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檔案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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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恬甜的父親趙江、母親高如蘭。夫妻二人在同一家外企工作, 經常需要加班加點。
大姑媽趙河。私立小天鵝幼兒園的園長。每天也是早出晚歸。趙恬甜就讀的正是親姑媽手下的這座幼兒園。
再加上奶奶陸愛蓮。
以及被聘來做保姆的, 高如蘭的遠房堂妹高秀。
因為小天鵝幼兒園離家有近半小時的車程,孩子需要大人接送。爸媽還有姑媽都工作繁忙, 奶奶又腿腳不便, 孩子便是保姆高秀每天接送的。通常保姆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學,路上還會順路買點菜。
八月二十八號,也就是市內發布黃色高溫預警這天,高秀把孩子留在車上, 一個人進了商場買菜。等回來時卻看見車窗被打碎, 趙恬甜不在車上了。她詢問在附近圍觀的路人才知道,車裏的小孩已經被送上了救護車。
趙家人趕到醫院時, 被告知孩子患上了熱射症,也就是重度中暑。
醫院做了一夜手術。八月二十九號淩晨三點半,醫生滿眼血絲地走出來,宣布死亡。
***
宋薑說:“趙恬甜死在醫院,家屬不甘心, 覺得醫院得負責任。”
陳飛鷹不置可否。
宋薑繼續說:“醫院自然不擔這個責任。但是屍檢,是高如蘭提的。”
他抬眼:“高如蘭提的?”
“沒錯,就是死者母親。”宋薑皺了皺眉:“既然是家屬認定醫院該負責任,應該是醫院先提出來屍檢……不過查出來的結果也的確不對勁。”
“屍體胃裏的內容物隻有小部分移向十二指腸, 消化現象很輕微, 推測應該是進餐後兩到三小時死亡。而死者最後一次進食是在幼兒園, 幼兒園中午十二點整開飯, 那麽死亡時間應該為當日兩點半左右,但死者實際卻是在次日上午,在醫院搶救時停止呼吸的。”
即便熱射病會損害消化係統,但從死者進食到停止呼吸宣布死亡,中間過了十幾個小時,消化不可能慢到這個地步。
陳飛鷹沉聲問:“還有麽?”
宋薑點頭:“屍溫也有問題。”
人是恒溫動物,但死之後,身體自然無法再維持恒溫調節,屍體溫度會因環境條件而變化,直到與環境溫度相同,根據這一點可推算具體死亡時間。
“屍檢是在二十九號早晨七點進行,按屍溫推算法得出來的死亡時間卻是在二十八號。我同學問過做手術的醫生,對方說手術開始時患者體溫為三十度,之後不斷下降。但同時又能檢測到呼吸,瞳孔反應,還有心跳之類的生命體征。”
“並且,之後法醫屍檢的時候,”宋薑的眉頭皺起來就沒再舒展開:“發現死者背部有大塊屍斑,完全成片狀,用刀切開後也隻有微量紅色液體流出。明顯已經到了擴散期。”
人死後,屍斑會隨時間變化經曆三個時期,墜積期,擴散期,浸潤期。擴散期是第二個時期,應該出現在死後八到十二小時,但趙恬甜明明在宣布死亡後不到四小時就屍檢了,出現這樣的體征,實在有違常理。
宋薑問:“陳隊覺得,一個人身上可能同時出現‘存活’和‘死亡’兩種現象嗎?”
陳飛鷹笑笑,似乎沒聽懂宋薑話裏的試探之意:“術業有專攻,這種問題,宋主任應該去問專業醫生,而不是我。”
“那這個案子……陳隊的意思是?”
他掃了宋薑一眼:“我是警察,隻會辦案,預防,製止和偵查違法犯罪活動是我的職責。沒立案的事,輪不到我管。”
刑事訴訟法裏有明確規定,對於死因不明的屍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可以通知家屬到場,但不需要得到家屬同意。不過官方提出抽檢,不如檢舉者主動申訴,彼此麵子上都好看點。
這話信息量略大,宋薑眼中浮上興味。
沒立案的事不管,那麽立了案的事,就會管到底了?
她收回目光,嘴角笑意不改:“好的,辛苦陳隊了。”
目送陳飛鷹離開,宋薑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在聯係簿中找到號碼撥過去,很快有人接了電話。
“你好,是高如蘭女士嗎?……我是法醫宋薑,上次我們見過的。”
***
廳裏召開“7·29魚線割頭案”座談會,有深資曆的刑警都要求到場。
二十多個警察依次落座,門一開,走進來的不是調查專員,而是個穿太極服的老頭,樣子看上去七十多歲,挺拔的身態勝過不少年輕人。
坐在陳飛鷹左側的許至清忍不住用手拱了拱同座,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看到了嗎,這可是我們公安廳的老神探,劉老,號稱那個當代福爾摩斯……”
劉老是建國時期就存在的老刑警,資曆深厚,眼睛毒辣,偵破疑難懸案無數,在警察後輩之中備受推崇和景仰。
公安廳的傳奇人物難得一見,陳飛鷹抬頭,剛好對上對方鷹隼似的眼,他眼瞳驟縮。
再看時,劉老已經看向別處,剛才的注視好像隻是錯覺。
劉老上座,雖然上了年齡,說話依舊中氣十足:“我知道大家都辛苦一天了。但為了能夠早點休息,還是希望大家夥兒提著勁兒,不要鬆懈。”
一邊的副廳長笑道:“有您老這位神探在這兒,我們愁什麽呀。”
劉老沒好氣:“要是請我來就為偷懶拍馬屁,我可走了!”
“哎,哎,您老別生氣,晚輩說錯話了。”
辦公廳裏響起一陣哄笑。
兩句閑話過,眾人的注意力全部轉到了案件上去。
橢圓長形的辦公桌前擺放一塊巨大的白板,上麵詳細標注了“魚線割頭案”的具體時間線以及案發始末:
七月二十九號下午,有居民在北區近郊處的一個下坡口發現一具無頭男屍和一輛摩托車,頭顱滾落在離身體七八米處的塘邊上。法醫屍檢驗出的死因是:被害者騎摩托在小道口下坡時,被凶手預先懸在電線杆上的魚線割頭。
警方調查發現,下坡通向魚塘必經的小道口兩邊分別有一根水泥電線杆,兩根杆子上各緊緊地拴著一根魚線。鑒定部在上麵測出魯米諾反應,經檢驗,魚線上的血液dna與屍體一致,證實魚線即為致死凶器。
根據死者家人的證詞,死者習慣每周日一大早起來,騎摩托車到北區近郊的野生魚塘進行垂釣。垂釣時間不定,有長有短,因此失聯後家人第一時間也沒想到報警。
第二起事故發生在八月十三日,地點在東區北段。受害者是一對夫妻,妻子每天淩晨四時左右會騎電動三輪,帶腿腳不便的丈夫一起趕早前往農村采購新鮮蔬菜。作案者同樣在道路兩側的電線杆上懸起了一段魚線,加上泥濘路段坡陡車急,女人被線削去腦袋,頭頸鮮血頓時噴湧如泉。
丈夫剛好栽倒在車上逃過一劫。但是親眼目睹妻子死亡慘狀,如今精神狀態瀕臨崩潰,在醫院接受治療,不願回想當時情景。
第三起案件發生在八月二十六日,案發地點在北區,死者被發現時頭顱和屍身分離,被害的手法與之前幾人一致。不過是個年輕人,二十五,喜歡在曠野小道上飆車,經常選擇無人時段行駛於事發路線,這也是死亡原因。
從第一例案發到現在,魚線割頭案一共導致三人死亡,一人受傷。
案件造成的社會影響極大,不少居民陷入恐慌之中,一時間不少人嚇的不敢再騎電動車,摩托車之類的交通工具。交通隊倒是減少了不少工作負擔,但廳裏領導的脫發速度卻以肉眼可見的變化加快了。
副廳問:“劉老您怎麽看?”
“我還元芳怎麽看呢!”
劉老一句話,底下人都憋著笑,許至清差點笑場,劉老卻掃了眼會上的警察們:“年輕人腦子轉得比我老頭子快,叫他們先說吧。誰先說說?”
“了解。”陳飛鷹翻了翻上午的報告,閉目深思。
會是哪裏出了問題?
根據江勤健之前提供的線索,他在腦海中斟酌了一番,在腦海中重新給凶手做犯罪側寫。
——凶手對南京市道路狀況非常了解。幾次作案都能避開人為打擾和攝像監控,這意味著他對道路人流量,以及路口設攝像頭情況把握的相當清楚。
——凶手具備一定的職業水準,在具有一定規模的公司上班,作息規律,生活水平不算低,但離富裕尚有距離。
——凶手自負且自卑,內心脆弱敏感,極易受到外界因素刺激,最近在工作上應該遭受過挫折,也許是降職,或者調薪。
而江勤建所提供證詞,其中一點是“食指指腹有劃傷”。經過痕檢部檢驗:在案發現場樹上取到的灰塵指紋,左側根基線上部的細節特征體現出長線狀痕跡,傷口位置以及時間符合證詞中的劃痕。
那麽江勤建的證詞可以部分采信:凶手住在北區靠東部;個性沉默寡言,很少開口;有一定釣齡,釣魚以及選具經驗豐富。
因此調查重心放在了交通局,地圖出版社,以及導遊之類對地圖熟悉的職業,雖然找到幾個符合描述的人,但沒有哪一個能夠完全滿足條件,並且在查證後也排除了作案嫌疑。
“我覺得你的方向是沒錯的,隻是南京市也不是個小地方,一時半會兒沒找著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許至清說。
相處這麽些天雖然還不算太了解,但他也發現了陳飛鷹這位天降新同僚,不僅腦子好使,關鍵得失心不重,至少絕對擔得起隊長這個位置。
不像有些新人,中二氣息濃厚,急於實現自我價值就總想發生大案子,可一受挫就氣餒挫敗。
“時不待人,”陳飛鷹眉頭緊鎖:“大概遺漏了什麽地方。”
許至清說:“十有八九是職業,現在特殊工種太多了。”
***
趙江半跪在女兒趙恬甜的照片前。就著盆裏燃燒紙錢的火點了根煙,和著線香吸了口,嗆的連聲咳嗽。
盆裏的紙錢灰被風帶起,在鐵盆裏擰成了一股小型漩渦。
“江兒啊,這個點也該吃飯了。”陸愛蓮推門而進,見滿室白煙皺了皺眉頭。
趙江頭也沒回:“媽,讓我再陪陪孩子。”
“到底是個女娃娃……”陸愛蓮餘光瞥見開了一扇的門縫:“你給她跪隻怕會損了她來世投胎的福氣哦。”
高如蘭走進來,點火上了炷香。
趙江膝行著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出個位子,高如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老婆,別鬧了成嗎?以後咱好好過日子……”他小心翼翼的開口。
女兒死了,他也難過的。
盡管從小生活的村裏都不重視女娃,可這到底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不指望承繼香火,卻也希望她能好好成人。
高如蘭上完香站起來,冷冰冰的瞧了他一眼:“孩子都死了,還過什麽好日子。”
“蘭兒啊,孩子死了,總會再有的不是?”陸愛蓮勸道:“孩子是女人的命,是存在的價值,你還年輕,不能就這樣硬著脖子過一輩子。”
對婆婆高如蘭勉強還有那麽一兩分敬,隻是懶得再看丈夫,冷著臉回到客房,把門拴上,還上了個鎖。
剛躺上床,疲憊湧出來,意識很快陷入混沌之中。
還沒睡多久,高如蘭就感覺有人搖晃自己的身子,她伸手摁住緊皺的眉頭,支起身子往邊上看過去。
“……恬甜?”
床邊站著個小姑娘,眼下青黑,用手揉搓著眼睛:“我想吃蘋果,秀秀姐姐不給我吃。媽媽,我好餓。”
小女孩身體單薄,瘦的衣服下麵好像隻是空架子,隨時能被風吹走。
高秀……好一個高秀!高如蘭氣的手直顫,枉費每個月給高家打那麽多錢,真是往家裏引了匹白眼狼。
思及女兒,她隻得按下心裏的怒火,溫柔問道:“恬甜,媽媽現在去給你拿蘋果,你還想吃什麽?”
小女孩搖搖頭,高如蘭眼一酸,心裏突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家裏的水果平時都放在客廳茶幾上,按理來說不至於連個蘋果都沒有。隻是高如蘭工作忙,不太管家裏的雜物事,因此才全權交給了遠房的堂妹高秀,卻沒想到她內裏包藏禍心。
勾引趙江也就算了,可是高秀居然敢這樣對待恬甜,就等著把牢底坐穿吧!就算高家人跪著求她也絕對不會再讓步。
高如蘭一愣,有些迷茫,對腦袋裏忽然冒出的坐牢這個詞覺得奇怪。
高秀……不是出去買菜了嗎?
手又被女兒拉了拉,她清醒過來,連忙抱起女兒,卻又覺得入手的身體像塊剛烤熟的山芋,實在燙的很。
“難道是發燒了?”她急忙把女兒抱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兒童臥室門前想去拿體溫計,推開門,裏麵濃濃的一股煙氣,白蒙蒙的把視線都遮住了。
高如蘭連忙捂住女兒的鼻子,小女孩卻掙紮著把她的手推開,貪婪地嗅著煙氣。
白煙仿佛有意識,絞成一縷一縷,旋轉著鑽進了女孩的口鼻裏,她現出饜足的神情,房間也慢慢現出原來的樣子:地上擺了個炭火盆,裏麵還有沒燒完的紙錢餘燼。桌上擺了個相框,相框前放的三根線香已經燒完。
相框照片正對著門口,高如蘭怔怔地呆站著,黑白色照片裏的小孩子,沒有誰會比她更眼熟。
“我死了啊。”小女孩坐在她手臂上,眼角都流出血來,像哭出來的眼淚。
“好想有人來陪我……”她把手搭上高如蘭的肩膀,附過頭去……
“啊!”高如蘭汗涔涔的從夢中驚醒,在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汗已經濕透了整個衣服,水洗過似的。
一轉頭,正對掛在牆上無數張女兒的照片,上麵的趙恬甜無一不是在開心笑著。
她手有些發抖,顫顫巍巍的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晚上十二點,房間裏外都安靜極了,偶爾有幾隻飛鳥掠過窗外,在牆上留下一瞬的陰影。
***
難得遇上個陰天,瞿英起了大早,叼著片吐司跑去上班。
剛到辦公室,就被人叫住了。
“來得正好。”劉警官朝她招招手,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瞿英走近,劉警官說:“調查人手不夠,我得趕去現場支援。你帶這位高小姐去趟看守所,批準在這。”
女童死亡案歸陳飛鷹負責,瞿英在這個隊待著多少也知道些內情,因此很是唏噓。
她帶著高如蘭去看守所。一路上高如蘭麵目冷肅,不像是打算幫高秀申辯,倒像是去問責的。
“到了,我去打個招呼。”瞿英有點擔心身旁女人會隨時暴起。
隔著一扇玻璃牆,高秀從門後出來了,她身上穿著明黃色統一製服,身材單瘦,臉上卻不見得憔悴。
一坐下,就著急地朝高如蘭嚷:“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你想辦法讓我出去吧!”
“高秀。”高如蘭叫了她一聲,臉上平靜得詭異,眼底濃厚的陰鷙把高秀嚇得連忙閉上嘴,再也不敢開口。
“你是不是無辜的,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今天來,不是要跟你說這些事情。”
“我今天來是要問你,那天……具體的經過,別急著為自己申辯,仔仔細細想清楚了再說出來。不要漏過任何一個地方,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高秀怯怯地看著她,半晌拚命點頭:“我想,我想。那天……”
那天和平時一樣,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除了老人,其他人一早就去上班了,而她每天的工作就是送趙恬甜上課放學,來回途中順便買個菜。
唯一不同的是那天陸愛蓮說胃口不太好,想吃點菜薊,可這菜還算稀奇,普通的超市一般沒賣。
高秀想起牛奶箱裏的新超市傳單,新開張的商場似乎就有這種菜品的特價,找來一看確實有,隻是路稍微繞了點。好在趙家有車,她打算接完孩子後順便開車去超市把東西買回來。
孩子是姑媽趙河牽著手送出來的。趙河是幼兒園的園長,把趙恬甜交給高秀之後就忙著回去了。高秀把趙恬甜抱上車,開了空調讓她自己在後座玩,到了新開的商場,她停了車就出去了,想著就去買個蔬菜,很快就會回來。
“為什麽不把孩子一起帶下車?”高如蘭的聲音發澀。
“我想著車上有空調,外麵太陽這麽大……”
“說實話!”她突然拔高聲音,並且猛的拍了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