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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秋, 天還熱著,池彌出了一身汗,雙手攥著衣擺,脫掉了濕透的t恤。
    他膚色偏冷,雖然白, 但肌理分明。隻不過因為正值青春期,個頭躥得厲害, 所以平時乍看像個書生似的單薄,可衣服一脫, 立刻能看出紮實的肌肉線條來。
    跑了許久,汗水掛在肩胛骨,汗津津的他也不管,跨步上前, 雙手擒住一根樹幹,接連做了十多個引體。
    相比於曾經經曆過的地獄式訓練, 戎容的這點懲罰真不過是毛毛雨。
    隻不過……戎容生氣的點很奇怪, 扛著走或是抱著走, 有什麽重要嗎?更該在意的難道不是她當時的狀況麽?
    想到這裏,又是一陣燥熱。
    池彌鬆開手,雙手捏拳,對著樹幹接連幾拳, 肌膚和骨骼傳來的疼痛讓腦海裏亂七八糟的念頭煙消雲散。
    忽然, 身後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響和短促的低呼。
    池彌停下, 轉身才看見坡下端著小竹籮的少女,鵝黃色的睡裙被灌木勾住了,正在手忙腳亂地想把自己解救出來。
    “呆站著幹嘛,來幫忙呀~”戎容一隻手托著竹籮,一手撣著灌木,結果被樹枝戳中了手指,疼得直吹手。
    池彌走上前,三兩下就扯開了灌木。
    女孩的質地柔軟的衣裙與粗糲的手指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音。
    戎容看著很快又退出幾米開外的池彌,“不是說跑十圈嗎?你怎麽在這裏偷懶?”
    “繼續。”池彌二話不說,就往山坡下跑。
    “哎,等等。”
    池彌回頭看她,見小姑娘臉上有點紅暈,站在坡上連一步都沒走。
    他的t恤擔在胳膊上,赤著上身,陽光從樹葉上落下星星點點,灑在他的身上。
    戎容別別扭扭地說:“先幫我下山。”
    池彌疑惑地返回了兩步,走近她,才發現這位大小姐居然穿著那雙精致的絲綢拖鞋就上山來了。
    前一日下過雨的潮濕土壤已經將拖鞋整個毀了,緞麵與鞋底半分不分,尷尬至極。
    池彌問:“怎麽把你弄下山?”
    戎容覺得這個動詞不太準確,但有求於人,算了,她不計較……食指點了點他的手臂,“抱。”
    小奶音帶了點撒嬌,但坦坦蕩蕩。
    這份坦蕩讓池彌覺得有病的一定是他。
    他沉默走上前,彎下腰,就要……扛。
    “慢!慢著!”戎容推他赤|裸的肩。
    池彌抬身看她。
    戎容義正言辭,“你這人怎麽回事啊?我是人,不是麻袋。你就不能用抱的?”說著,她比劃了個公主抱的動作。
    池彌:“……”
    他躬身,一手膝後,一手腋下,將小姑娘打橫抱了起來。
    其實戎容說錯了——扛她比扛麻袋輕鬆多了。
    戎容覺得背後硌得疼,動手從他手肘上抽出t恤。
    鼻子前麵一股汗味兒,她蹙眉把衣服拎得遠了一點,“噫……都餿了!”
    結果衣服隔著陽光透了個洞,戎容收回手仔細一看,才發現t恤布料都悶壞了,破了一個個細密的小洞眼兒,“……沒別的衣裳了嗎?”
    池彌沒手能奪自己的t恤,隻得說:“有。”
    沒想到,大小姐一聽,直接手一鬆,把t恤隨手丟在草皮上,“那換一件吧,破成這樣了還穿。”
    聽不到池彌應承,戎容好奇地抬頭看他,隻看見他下頜淩厲的弧線,還有緊抿的唇。
    咦,似乎生氣了?
    這家夥怎麽這麽奇怪啊……該生氣的時候若無其事,反而為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動怒,古裏古怪的。
    將戎容放在花園的木製長椅上,池彌轉身就跑開了。
    精瘦的身影被陽光拖開長長的影子,這種少年氣對戎容來說非常陌生,不和煦,似乎是危險的,卻又莫名的有種安全感。
    她捏了一塊鬆餅咬了口,乖乖地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出現。
    池彌出現得比戎容預料得還要更快一點,晨曦中少年挺拔如玉,跑來的時候仿佛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
    戎容盯著他由遠及近,直到他目不斜視地再次從麵前消失,她才放下嘴邊的鬆餅,喊了聲:“池彌!”
    那身影一頓,終於還是退了回來。
    “有事?”池彌問。
    戎容大眼睛骨碌碌轉,其實沒事,就是看不慣他拿自己當空氣。
    想了想,她把懷裏的小竹籮雙手一托,“吃塊鬆餅吧~”
    池彌看了眼已經被她吃得隻剩幾塊碎屑的小鬆餅,鳳眸一抬,靜靜看她沒說話。
    戎容自己看了眼竹簍,才發現所剩無幾,連成塊的都沒有,有點尷尬地辯解:“碎的,不影響口感……也好吃的。”
    池彌單手接過小竹籮,在戎容的注視下仰頭將小筐裏剩下的碎鬆餅盡數倒入口中。
    他仰頭的時候,喉結鼓動,戎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接過他還來的小簍子。
    “還有別的事?”
    池彌剛問,就看見坐在麵前的小姑娘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朝著他胸口而來。
    他不知怎麽就沒躲,任她捏起一塊掉落的碎屑在指尖。
    戎容眨眨眼:“沒事了,你繼續。”
    等他跑遠了,她捏著鬆餅碎屑,忽然覺得有種陌生的情緒湧動,不是討厭,不是排斥,也不是害怕,是更加陌生的感覺。
    而另一邊,終於離開戎容視野的池彌猛地停下腳步,食指抹去嘴角的鬆餅屑,喘著粗氣,丹鳳眼裏有些迷惑。
    八歲之前,他住在遠離楠都的大山裏。
    那裏人窮,女人都想著嫁出去,留下的無外乎老人和樵夫漁民。
    他對異性的印象模模糊糊地停留村口的一個大姑娘,隻依稀記得她穿著紅色嫁衣,哭得麵無人色。
    女人是什麽?八歲前的池彌會說,像山頭的雲,又軟弱又虛無。
    後來,他本想追回跟著人出山的薑河,結果搭上了自己,八歲被騙到楠都,開始在地下賭場裏打拳。
    從來楠都的那一天開始,他幾乎所有時間都在黑乎乎的鬥室中,要麽練拳、要麽搏命,要麽在沒有窗的棚屋裏天昏地暗的睡。
    接觸最多的三教九流的混混和目不識丁的漢子,還有酒吧裏妖嬈卻香水刺鼻的小姐。
    從十二三歲開始,她們就喜歡逗弄他,但池彌人冷,三兩次碰鼻子灰之後,那群人也就不想招惹他了,反正除了一副皮囊和硬拳頭,他也沒別的好。
    所以少年池彌覺得女人像手指間的煙,買著貴、吸著嗆,除了雲山霧罩,沒什麽好。
    直到,進來戎家,碰上這個心思像山路十八彎的嬌俏小姑娘。
    池彌不懂她為什麽總要他抱,要他陪,要他守在身邊,還要他吃鬆餅?
    可想到戎容對他衣衫的嫌棄,還有隨手扔棄的動作,池彌一下就清醒了:說到底,不過是身處兩個世界的人對陌生世界的好奇而已。
    她對他是,自己對她也一樣。
    這樣想著,池彌抹了把臉上的汗,加快了腳步,再一次路過戎家大小姐的時候仍舊連一丁點也沒放慢腳步,盡管他隱隱約約聽見小姑娘口中似乎溢出了一聲“池”,也很快被他拋在了身後。
    十圈跑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池彌來說不過是例行鍛煉,戎容卻像看怪物似的大驚小怪,“你就不想原地躺下,喘喘氣什麽的嗎?”
    池彌胸口起伏,一言不發。
    “算了,”戎容擺了擺手,“體不同,不相為謀。”
    池彌沒聽懂她在說什麽,見她似乎不生氣了,便隔了五米距離跟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往主宅走。
    戎家大院是用高高的鐵藝圍牆圍起來的,為了美觀,還種植了半人高的花牆,乳白色花朵開得正盛。
    隱隱約約有孩子的哭泣聲從花牆的另一邊傳來。
    戎容聽見了,猶豫了一下,拐彎向牆邊走去。
    池彌有些意外,他以為戎容不喜歡與人接觸的。
    兩人離牆越近,孩子的哭聲就越響,可花牆對麵空蕩蕩的看不到人。
    戎容蹲下身,裙擺拖在地上也不管,柔聲問:“你在哭什麽呢?”
    對麵的小孩顯然沒料到裏麵有人,愣了一下,才帶著哭腔說:“我的飛機掉到牆裏麵去了,拿不到了。”
    戎容回頭張望了一下,果然有架泡沫飛機模型卡在院中的鬆樹枝葉間。
    小孩哭得稀裏嘩啦,戎容溫聲安撫:“你等一等啊。”說完起身,繞過池彌往鬆樹走去,抬手,夠不到,蹦起來還是夠不著,不但沒摸著小飛機,還差點一臉撞到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