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分文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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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馮記鐵鋪,寒風拂麵,讓秦揚清醒不少。可謝婉兒顯然吃多了酒,仍然兩腮發紅,眼神迷離,走起路看著輕飄飄的。
本想帶著她直接回客棧休息,可既然答應她贈送件禮品,就算對方吃醉了酒,一諾千金,也應該說到做到。
想到這裏,秦揚不再猶豫,按照鐵鋪學徒所言,拉著謝婉兒的手,朝著對方說的地方一路走去。
不知是時辰的原因,還是位置的原因,路上的行人明顯少了很多。兩邊的鋪子大多也擺上了門板,燈火稀疏,平添了幾分蕭瑟,提醒著過往行人此刻仍是初春時節。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二人總算到了描述的地方。那柳婆婆的住所確實不好找,連門匾都沒有,幸虧旁邊有家茶館還開著門,進去打聽一番才確認了地點。
門板上的很嚴實,看樣子早已打烊。秦揚硬著頭皮,上去輕輕的扣門。剛剛敲了兩聲,就聽見裏麵傳出一個沙啞的且不耐的聲音,辨不得雄雌——
“這麽晚了,何人在外麵聒噪?”
秦揚心裏暗暗叫苦。聽這個聲音就知道老太太肯定不好對付,本來在人家打樣的時間過來騷擾就是理虧,之前還寄希望對方好打交道一些。現在看來恐怕要被罵了。
可此刻已經別無他法,秦揚不敢回話,隻好繼續扣門。
屋內傳出幾聲咒罵,可是秦揚反而高興起來——聽見裏麵的腳步聲正在朝外走,看來生意人就算有怨氣,就算有客登門也還是會開門的。
果不其然,過了一陣,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滿臉皺紋的瘦小老太打著燈,不知是刻意眯縫著眼,還是上了年紀眼袋遮住了眼簾,看起來凶巴巴的。
秦揚清了清嗓子,“聽聞柳婆婆手藝高超,打造飾品的手藝巧奪天工。晚生慕名而來,想給同行的夥伴送一件合心的禮物,望婆婆成全。”
柳婆婆一臉怒容,顯然對於他們大晚上來打攪很是不滿,正要開罵,卻接著燈光看清秦揚身後謝婉兒的模樣,又仔細打量了一陣。
“快把老婆子凍死了。你二人住宿進來!”
說罷,轉身進了屋裏。
秦揚見狀,盡管不解,為什麽老太太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但此時哪敢多想,生怕對方反悔,趕緊一步邁進門檻。
屋內簡陋的很,正中央有一案台,台上擺滿了銼刀、細錐等工具,雖然繁多但是收拾的整整齊齊。右手放在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銀飾,有項鏈,有耳環,可謂琳琅滿目。
老太太將台上的燈火點著,屋子裏明亮了許多。謝婉兒到底還是年輕的女兒家,不禁被滿牆的銀飾吸引,不自覺的走上前去把玩起來。
秦揚走到老太太身邊,剛要開口,卻聽到對方先發問:“這丫頭……是老白頭的孫女吧?”
聽到老太太說起“老白頭”三個字,秦揚馬上明白過來,應該指的是婉兒的祖父,那位從晉國皇宮出逃的老太醫——白守信。
白老爺子在臨陽城居住了幾年,走街串巷,想必認識不少街坊鄰居。秦揚這才明白剛才老太太為什麽沒有罵人,想必是認出了婉兒。
不曾思索,秦揚回答:“正是。”
若是跟同齡人交流就反問回去了,可現在有求於眼前的這位柳婆婆,於是隻敢回答,不敢發問。
“時間過得可真快,上次見到這個丫頭的時候,比現在矮半頭,這麽一算將近三年了。我和老白頭做鄰居的時候,這丫頭可能已經忘了。老白頭現在怎麽樣?”
秦揚輕歎一聲,搖了搖頭。柳婆婆人老成精,自然明白什麽意思,哼了一聲,不再繼續問下去。
眼看寒暄的也差不多了,秦揚步入正題:“既然您認識那個姑娘,那晚上就直言不諱了。實不相瞞,明天我就要動身離開臨陽,想從您這裏購置一件現貨,適合送給女子的——”
不等他把話說完,柳婆婆就打斷道:“你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拿個東西。”
不懂秦揚回話,柳婆婆就自顧自的進了裏屋。過了不多時,又折返出來,但手裏多了個小木匣。
柳婆婆也不多廢話,將手中的燭火放在旁邊的案台上,輕輕的打開木匣。
這小木匣看起來平平常常,打開之後,裏麵靜靜的躺著一把梳子。
柳婆婆介紹起來:“老婆子我雖然不是什麽名供工巨匠,但放眼天下,能打出這樣精致的物件的,一雙手都數的出來。這梳子可是黛紋秘銀打造的。”
黛紋秘銀?
秦揚大惑不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正想繼續谘詢,卻看到謝婉兒聞聲過來,一雙美眸都盯著那梳子出神。
“這是什麽材料?”
“公子有所不知,黛紋秘銀產於晉國北部的胡地,千金難買,有價無市,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之前隻在傳說中聽聞過。據說此材料做的配飾,可以溫潤人體,精養脈絡。聽聞胡人大單於牙帳的床,就是通體黛紋秘銀做的。”
柳婆婆點了點頭:“黛紋秘銀也叫黑琉璃,比同等重量的金子貴重多了。老婆子一輩子也就得到一塊這樣貴重的材料。”
秦揚聽的津津有味,但轉念一想,問到:“既然如此貴重,您願意忍痛割愛嗎?”
柳婆婆搖了搖頭:“這梳子本來千金不賣,是我打給未來長孫媳婦的。”
秦揚歎了口氣:“抱歉婆婆,能一睹這至寶的風采,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話雖這樣說,可秦揚心裏充滿了期待。那句“本來千金不賣”他自然聽了進去,看來事情肯定有轉機,隻不過臉上不能表現出來,靜候變化即可。
果不其然,柳婆婆又說:“不過今日倒是可以破例,你若是送給那丫頭,老婆子我就成人之美。”
秦揚大喜過望。這柄梳子可遇不可求,若是一般的寶物也配不上婉兒身份,能有如此稀有的寶貝贈送那再好不過。
但是麵子還是得過得去,秦揚連忙感謝,隨口又問了一句:“那您的長孫媳婦怎麽辦?”
老婆婆沉默片刻,淡然道:“三年之前,我那長孫子戰死在北地了。家中其他男丁尚且年幼,短期內用不上這物件。”
秦揚愣了一下,心中略略觸動。雖然兩國開戰,可物傷其類,想到老太太的孫子陣亡,同為軍中之人,不免動容。
“老婆都活了這麽大年紀,什麽我都見過了。隻能說這梳子和我孫子無緣,今日讓你得去或許也是上天注定。”
秦揚俯身一拜,恭恭敬敬的問道:“敢問柳婆婆,這梳子打算賣多少錢?”
老太太搖了搖頭,“我說了原本千金不換,既然是給那丫頭,那就分文不取。”
秦揚滿臉錯愕,下意識的看向旁邊同樣驚呆的謝婉兒。二人現在都已知道這梳子價值連城,就算賣錢也是一大筆數目,為何這樣慷慨的贈予?
柳婆婆又幹笑了幾聲:“明人不說暗話。今日小哥哥抱著那丫頭,在臨陽城招搖過市,如今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好事不出門,邪事傳千裏,我早就知道老白頭的孫女今日出了大風頭。”
秦揚聽完之後不免有些失望,頓時覺得老太太也不過趨炎附勢的庸俗之人,剛才的不卑不亢都是裝出來的。
可他沒有料到,老太婆語調一變:“老婆子,我猜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你隻是秦國的官,也管不到我,況且老婆子年老體衰,就是皇帝老子來了我也不怕,更別說你這小牛犢子。實不相瞞,我隻是聽說你要護送一個公主回楚國,有一件重要的事相托。”
秦揚和謝婉兒麵麵相覷。想不到這老太太心思如此縝密,既然如此,也沒必要繞來繞去。
秦揚並沒有一口答應,而是謹慎的問道:“敢問是何事?”
柳婆婆長歎一聲,沉默良久,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秦揚也不著急,就這樣靜靜的等候在旁邊。
過了好一會,老太太才再度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幽怨。
“老太婆活到這把年紀,就剩了一身糟骨頭。兒孫自有兒孫福,也沒有什麽可掛念的。唯一的遺憾,就是我那親姐姐——”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柳婆婆從前到尾將自己和親姐姐的故事講了個透徹。
二人本是晉國臨陽人士,柳婆婆的姐姐外嫁的當時還是晉國的平江城,而柳婆婆則架在了家門口。
兩位姐妹情深,盡管嫁夫隨夫,且父母去世之後很難再見麵,但多年來一直有書信往來。
十年之前,楚國北犯西江,打下江北三城。自此平江成為楚國城池,並且是邊防前線重鎮,再想通信難於登天。
這二位姐妹自此就失去了聯絡,可是柳婆婆心裏念著姐姐,奈何越來越蒼老,想要去看望心有餘而力不足。
五年之前,柳婆婆的女婿去平江做買賣,趁此機會打聽了婆婆姐姐的事情,竟然得知舉家搬遷到了荊陽。此後數載,兩人再沒有任何聯絡。
“如此,若是能在有生之年和我姐姐聯絡上,老婆子就算入了土也可以安心了。到了我這個年齡,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小哥,此事你可願接下?這梳子你可以先拿走。”
秦揚沉默不語,思索了一陣。
“我有兩件事情不明,請婆婆先為我解惑。”
“但說無妨。”
秦揚向前踱了兩步,隨後停下來。
“第一件,這梳子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婆婆不怕我拿了梳子不辦事?”
柳婆婆幹癟的笑了笑,“你是叫秦揚吧?坊間有不少你的傳聞。你敢帶著百人來犯險,老婆子我就敢信你。隻要你答應了,我就相信你必然能辦到。”
秦揚笑了笑,問:“第二件,荊陽城大的很,且不說城內,城外就有七縣十六鎮八十八鄉。有沒有具體的地方?”
老婆子白了他一眼:“我若知道,還求你作甚?隻知道夫家姓鄭,有三兒四女,未嫁時名為李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