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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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高如蘭的情緒似乎很激動, 距離隔得有些遠, 瞿英隻聽見了幾句爭執, 一轉頭發現高如蘭的身體顫得有些厲害,她也不管什麽非禮勿聽了,連忙趕過去扶人。
高如蘭深吸了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起伏不定的胸口才慢慢平複下來, 她再也掩不住疲憊的神色,頹然摔坐上台階, 一下子快蒼老了十歲。
也不好問發生了什麽,瞿英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女人坐在石階上,眼睛通紅。
“他們要我撤訴。”她突兀地出聲,嗓音尖銳, 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裏,早知道高家那群人是什麽德行,這次絕對不會再有任何心軟。
撤訴?瞿英吃驚,外孫女都沒了還能撤訴, 這心胸得多寬廣啊。
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高秀……已經觸犯了法律, 會不會收監不是你撤訴就能夠決定的,上頭這方麵抓的很嚴。”瞿英隱晦提點了一句。
高如蘭張了張嘴,臉上是要哭不哭的表情:“我知道了。”
進看守所的時候是早晨, 出來的時候大太陽高高掛在頭頂。
和瞿英告了別, 高如蘭一個人沿著人行道走, 身披烈日,走得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也沒把包裏的太陽傘拿出來的打算。
包裏的手機又響了,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拿出來,看見來電顯示鬆了口氣,按下接聽:“你好。”
“高小姐。”那邊響起宋薑的聲音。
法醫打過來的電話,高如蘭心頭一跳:趙恬甜的屍檢報告已經出結果了。
隔著手機宋薑傳過來的聲音有種電流質冷感,聽的人心慌意亂。
高如蘭緊緊攥著衣服,手心冒出細密的汗,分明炎暑八月,牙齒卻不住打著冷戰。
——屍檢出屍體的呼吸道損壞和消化道損壞並不完全是高溫引起的損傷,在相關器官組織裏還檢測出了含量不低的毒物。
“不過孩子身體裏這部分的甲醛,主要來源是車內,應該能排除人為。因為車在暴曬下導致的高溫密閉的環境中會揮發出甲醛乙醛之類的有毒物質,而甲醛攝入過多極易導致角膜炎和肺水腫。”
“至於……”宋薑輕聲道:“主要還是高溫。這樣的天氣,太陽直射十五分鍾車內溫度就能上升三十度。兒童發育不完全,耐熱度低,體內水分散發也比成人要快,身體素質要更差些。”
高如蘭茫然的抬頭,正好大中午,太陽光刺眼的很。
把人活活熱死,那該有多熱啊。
要是恬甜還在這,估計就要求去買冰淇淋了吧,女兒從小就怕熱,天氣稍微熱點就抱著空調不肯撒手,還甜甜的喊著“媽媽”……
“這樣啊,謝謝你宋主任。”她哽了哽,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恬甜身體一直都挺好的,要是還能再好一點該多好,要是再能堅持那麽一會兒……”
可是沒有如果,盡管從高秀鎖上車門一直到孩子被發現,中間不超過二十分鍾,可也無濟於事了。
十來分鍾不長,不過是從看守所走到中心大街,可也不短,殺一個人綽綽有餘。
宋薑的腦袋裏飛快閃過什麽,著力去抓卻隻抓住一線尾巴,她有點懊悔。
“我做了一個夢。”那端沉默許久後又開口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我知道不能把它當真,可是我看見恬甜回來了,可她眼睛瞎了,東西也吃不了了,還說很想我,很想回家,抱著我嗚嗚的哭。”
喪子做夢算人之常情,宋薑聽著高如蘭的傾訴,沒有開口打斷。
“她想媽媽。”高如蘭笑著哭了。
所以她對小女孩說,媽媽也想你,快回家吧,媽媽在家等著你。
女童的眼珠子詭異翻白,白嫩皮膚上慢慢現出一道又一道的紅斑,摟著高如蘭脖子慢慢搖了搖頭。
宋薑快有點握不穩電話聽筒了:“然後呢?”
高如蘭的聲帶微顫:“恬甜說,她不能回家,奶奶不喜歡她。”
***
撥過去的電話一直占線,瞿英等一會兒再撥過去,終於通了。
“是我宋主任,瞿英。”她趕緊自報家門。
“我知道,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我,”瞿英開門見山道:“我們隊前幾天接到的一個案子,就是那個女童意外死亡案,宋主任你還屍檢了……我今天去看守所看嫌疑犯,聽她的供述,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她有些羞赧:“上次宋主任不是說我要是有什麽不會的可以問麽,所以,我就厚著臉打電話過來打擾了。”
“談不上打擾,想問什麽就問吧,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宋薑隨口答應,邊聽邊收拾桌上試劑。
瞿英正色,說:“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是時間。”
高秀下車之前還特意確認過時間,從高秀下車鎖上車門開始算,一直到車裏孩子被發現並救出,一共十八分鍾。
這一點,商場內的監控可以大致作證,高秀也沒說謊必要。
“我知道車裏升溫很快,但是有一點應該被考慮:受害人乘坐的車子是新車,製冷很足,從打開到關車半小時,車內溫度應該在十六度左右。”這也是為什麽死者腳下還落著一塊空調毯的原因。
瞿英道:“就算急速升溫也還有緩衝餘地,總不至於一下子就竄火箭了吧?”
宋薑道:“你繼續說。”
“另一個純屬我個人猜測。”瞿英有些不安道:“保姆說之所以把孩子放到車上,是因為孩子一直嚷著困想睡覺。但是幼兒園中午安排了午睡,孩子母親也說過女兒沒有那麽貪睡,我猜會不會是有誰食物裏下了藥什麽的……”
“沒有藥。這次的屍檢做的很詳細,沒有檢查到藥物成分。”宋薑否定。
瞿英尷尬的哈哈:“我就說嘛,陰謀論都是電視劇看多了。”
不過食物……宋薑下意識低頭,手裏有根乙*醚試管,裏麵裝著高濃度的液體,散發著有些刺鼻的酒精味。
“你剛才說的我會再考慮看看,如果發現了什麽新的消息,會馬上打電話告訴你。”
“好好。”瞿英哪裏會拒絕:“謝謝宋主任!”
她掛了電話,有種做了大事的感覺,隨即又覺得不對。
事發當日下午兩三點時溫度高達三十七度,氣象站黃色高溫預警。高秀做事雖然粗糙,卻還沒到缺心眼的地步。但被發現時事故車正曝光於太陽底下,並沒有被樹蔭攔住,如果真的被樹蔭攔住了,溫度不會上升這麽快。
如果高秀隻是為逃脫罪責而說謊,倒也符合情理,可是回憶起高秀臉上的焦灼……瞿英轉念一想,人都已經死了,在這種細節部分撒謊著實是沒必要,就算是做戲也未免做得太晚了。
可如果高秀沒有說謊,車子……怎麽會自己動呢?
***
幼兒園門前圍了一圈家長,個個伸長脖子往裏探,眼下還不到放學的時候,胖乎乎的保安嚴守著門口,眼睛跟巡邏燈似的到處掃射,不準人進。
現在綁架婦女販賣兒童的事件越來越多,尤其是幼兒園,更是事故多發區,不得不嚴加看守。
“哎,你——還沒到放學時間呢,不能進去。”門口的保安道。他語氣本來不算好,一見到宋薑轉過身來就把語氣放柔了,美女總是比一般人多點情麵。
看了眼周圍的家長,宋薑走過去,壓低聲音:“我是警察。”
她掏出警察證亮了亮,保安看了兩眼,訕訕地給開門讓了道。
小天鵝幼兒園是家私立幼兒園,雖然開的偏遠了些,不過設施條件好,安全標準高,因此並不影響生源招收。但條件好也有條件好的前提,私立學校說到底貴,燒錢,家裏沒礦的都不敢念。
趙河是這家幼兒園的園長,占股應該少不到哪去,看來趙家人倒是屬螃蟹的,有肉全在鉗子裏。
宋薑走近教學樓,遠遠看見趙河站在走廊上,和一個模樣看著像老師的女人正在交談什麽。
“小玉呢?小玉哪去了?”一個帶著工作牌的女老師急急忙忙地叫道,似乎有一個孩子忽然不見了。
她朝鬧處瞧去,目光鎖定在蹦蹦床旁邊的班級牌上。
大班——貓咪班。
趙恬甜生前就讀的班級。
“沒事兒,估計是哪裏沒注意,咱下午再去找找。”梁隊拍了拍陳飛鷹的肩,擦了擦滿腦袋汗,咕嚕嚕灌下大杯水。
“了解。”陳飛鷹翻了翻上午的報告,閉目深思。
會是哪裏出了問題?
根據江勤健之前提供的線索,他在腦海中斟酌了一番,在腦海中重新給凶手做犯罪側寫。
——凶手對南京市道路狀況非常了解。幾次作案都能避開人為打擾和攝像監控,這意味著他對道路人流量,以及路口設攝像頭情況把握的相當清楚。
——凶手具備一定的職業水準,在具有一定規模的公司上班,作息規律,生活水平不算低,但離富裕尚有距離。
——凶手自負且自卑,內心脆弱敏感,極易受到外界因素刺激,最近在工作上應該遭受過挫折,也許是降職,或者調薪。
而江勤建所提供證詞,其中一點是“食指指腹有劃傷”。經過痕檢部檢驗:在案發現場樹上取到的灰塵指紋,左側根基線上部的細節特征體現出長線狀痕跡,傷口位置以及時間符合證詞中的劃痕。
那麽江勤建的證詞可以部分采信:凶手住在北區靠東部;個性沉默寡言,很少開口;有一定釣齡,釣魚以及選具經驗豐富。
因此調查重心放在了交通局,地圖出版社,以及導遊之類對地圖熟悉的職業,雖然找到幾個符合描述的人,但沒有哪一個能夠完全滿足條件,並且在查證後也排除了作案嫌疑。
“我覺得你的方向是沒錯的,隻是南京市也不是個小地方,一時半會兒沒找著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許至清說。
相處這麽些天雖然還不算太了解,但他也發現了陳飛鷹這位天降新同僚,不僅腦子好使,關鍵得失心不重,至少絕對擔得起隊長這個位置。
不像有些新人,中二氣息濃厚,急於實現自我價值就總想發生大案子,可一受挫就氣餒挫敗。
“時不待人,”陳飛鷹眉頭緊鎖:“大概遺漏了什麽地方。”
許至清說:“十有八九是職業,現在特殊工種太多了。”
***
趙江半跪在女兒趙恬甜的照片前。就著盆裏燃燒紙錢的火點了根煙,和著線香吸了口,嗆的連聲咳嗽。
盆裏的紙錢灰被風帶起,在鐵盆裏擰成了一股小型漩渦。
“江兒啊,這個點也該吃飯了。”陸愛蓮推門而進,見滿室白煙皺了皺眉頭。
趙江頭也沒回:“媽,讓我再陪陪孩子。”
“到底是個女娃娃……”陸愛蓮餘光瞥見開了一扇的門縫:“你給她跪隻怕會損了她來世投胎的福氣哦。”
高如蘭走進來,點火上了炷香。
趙江膝行著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出個位子,高如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老婆,別鬧了成嗎?以後咱好好過日子……”他小心翼翼的開口。
女兒死了,他也難過的。
盡管從小生活的村裏都不重視女娃,可這到底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不指望承繼香火,卻也希望她能好好成人。
高如蘭上完香站起來,冷冰冰的瞧了他一眼:“孩子都死了,還過什麽好日子。”
“蘭兒啊,孩子死了,總會再有的不是?”陸愛蓮勸道:“孩子是女人的命,是存在的價值,你還年輕,不能就這樣硬著脖子過一輩子。”
對婆婆高如蘭勉強還有那麽一兩分敬,隻是懶得再看丈夫,冷著臉回到客房,把門拴上,還上了個鎖。
剛躺上床,疲憊湧出來,意識很快陷入混沌之中。
還沒睡多久,高如蘭就感覺有人搖晃自己的身子,她伸手摁住緊皺的眉頭,支起身子往邊上看過去。
“……恬甜?”
床邊站著個小姑娘,眼下青黑,用手揉搓著眼睛:“我想吃蘋果,秀秀姐姐不給我吃。媽媽,我好餓。”
小女孩身體單薄,瘦的衣服下麵好像隻是空架子,隨時能被風吹走。
高秀……好一個高秀!高如蘭氣的手直顫,枉費每個月給高家打那麽多錢,真是往家裏引了匹白眼狼。
思及女兒,她隻得按下心裏的怒火,溫柔問道:“恬甜,媽媽現在去給你拿蘋果,你還想吃什麽?”
小女孩搖搖頭,高如蘭眼一酸,心裏突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家裏的水果平時都放在客廳茶幾上,按理來說不至於連個蘋果都沒有。隻是高如蘭工作忙,不太管家裏的雜物事,因此才全權交給了遠房的堂妹高秀,卻沒想到她內裏包藏禍心。
勾引趙江也就算了,可是高秀居然敢這樣對待恬甜,就等著把牢底坐穿吧!就算高家人跪著求她也絕對不會再讓步。
高如蘭一愣,有些迷茫,對腦袋裏忽然冒出的坐牢這個詞覺得奇怪。
高秀……不是出去買菜了嗎?
手又被女兒拉了拉,她清醒過來,連忙抱起女兒,卻又覺得入手的身體像塊剛烤熟的山芋,實在燙的很。
“難道是發燒了?”她急忙把女兒抱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兒童臥室門前想去拿體溫計,推開門,裏麵濃濃的一股煙氣,白蒙蒙的把視線都遮住了。
高如蘭連忙捂住女兒的鼻子,小女孩卻掙紮著把她的手推開,貪婪地嗅著煙氣。
白煙仿佛有意識,絞成一縷一縷,旋轉著鑽進了女孩的口鼻裏,她現出饜足的神情,房間也慢慢現出原來的樣子:地上擺了個炭火盆,裏麵還有沒燒完的紙錢餘燼。桌上擺了個相框,相框前放的三根線香已經燒完。
相框照片正對著門口,高如蘭怔怔地呆站著,黑白色照片裏的小孩子,沒有誰會比她更眼熟。
“我死了啊。”小女孩坐在她手臂上,眼角都流出血來,像哭出來的眼淚。
“好想有人來陪我……”她把手搭上高如蘭的肩膀,附過頭去……
“啊!”高如蘭汗涔涔的從夢中驚醒,在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汗已經濕透了整個衣服,水洗過似的。
一轉頭,正對掛在牆上無數張女兒的照片,上麵的趙恬甜無一不是在開心笑著。
她手有些發抖,顫顫巍巍的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晚上十二點,房間裏外都安靜極了,偶爾有幾隻飛鳥掠過窗外,在牆上留下一瞬的陰影。
***
難得遇上個陰天,瞿英起了大早,叼著片吐司跑去上班。
剛到辦公室,就被人叫住了。
“來得正好。”劉警官朝她招招手,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瞿英走近,劉警官說:“調查人手不夠,我得趕去現場支援。你帶這位高小姐去趟看守所,批準在這。”
女童死亡案歸陳飛鷹負責,瞿英在這個隊待著多少也知道些內情,因此很是唏噓。
她帶著高如蘭去看守所。一路上高如蘭麵目冷肅,不像是打算幫高秀申辯,倒像是去問責的。
“到了,我去打個招呼。”瞿英有點擔心身旁女人會隨時暴起。
隔著一扇玻璃牆,高秀從門後出來了,她身上穿著明黃色統一製服,身材單瘦,臉上卻不見得憔悴。
一坐下,就著急地朝高如蘭嚷:“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你想辦法讓我出去吧!”
“高秀。”高如蘭叫了她一聲,臉上平靜得詭異,眼底濃厚的陰鷙把高秀嚇得連忙閉上嘴,再也不敢開口。
“你是不是無辜的,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今天來,不是要跟你說這些事情。”
“我今天來是要問你,那天……具體的經過,別急著為自己申辯,仔仔細細想清楚了再說出來。不要漏過任何一個地方,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高秀怯怯地看著她,半晌拚命點頭:“我想,我想。那天……”
那天和平時一樣,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除了老人,其他人一早就去上班了,而她每天的工作就是送趙恬甜上課放學,來回途中順便買個菜。
唯一不同的是那天陸愛蓮說胃口不太好,想吃點菜薊,可這菜還算稀奇,普通的超市一般沒賣。
高秀想起牛奶箱裏的新超市傳單,新開張的商場似乎就有這種菜品的特價,找來一看確實有,隻是路稍微繞了點。好在趙家有車,她打算接完孩子後順便開車去超市把東西買回來。
孩子是姑媽趙河牽著手送出來的。趙河是幼兒園的園長,把趙恬甜交給高秀之後就忙著回去了。高秀把趙恬甜抱上車,開了空調讓她自己在後座玩,到了新開的商場,她停了車就出去了,想著就去買個蔬菜,很快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