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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的一聲脆響，一枚硬幣丟進了碗中。
    隋願茫然地抬起頭，她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好似被虛化一般，麵前有兩個人走過，一男一女。
    “你給她錢做什麽？上次新聞報道裏不是說了，像這樣乞討的小孩子背後要麽是父母唆使，要麽是人販子。”話到後麵，青年的聲音刻意壓低了些。
    “但是我看她好可憐……”女生委屈道，聲音突然一下變了調，驚喜中又帶著惋惜，“你看，這孩子眼睛好漂亮，真是可惜，生在窮苦人家。”
    “好了好了，我知道寶寶你善良，我們快走。”
    青年拉著女生離開了。
    隋願沒有去看他們，而是盯著眼前的那隻碗，青花瓷邊，破了幾個角，裏麵盛著一元五角的硬幣，不多，零零散散的。
    她再次迷惘了，看著周圍，這是一條寬闊的馬路，馬路上車水馬龍，她就坐在路旁邊。
    她怎麽會坐在路邊？喝酒喝的太多了嗎？
    眼前的一切陡然變得清晰了，視覺恢複之後，緊接著是嗅覺，她側過頭，聞到自己身上散發著濃重氣味，氣味難聞到讓她皺了皺眉，連路過的流浪狗都退避三舍。
    狗也嫌棄她身上的臭味。
    她往後看了看，街邊商店的玻璃櫥窗中映出她此刻的模樣，小小的身體，穿著衣衫襤褸，蓬頭垢麵，頭發成團地打著結，看不清楚樣貌，就像是從農村來的小野人一樣。
    隋願怔愣在了原地，不知道為何，她回到了五歲那年。
    她伸手掐了下臉頰，玻璃櫥窗中的小女孩做出一樣的動作，她驚恐地往後退了些。
    那間商店中店員看到店門外的小女孩，他走出來，拿起店門口的掃把，做出驅趕的姿勢，“滾開！哪來的小乞丐，不要坐在這裏，影響我們做生意！”
    眼看著掃帚要打到身上，隋願慌忙站起來躲避。
    可小孩子的速度哪快的過大人，掃帚一下打在她後背，身後的店員還在罵罵咧咧，“你家大人呢？就讓你在這裏乞討？真是有娘生沒娘養。”
    後背的疼痛令隋願意識到這是現實，她一下子清醒了，連忙跑開，跑出一段距離後，想再回去撿那個碗，她伸手指了指那個碗，又看看那店員。
    店員見她手足無措，模樣可憐，放下手裏的掃帚，匆促道：“去拿，拿了趕緊走，別在這礙眼！”
    隋願很有眼力地拿起碗，她揣著碗，邊走邊分析著這詭異的事情，她對這件事有模糊的記憶，隻記得五歲時的她很凶，店員罵她看不起她，她二話沒說撿起路邊的石頭就扔向那家商店，砸碎了櫥窗玻璃。
    後來呢，店員報警，警察到了之後，找到她的養母。一聽說她砸壞櫥窗要賠錢，養母當場甩了她一巴掌，她臉上火辣辣的疼，養母揪起她的頭發揍她。
    警察和店員這些大人就站在一旁冷漠地看著。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們，眼睛裏充滿了戾氣，她的心裏充滿了仇恨，別人對她凶，她就得更凶，這是她活著的方式。
    隋願正走著，耳朵突然被人扭起來，那人的手很粗糙，刮疼了她的耳朵，她痛地喊了一聲，“疼！”
    “小畜生，少裝模作樣，知道喊疼了啊。”中年女人尖利刻薄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要了多少錢，快拿出來！”
    女人一把搶過她懷裏的碗，隋願捂著耳朵回頭看她，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很蒼老，蓬亂的黑發中夾雜著白發，一頭的油垢，身材肥胖臃腫，穿著破舊，身上帶著濃重的廚房油煙味。數著錢的雙手發紅腫脹，這是長期洗盤子造成的。
    這是撿到她的女人，她叫英子，從外地農村過來打工，在一家小飯店的後巷中洗盤子。
    英子數完錢，嘖了一聲，凶狠地瞪著她，“怎麽才這麽點錢，你是不是拿錢去買吃的了？”
    “沒有。”隋願快速回道。“都在這裏了。”
    說著，她把衣服口袋翻了出來，給英子看。
    英子見她今天沒有大聲嚷嚷吵鬧，奇怪了下，但沒有細想，走過去推了一把隋願的肩膀，力道很大，“再去要一點，這麽點錢，要不到錢你今天就別吃飯了！”
    隋願不情不願地被她扯著領子往前拖，英子將她拖到了人流量密集的地鐵出口處，把她按在那，接著擰起她的臉頰，“哭，趕緊哭出來，哭出來就有人給錢了！”
    見小孩子眼睛裏流出生理性的淚水，英子這才滿意，她戳了戳隋願的腦門，獰笑道：“要不是當初老娘撿你回家，你早就死在路邊被野狗吃了，你要報答我，知不知道！”
    英子凶惡的威脅讓隋願脖子一縮，呐呐地點點頭。
    “終於老實了。”這小孩今天沒發出尖叫聲，看樣子是打怕了，英子滿意地離開，回去繼續洗盤子，走出一段路，又回頭惡狠狠地盯著她，指了指她麵前的碗，意味再明顯不過。
    隋願坐在地鐵站前，不時有好心人路過，往她碗裏扔點硬幣，不時有人詢問她家在哪裏，她搖搖頭沒有回答，那些人也隻能作罷。
    更多的人是捂著鼻子，繞過她所在的位置。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最後一波人群從地鐵站中走了出來，英子也下班了，她老遠就盯上隋願眼前的碗，如同狗見了骨頭一樣，兩眼放光。
    數完錢，英子扯起隋願的衣領，將她扯回了家，她邊走邊碎碎念道：“今天倒是奇了怪了，你怎麽這麽安靜，哼，前段時間還去找警察，我跟你說，你就是沒人要的小孩，除了我沒人會要你，聽到沒有。”
    英子粗魯地推了下隋願的腦袋，見她不應聲，又推了一下。
    隋願記得，她忍受不了英子的打罵，去找過警察，大聲地要求他們為自己找親生父母，警察帶著她在附近街道走訪一圈，英子聽說後，忙向警察解釋，這個小孩子平時就喜歡撒謊，她就是母親。
    警察一聽，就教育她以後不要再撒謊。
    隋願不願意，之後三番兩次讓警察找親生父母，搞得他們不堪其擾。久而久之，在附近一帶，鄰居路人都認為她是個愛撒謊，沒教養的髒小孩，對她的態度，冷漠又鄙夷。
    他們越這樣，隋願心裏的怨恨就越大。
    七拐八拐進了城中村，走進髒汙的小巷子中，英子推開一間小屋子的門，滿屋子的臭味撲麵而來，小小的屋子裏堆滿了生活物品和垃圾，隋願手足無措地踩在一片狼藉的水泥地板上。
    “咕嚕咕嚕——”肚子裏發出聲音，隋願難受地捂起了肚子。
    她餓，很餓。
    英子坐在小桌子上，吃起從小飯店打包的剩菜剩飯，打開電視機，邊吃著飯邊看電視哈哈大笑。
    隋願走過去，坐到另一邊，看看英子正在吃的紅燒肉，她的碗裏有兩個白麵饅頭，旁邊有一小包榨菜。
    察覺到她的視線瞄向肉，英子抬起頭惡狠狠地說道：“看什麽看！這是我的！你的在你自己碗裏。”
    隋願拿起碗裏的饅頭，小口小口地吃著，就著英子可怕的笑聲，她吃完了饅頭。
    吃完飯，英子躺到床上，側躺著看電視，指著桌子，懶洋洋道：“你，去把碗洗了，洗好碗再去把衣服洗了。老娘洗了一天的盤子，累死了，那些人個個人模狗樣，憑什麽坐在店裏麵吃飯，個個都是狗娘養的，和你一個樣……”
    英子怨氣衝天，更加汙穢的話語從她嘴裏蹦出。
    隋願聽話地拿起碗筷，跑到房子外麵的水池，她踩上小板凳，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她一聲不吭地洗著碗，身後突然有了動靜，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屋子裏響起了男人的聲音，那是英子的男朋友，他在附近工地當建築工人，有初中文化，隋願這個名字就是他起的。
    屋子裏響起了少兒不宜的聲音，隋願權當沒聽見，洗完碗，再洗衣服，做完這一切，她坐在小板凳上靠著牆睡覺。
    她不再害怕英子，因為她已經不是那個五歲的小女孩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男人就從屋子裏出來，去工地開工了。緊接著，英子起床了，她換好衣服，梳著頭發，將頭發盤起。
    隋願從前也想將自己收拾幹淨點，早上她洗了臉，用梳子梳頭發，英子看到後，一把搶過梳子，對她洋洋得意地說著，這是她的東西，她不配用。人收拾的幹淨了，怎麽要的到錢！
    於是又往隋願臉上抹了灰塵，髒兮兮又臭烘烘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
    英子收拾完，鎖上門，惡狠狠地說道：“起來！今天換個地方去要錢！”
    隋願動了動僵硬的腿腳，勉強跟上英子的腳步，稍微慢一點，她就會得到英子的巴掌和拳頭。
    早上人少，英子把她帶到了十字路口，讓她坐下，正要威脅她的時候，路邊走過來一個穿著道士袍的中年人，手裏拎著“算命看麵相”的招牌，附近有寺廟和道觀，這樣的騙子不再少數，在門口給遊客算命看相。
    算命的瞥了隋願一眼，驚奇道：“你是天生的公主命啊。”
    英子怒瞪他一眼，再看看蓬頭垢麵的隋願，隨後哈哈大笑，嗤笑道：“滾！公主會在這裏討飯嗎！”
    她掐著隋願的臉頰，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你就是個累贅，是個垃圾，就是因為這樣，你父母才不要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