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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下！停下！”詹姆斯大聲咆哮，“你們是怎麽回事？萊恩，你覺得你像是威爾嗎？一個敏感的、脆弱的、神經質的側寫師？別老耍帥，這部劇不是給你耍帥的！”
    “還有你，艾倫，老實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擅長嚇唬人的演員了，可漢尼拔不是這種鬼怪片的恐怖，他的恐怖是迷人的，優雅的，是充滿了異質感但又能被人類理解的——而你表現得像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萊恩和艾倫都低著頭，乖乖地聽著詹姆斯的咆哮。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在片場中被導演痛罵了，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很多時候他們都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在表演，連他們的經紀人都對他們讚不絕口，尤其是艾倫，他被萊恩的經紀人傑克簽了下來，而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傑克撿了一個大便宜。
    艾倫在片場上的表現完全不像是一個新人。
    剛進劇組的時候他連劇本都讀不通順，他飾演的角色是一個充滿了智慧和魅力的成功人士，一個台詞裏充滿了古典的暗示和戲劇性比喻，還有許多專有性名詞的心理醫生。
    所有人都懷疑他能否擔任這樣的重任，連艾倫自己都在懷疑這一點。
    但艾倫擔任這個角色是卡爾·艾爾的決定，沒有人打算違抗他——他看起來年輕和善，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活潑的笑意，可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是在艾爾夫婦怎樣毫無節製的寵愛裏長大的，艾爾夫婦離去後，他們的養子亞曆山大則替代他們了他們的位置，繼續嬌寵卡爾。
    沒有人試圖挑戰這樣一個小少爺的耐心，而且他出手闊綽，滿足他的想法並無損失。
    於是艾倫成為了不可替代的那一個，無論他在拍攝的前期出了多少錯，無論他念錯了多少台詞，搞錯了多少場景，所有人都隻能忍著，一直忍著。
    他們的忍耐得到了不菲的回報。
    艾倫就像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或者這個角色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如果忽略他偶爾的結結巴巴，忽略他一不小心就走出鏡頭的疏漏，劇組的所有人都了發現他的肢體和麵部語言所散發出來的那種驚人的魅力，那種仿佛完全獨立於這個社會，從未受到過現代社會浸染的特殊慢節奏。
    他微微抬起頭的時候，他慢慢滑動手指的時候，他看著威爾，眼神專注，露出隱約的微笑的時候，他在幕後操縱一切然而洞若觀火、不露聲色的時候——老天，誰能說他不是漢尼拔？
    相較起來，萊恩所演繹的威爾同樣精彩，但不會給人太多的震撼，畢竟他是一個專業的演員，盡管是不太紅，之前也從未因為演技大受讚賞的專業演員。
    但他從不出錯，這很驚人，整部電視劇的拍攝幾乎沒有因為他而ng。
    一站在漢尼拔麵前，他就成了威爾，或者說隻要艾倫在片場裏，像漢尼拔注視威爾一樣注視他，他就是威爾：
    有神跡般的共情天賦，又因為與太多變態殺人狂的共情而無比脆弱，他是如此深切地理解邪惡，並且無可逆轉地受到了邪惡的吸引；他在漢尼拔的引.誘中掙紮著不肯墮落，他掙紮的姿態就像是蛛網上的蝴蝶煽動翅膀，發光的鱗粉讓蛛網鑲嵌了鑽石般閃亮。
    他們已經表現得非常優秀了，優秀到讓整個劇組都瞠目結舌，難以相信這樣一部精彩的電視劇即將在他們的合作下誕生。
    在他們之中，導演詹姆斯是最冷靜的。
    整部電影的拍攝都是按照劇集發展來的，一般情況下美劇都是一周拍一集，劇本都是現寫，這樣才能及時掌控市場動向。
    可《漢尼拔》這部電視劇顯然是小少爺拍來玩的，整整四季的劇本都一口氣給了詹姆斯，他知道劇情會怎麽發展，也知道漢尼拔和威爾之間那種特殊的……靈魂伴侶一般的關係。
    有了這樣的認知以後，他再看萊恩和艾倫的表演，就覺得有些不夠了。
    不夠。沒有表演出張力，沒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沒有撕裂對方的狂熱，沒有激情。
    根據卡爾的安排，整部劇是按照劇集的發展拍攝的，目前為止第一季才剛剛拍攝了一半，詹姆斯已經收到了消息，《漢尼拔》會在艾爾頻道的黃金時間播出，而這一消息也讓他空前焦躁。
    他對萊恩和艾倫的表演很不滿意，或者說正是因為他們的表現完全超出了預期，詹姆斯就自然而然地大大提高了標準，於是反而更不滿意了。
    向任何一個神靈發誓，在這部劇之前詹姆斯從來都沒有這麽吹毛求疵地拍過什麽，可萊恩和艾倫的表演太過豐滿了，他們的對視的刹那，詹姆斯看到了一種驚人的可能，或許他們能夠憑借《漢尼拔》摘取桂冠，或許《漢尼拔》會成為他在未來永遠不可逾越的高峰。
    萊恩和艾倫還戰戰兢兢地等待著他的痛罵，詹姆斯沉默了一下，語氣卻緩和了下來：“好了，萊恩，艾倫，休息一下，找找感覺，你們的下一個鏡頭我們一個小時後再拍。”
    他獨自走了出去，周圍的工作人員麵麵相覷，也相繼散開了，隻留下一地的拍攝器材和萊恩、艾倫在別墅之中。
    這棟別墅是卡爾提供的，作為“漢尼拔”的住所和會見病人的工作間。
    別墅中的陳設來自世界各地，印度的神像，南美洲的木雕，中國的陶瓷，充滿了宗教隱喻的油畫，這些一看就知道十分昂貴的小東西被錯落有致地安放在別墅的角落裏，沒人覺得這些不是真品，就連腳下的木地板都泛著財富的光澤。
    每一個人在走進別墅的時候都會下意識放輕腳步，唯恐打碎了什麽。
    隻有艾倫在這裏行走自如。
    人已經散盡了，別墅中空曠而安靜，萊恩站在別墅二樓往下看，艾倫仰著頭和他對視。
    在一種奇異的氣氛中，他們似乎都變成了另一個人。
    “你去過很多地方。”萊恩對艾倫說。
    又或是威爾對漢尼拔說。
    “那要看你怎麽衡量‘多’。”艾倫用他一貫的低沉語氣回答。
    又或是漢尼拔正這麽回答威爾。
    “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我沒有衡量，我隻是這麽設想。”
    “無論我去過哪裏，我隻需要你知道我在哪裏，而你在哪裏能找到我。”
    這是台詞，又或是他們自己的話。
    他們在攝影器材和背景工具的包圍下深深對視，彼此都看到了比自己想象得更深刻的地方。
    這莫名的了解令他們沉迷，也令他們戰栗。
    令他們戰栗，但更令他們沉迷。
    因為自身能夠看到很多個平行世界，卡爾有時候也會好奇那些幾乎是命中注定要有所糾纏的人的命運。
    為此他做過一些小實驗，像是把幾乎在每個世界都會成為勁敵的人在本世界的同位體短暫地拆散，或是刻意讓他們在彼此觀念相通，又沒有和對方結下梁子的時候相遇。
    最後的結果總是驚人的一致，敵人始終是敵人，即使因為之前的友誼，他們之間的敵對更像是一種相愛相殺——雖然之前沒有友誼的時候他們本身就夠相愛相殺的了——但他們總是會站在對方的對立麵。
    或是甘於平庸。
    在讓艾倫和萊恩相遇之前卡爾也有過猶豫，他不知道他們在一起會產生怎樣的化學反應，是讓他們都墮落得更深，還是讓他們都更光明？兩者的可能性永遠是平等的。
    但現在他大約能知道結果了。
    他們既不會更黑暗，也不會更光明。
    他們隻是因為對方更堅定地成為自己。
    笑意在卡爾的唇角一閃而逝，他看著晴空，忽然覺得心情無限美好。
    別墅外，詹姆斯站在卡爾麵前，小心地陪著笑臉：“艾爾先生，您是來探班？”
    和上次的裝扮差不多，年輕的艾爾先生穿著剪裁得體的黑西裝，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艾爾先生的領口處打了一個花哨的蝴蝶領結，他整整齊齊梳到腦後的黑發和細框眼鏡搭配出學者的儒雅。
    “噢，不是的。”卡爾說，調整了一下身體的重心，“放鬆，詹姆斯，你才是導演，最終的剪輯也需要你敲定，我不會插手。我給你的人表現不錯，是吧？”
    “您真是慧眼識珠。”詹姆斯由衷地感歎道。
    “那是當然。我已經在構思我們要拍攝的下一部作品了，應該是係列電影，需要大量的英國演員，所以這段時間我會去英國一趟，這邊的所有工作就交給你了。”
    詹姆斯頓時吃了一驚：“電影？現在嗎？艾爾先生，我們恐怕經驗不足……”
    “我招募了另一個團隊，新成立了特效公司，你們這邊隻需要拍攝電視劇。”卡爾說，“新電影係列最大的難題就是兩位男主演，不過我已經有頭緒了，這次去英國就是和他們接洽。”
    不愧是財大氣粗的艾爾，詹姆斯想，一言不合就收購，小艾爾和老艾爾真是親父子啊。
    隨即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兩位男主角？
    又是兩位男主角？
    “如果不冒昧的話，我能知道您打算拍攝的電影具體是什麽類型的嗎？”詹姆斯謹慎地問。
    “推理劇。”卡爾抬起雙手，把蝴蝶領結向外拽了拽，“一個與眾不同的推理劇。”
    卡爾在當天晚上就到達了英國倫敦。
    倫敦的天氣眾所周知，總是陰雨綿綿，卡爾這次來也沒能趕上難得的晴朗。
    走出機場的時候，地麵已經被絲雨浸成了深色，路上的行人從容不迫地打著雨傘，不少年輕人仗著身體好直接在雨中漫步，卡爾仰起頭看了看天空，隨即不緊不慢地撐開了雨傘。
    最經典的黑色直杆雨傘，來英國怎麽能不帶著一把呢？
    卡爾花了大約一個小時找到那位年輕的谘詢偵探——這一個小時主要花在路程和其他地方。
    艾爾集團在倫敦的分部派了車和司機來接卡爾，這也是卡爾所要求的，因為出行太過低調的緣故，他還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這位司機，又費了點功夫和司機證明自己的身份。
    這時候就顯得對肖像管製太好的麻煩了，所有人都認識你對想要低調處事的人來說固然是件壞事，但所有人都不認識你也不太美好，特別是在你需要證明自己身份的時候。
    但不管發生了什麽，一個小時後，卡爾還是坐在了貝克街221b的，那個專屬於“報案人”的位置上。
    ——被夏洛克的眼神盯著，感覺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