以承受這樣的驚天神力，在雙方不斷的戰鬥中開始崩塌。
    天空裂開了。
    “嗷！”
    龍吟聲再起，
    李儀清楚的感受到其中的悲傷與痛苦。
    雲璃又受傷了。
    他瞋目裂眥：“狗屁的結局，你的結局裏有我這一條白龍嗎？”
    他沒有大能的神通，卻清楚知道此刻自己就是仙夢中的變數！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驚懼於眼前所見的力量？
    “哪怕不用醒過來，此方夢中的天地也不該限製的了我！”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李儀的體內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打破了。
    他身上的氣勢開始迅速攀升。
    地仙，真仙，天仙，玄仙，太乙玄仙……
    此刻，李某人有一股無名的憤怒，
    不知道是出於對自己有可能在夢中死去的恐懼，還是對於朝夕相處的夥伴性命垂危的無力。
    當怒火燒起時，
    他體內的《天道妖經》終於久違的再一次重新運轉，
    這次，默默無名的功法帶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李某人在現實中連成仙都沒有，隻是一頭猥瑣的潭中小龍。
    但這一刻他拋卻了夢與現實的分離感後，獲得的力量是難以想象的。
    “嗷！！”
    長吟聲中，一條數百丈長的銀白色巨龍衝天而起。
    乍看之下，竟是已經不比九彩璃龍小多少！
    白龍咆哮著：“是不是打敗這些渣渣，我們就安全了？！”
    李某人這一刻感覺自己無比強大，
    他擺動巨大的龍尾，蠻橫的力量頓時將天邊大片的魔巫掃落。
    雷鳴滾滾，打在他的身上就和撓癢癢沒多少區別。
    奈何不了他！
    李儀信心十足：“我去攔住那條九個腦袋的妖魔，你先過來。”
    “沒用的……”
    雲璃衝破敵陣，
    滿身是血的向他遊過來，一雙龍目瞧著他，
    “戰火已經波及三界，我族要延續就一定會有犧牲，祖龍是如此，先輩們是如此，今日我也是如此……”
    本該如此，
    對她而言這就是早已注定的結局。
    李儀怒罵道：“狗屁！”
    他強吸了口氣，
    風雲褪色，天地間充沛的靈氣在他的口中刹那間凝聚。
    猛然一吐。
    一道強光穿透密密麻麻的包圍圈，將無數敵人打成齏粉。
    但李儀來不及高興，
    更多的敵人出現了，與那九頭怪物近似的也來了不少。
    它們聚集在一起，單單是強橫的肉身力量就已經讓所處的空間開始動蕩起來。
    “這究竟都是什麽敵人啊！”
    李儀心中怒罵不已，
    麵上卻強撐道：“你可真狠，做個夢都能把自己搞死。”
    “撲哧……”
    如此時刻，雲璃化成人形，坐在他的頭頂上。
    “她可能是我，但我卻不是她……李儀，你不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的，大可離去便是。”
    李儀心說都這樣了，您說這個還有意思嗎？
    他怒吼道：“我現在可比得上你萬一？都這樣了還沒辦法清醒過來，就是離開了又能怎麽樣？”
    他的力量是以融入夢境為代價而獲得的，
    此刻李某人隻想要痛痛快快的大戰一場，再也不去思考其他的了。
    短暫的喘息後，敵人的攻擊接踵而至。
    ……
    這場戰鬥持續了很久的時間。
    當李儀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已經變成了一片荒蕪廢墟。，
    妖魔的汙血浸染天地，好在搖搖欲墜的空間總算沒有崩塌。
    九彩真龍墜落在水澤中。
    李儀化成人形落在地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毫不在意，臉上甚至還很神氣。
    “我們贏了。”
    他走到雲璃的旁邊，輕聲說了一句。
    雲璃一動不動，但李儀卻知道她還活著。
    他不屑一顧：“你自己預言的結局並沒有到來。”
    夢就是夢，
    現實裏他給這些敵人提鞋都不配，
    但在這裏，他大殺四方的英姿別提有多帥氣了。
    九彩璃龍的逆鱗處亮起神光，雲璃略顯暗淡的身影走了出來。
    她的肉身無疑傷得很重，但作為得道的大能，元神得以保存就並不影響她的存在。
    “謝謝。”
    她此刻難得的有些俏皮，“可如果我一直都活著，那你想要尋找的李小彩就不會出現了，你不後悔嗎？”
    “我擦！”
    李儀最痛恨的就是把他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他惡狠狠地說道：“你現在手無縛雞之力，說話還是客氣一點好！”
    “嘻嘻……”
    ……
    經過這場大戰後，天地間的大劫似乎已經過去。
    李儀和雲璃回到了熟悉的山穀。
    他用造化神通，將附近滿目蒼夷的環境重新塑造了一遍。
    應雲璃的要求，
    太虛山脈被打爛的部分沒有再變回山巒，而是將無盡的澤國之水收攏，化成了一座支流眾多的湖泊。
    除此之外，
    剩下的不少山巒，也被他們修整了一番，最大可能的保住了山脈本身的靈性。
    雲璃也將附近天地間充斥的魔氣洗練幹淨，
    餘下散溢的部分別無他法，隻得在兩萬裏之外的新山脈中選了一個石窟，將就著用神通設下陣法牽引魔氣，以期望能將危害降到最小。
    自那以後，他們又過回了平常的生活。
    李儀開始全心全意的享受夢境的樂趣。
    直到一日，
    李某人和雲璃在屋頂上相互依偎著曬太陽時。
    雲璃對他輕聲說了一句：“你該回去了。”
    李儀有些淡淡的失落，
    這一天終於來了，但他卻覺得沒有那麽驚喜。
    他滿不在乎道：“要不我再待一段時間？”
    “笨蛋！”
    雲璃皺著眉頭打了他一下，
    “龍族有你這樣的後輩，我也就放心了。你再不走，在下次大劫到來之前，天地規則也會將你抹殺的，下一次我可沒有能力再庇護你了……”
    什麽龍族後輩？！
    李儀覺得這個稱呼分外刺耳：“你昨天晚上可不是這麽叫我的。”
    他想要岔開話題的意圖沒能成功。
    雲璃握住了他的手，一顆古樸的龍珠遞了過來。
    李儀眨了眨眼：“蜃龍珠？”
    “嗯，我在裏麵留了一點東西……”
    雲璃對他淺笑：“還記得初次遇到我的那個清潭嗎？你走過去，隻需要將這顆龍珠扔下就可以了……”
    李儀望著她：“那你呢？”
    “我？”
    雲璃也望著他微笑，眼中似有晶瑩：“她便是我了……”
    似乎是某種禁忌。
    當雲璃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身軀開始變得虛幻，九彩的光華將她纏繞，卻再無法讓她凝聚出實體來。
    李儀伸手一撈，摟了個空。
    “笨蛋……”
    雲璃看不過去，又虛躺在他的懷裏，然後舒服的閉上了眼。
    “見到她的時候，也一定要念著我呀……”
    聲音漸消。
    李儀悵然若失，他的懷中已空無一人。
    他此刻能夠明白，
    對於他自己而言，小彩與雲璃沒有什麽區別，從一開始相處的時候，他就是將兩者視為一體的。
    現實也是如此。
    可驕傲如雲璃，或許卻不是這樣的想法。
    她是我，我卻未必是她。
    臨別前的最後一句話，或許正是在這樣古怪的情緒下才有感而發吧。
    李儀安慰自己道：“雲璃她從未離開過，身處長夢之中的我才是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出現的存在……”
    李儀將久居的山穀映入心底，“現實中有此處嗎？”
    他沒有答案。
    隻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為了再一次的相遇，李儀收拾好心情。
    踏出山穀，走下山頭。
    數百年的時光過去，清潭之處的地貌和他的記憶越來越接近。
    這或許是一個巧合。
    李儀顛了顛手上的龍珠，將它扔進了清潭中。
    “撲通！”
    龍珠入水，
    一道如夢似幻的亮光從潭中升起，無數的景物倒退。
    …………
    現實中的李儀睜開了雙眼。
    短暫恍惚後，李某人收攝心神。
    他心情複雜的感慨道：“終於回來了。”
    於此同時，
    “嗷！”
    與他結伴飛行的九彩虛影，引天長鳴。
    一道迷糊的傳音印入李某人的心底：“李儀？你怎麽在這裏？”
    李小彩總算醒了！
    李儀麵露喜色：“你沒事吧？”
    虛影中的錦鯉動了動身軀，“這種感覺，好舒服呀~”
    隨著她的動作，虛龍身上的龍氣與九色神光徒然收攏，以奇異的形式重新組合。
    “嗡嗡”
    小彩錦鯉之軀開始變幻，逐漸與龍形虛影的形態重合。
    “嗷！”
    李小彩翻身引頸，
    她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視線的角度已經發生了變化。
    恍然間，她已經蛻變成了九彩璃龍。
    “果然如此……”
    李儀喜不自禁，
    在他的眼中，一刻李小彩的模樣這長夢中的雲璃重疊在一起，兩者間再無分別。
    雲霧之上，兩條百餘米的真龍相伴遨遊。
    一條銀白神駿，一條九彩瑰麗。
    無數目睹此景的修士與凡人，無不心思搖曳。
    北海之濱，
    有一雙真龍出世。
    畢竟他們都不喜歡爭鬥，也厭倦了這些年來魔巫們不斷的騷擾。
    李儀有些不忍，可他也不能違背自己的本心。
    猶豫片刻，他還是將心中的話說出口來：“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場漫長仙夢，雖然這些年和你相處得很愉快，但夢就是夢，它不會成為現實。哪怕過去了百年，我仍然牽掛著那條迷糊的錦鯉，牽掛著當初那個清幽的小石潭，那裏才是我的家、我的歸處……”
    李某人喃喃自語：“如果我在這場夢中死了，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是夢是醒很重要嗎？”
    窈窕的身影飄落，坐在他的旁邊。
    雲璃歪著腦袋，此刻也有一種難言的寂寥。
    李儀猜她應該是累了吧，
    他坐在屋頂，望著竹居外滿是瘡痍的環境怔怔出神。
    仙夢中，
    李儀目光落在近處的院落中，
    和外麵被破壞的環境不同，院落依舊很美。
    在那之後，這些怪物被他們稱為魔巫。
    太虛山脈的平靜逐漸被打破了。
    李儀初見時叫它們為‘僵’，而雲璃卻稱它們為‘巫’。
    “這些是死去的巫，被域外天魔借屍還魂了……”
    李儀忙著修煉，也忙著協助雲璃處理這些怪物。
    初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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