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末世的絕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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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末路!
思考了一陣子之後,鐵甲一邊嚼著饅頭,一邊衝王阿貴傻嗬嗬的樂,這說明他理解了;鋼索走到他身邊拿出一方手帕欣慰地給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遙遙,緊跑兩步,出來端飯了。”王阿貴看著鐵甲樂嗬嗬的樣子點了點頭,然後衝駕駛室裏的單瑤瑤揮揮手,給兩個飯盒裏盛滿了粥。
這邊宋婉兒也準備了好兩套飯菜一起交給被凍得哆哆嗦嗦的單瑤瑤,單瑤瑤接過飯盒趕忙跑回了駕駛室;她和葉清兒一直在奇怪為什麽宋婉兒她們同樣隻是一身單薄的迷彩服卻不怕這零下好幾度的寒風呢。
“各位兄弟,吃飽了大家就散夥吧。拿你們的軍用水壺來,裝點稀粥路上喝,吃這麽快把寒氣都吃肚子裏去了,這末世可生不得病。”王阿貴走到那些被困的士兵身邊說道。
“謝謝首長!二毛,帶大夥去拿水壺!”那個瘦高的士官長站起身來衝王阿貴立正敬禮道,“看首長們消滅喪屍從容不迫,我們深感佩服,能否請首長指教兩句?”
“集合!”一個看著應該是副職的兵大喊一聲,三十幾個兵唰地集合列隊,衝王阿貴他們立正敬禮,齊聲高喊,“謝謝首長!請首長指教!”
“既然這樣,我就賣弄兩句。”王阿貴立正回禮,毫不臉紅地應下了這聲“首長”,“跨立!”
“唰!”三十幾個兵整齊劃一地持跨立姿勢站好,沾滿黑血、破舊的迷彩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但是每一個兵都挺直了胸膛,因為他們遇見了讓他們深感佩服的戰士——這才是真正的戰士!聽他們一句指點哪怕是批評都是一種榮耀。
“首先問你們一句,知道打喪屍要爆頭嗎?訓練大綱裏沒有教過,但是電視電影小說裏總教過吧?《生化危機》也看過吧?”王阿貴突然問了這麽個問題。
“報告首長!知道!”三十幾個兵有些暈乎,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知道個屁!”王阿貴一聲怒喝,士兵們感覺渾身一哆嗦,“既然知道,五輛車圍一塊幹什麽呢?當碉堡還是當據點?當了這麽多年的兵就學會怎麽打陣地戰了?遊擊戰呢?遊擊戰法都學哪去了?啊?”
士兵們不吭聲了,剛才還有幾個心裏不太服氣,想著你們是老a,俺們是普通兵怎麽能和你們比呢?這會兒也服氣了,人家說到點子上了,想想自己三十多個人,雖然彈藥不充足,但也不至於被圍著不能動彈。
“敵強我弱的時候,就要打遊擊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遊擊戰法上是怎麽說的?都忘了嗎?剛才我還看見有人拿著輕機槍在那瞎突突,突突死幾頭喪屍了?我幫你查著呢,一個彈鼓75發子彈,才突突死四頭喪屍,彈藥浪費程度如此巨大你就不知道心疼?現在的子彈可是打一發少一發!”
“兄弟們,你們要明白,這不是呈英雄主義的時候,你們麵對的不是活人,是完全沒有感情的活著的屍體,怕死很丟人麽?逃跑很沒麵子嗎?你們和一群屍體講什麽麵子?”
“五輛車,分開跑,這麽強的火力完全可以跑得了,不知道你們是出來幹什麽的,但是你們必定要回到基地去,那裏有你們的老婆,有你們的戰友,不能為了個英雄情節把自己搭裏麵!”王阿貴像個真正的教官般連罵帶講,從部隊裏出來的他真正明白隻有這種教導方式才能讓這些從來不知道什麽是苦、什麽是血、什麽是淚水的新兵蛋|子——對他而言——聽得進去,上過戰場的兵和沒上過戰場的兵有著巨大的差距,這點差距是沒上過戰場的兵訓練一輩子也趕不上的。
“好了,我說完了。希望下次各位能成為你們身邊的戰鬥英雄,下次能帶兵打喪屍,然後有了軍功娶個漂亮媳婦。”王阿貴衝大家立正敬禮。
“謝首長指教!!”三十幾個兵齊聲道謝,三十幾雙眼睛飽含著淚水。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他們明白,這個和他們素不相識也許今生都無緣再見的老兵教給他們的是什麽,這是老兵們用鮮血和淚水換來的經驗,極其珍貴的經驗!
雖然隻有幾句話,但是單憑這一點,他們回去就足以帶兵打仗;這是提攜,真正的提攜教導,這些寶貴的經驗給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生命的保障,還有光輝的前途,每一個兵都明白這個老兵給他們指引了一條光明大道。
休息了一會兒後,獲救的士兵們開始忙著修車、清理滿車的黑血,王阿貴他們一會兒還要護送這些兵們回去,他們已經沒有子彈了。隻是這些黑血非常難清理,這東西對衣服、鐵皮、輪胎的腐蝕性非常強,卻對人體皮膚沒什麽傷害,這點很奇怪,可能是喪屍終究來源於人體吧“你們是哪個基地的?”王阿貴看著忙忙碌碌的士兵們問那個瘦高士官長。
“報告首長,我們是長野基地的。”士官長趕緊回答,“就是離銅山基地不遠的一個小基地,以前是駐兵點,駐紮了兩個營,我們那裏都是荒野,屍亂時損失不嚴重。”
“這次是出來找物資的?”王阿貴看了看吉普車、猛士車、越野皮卡後備箱裏滿登登的物資,這些物資都用帆布蓋著用繩子綁得結結實實的。
“是的,基地裏有兩千來號人呢,男男女女的都得吃飯;可是基地裏的存糧已經告罄,我們已經出來好幾次了,從來都是零星的喪屍,從沒見過這麽多。”士官長回答道。
“銅山基地沒有給你們一點支援麽?”王阿貴奇怪地問道。
“哼,那老不死的舍得麽?這點槍炮彈藥還是用女孩子換來的,貓了個咪的那幫人真t不是東西,女孩醜了還不要,專挑漂亮的。”士官長一臉鄙夷加痛心地回答。
“唉,沒辦法,誰讓人家是爺呢。這些物資用了多長時間搞來的?”王阿貴歎了一口氣表示無奈。
“四天三夜,都是一趟趟背來的,盡是些零食什麽的,大袋子麵粉什麽的扛不動,隻能一包一包的拿,可惜鎮子裏那麽多的糧食了。”士官長惋惜地歎了口氣,他倒不怕王阿貴打他們物資的主意,看人家吃的、喝的、用的,那肌肉、那體質,這麽冷的天就穿件單衣,哪是他們這群叫花子般的兵們能比的?
“等等!你們進過鎮子?”王阿貴突然感覺眼前一亮。
“是啊,我們都是消防武警和防火兵,爬繩子、攀牆什麽的都會——”士官長很自然地說道。
“後會有期!”王阿貴站在車頭目送五輛車開進遠處的長野基地,站在車鬥上的兵們在寒風中衝軍卡敬禮,表達著他們最後的敬意。滿登登的車鬥上多了一排排箱子,那裏麵裝的是王阿貴送給他們的軍火。
“首長放心!我們會善待那些女孩子的!我們要讓基地重新煥發生機!”士官長衝王阿貴大聲喊道,手中的帽子不斷揮舞著。
“唉,年輕真好。”浪漫主義大叔邱國興感慨良多地說道,三十幾歲的人終究無法和二十幾歲的人相比,“隻是沒有互留姓名啊。”
“留什麽名字?有緣自會再見。”陳二狗少有的沒有吊兒郎當。
“給了他們多少彈藥?”王阿貴問道,救人是義之所在,請人吃飯是情份所在,再給彈藥就得看對方的東西是否值這個數了。
“知道你老摳,沒給多少,100條95式步槍,10萬發子彈;兩挺89式和槍管若幹,5萬發重機槍子彈;手雷00顆。據他們說,這比他們現存所有的武器加起來都多。”宋婉兒拍了下王阿貴的後背說道。
宋婉兒說得沒錯,這些武器彈藥說多也多,說少也少,但是長野基地兩個營能戰鬥的士兵並不多,這些武器彈藥夠他們打上個一年半載的了;但是對於王阿貴他們動輒數百萬發的彈藥儲備不過是九牛一毛。
“嗯,反正那些95式咱們也用不習慣,給他們也算物有所值了。換回來多少具那個那個啥?”王阿貴牽過宋婉兒的小手放在手心靜靜地撫摸著。
“0具射繩器;40具錨鉤發射器,夠咱們用的了。”宋婉兒臉色微紅,手心傳來的熱量讓她感覺渾身發熱,多久沒有親熱過了?從終南山出來快一個月了吧?
“好,開會!”王阿貴拽過宋婉兒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後大步走向車廂。
經過一下午的練習,眾人都基本掌握了錨鉤發射器和射繩槍的使用方法,實驗了幾次效果很好,大夥都是體質優良、膂力強悍的戰士,這兩種東西要比重機槍容易控製得多。經過商議,王阿貴決定再往西北方向開一段距離,離開附近的鎮子,不能和基地裏的人搶物資,他們要去找一個大點的市鎮。
吃過晚飯,軍卡繼續趕夜路,大家坐在車庫裏聊天打屁,幾個新加入的隊員都是感慨頗多,今天這一場硬仗讓大家明白了王阿貴他們是怎麽活到現在的;怪不得人家的體質那麽強悍,在這世道肌肉就代表著活命的根本,肌肉不強悍你就是有槍有炮也很難活下去,東躲西藏的日子終究過不久。
“嗬嗬,看來人都是逼出來的。銅山基地裏的人根本不相信人能在喪屍的世界裏活下去,根本不敢踏出基地一步;而長野基地呢?人家已經出來好多次了。”鋼索麵帶苦笑地說道,“本來我天真地以為,憑我和鐵甲完全可以帶著清兒在這死地活得和你們一樣,結果卻發現我的想法太幼稚了。”
“實踐出真知啊。”金雨堂深有感觸地拍了拍鋼索的肩膀,屍亂剛爆發時他他那些特警隊員也是這麽認為的,以為憑他們的身手在活死人的世界很好生存,結果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連起碼的吃的都保證不了,要不是碰到王阿貴他們,估計他和韓燕要緊跟隊友的步伐而去了。
“嘎吱!”突然間軍卡猛地刹車了,眾人清晰地聽見車輪和路麵的摩擦聲,雖然大家在另一個空間中不受影響,但是仍然十分警覺地跳了起來,一時間裝彈夾、拉槍栓的聲音不絕於耳。
“怎麽了張煜?”王阿貴冷靜地打開對講機,作為領隊,他絕對不能慌張,就是慌張也得裝出冷靜的樣子。
“遠阿貴哥!我我看到鬼了!”對講機中傳來張煜發顫的聲音,這幾天張煜一直要求開夜車,她要自我鍛煉一下,開槍打|炮的她不行,但是在曹雪振和曾紹洋的指點下她和代安陽開車的水平也越來越高。
“唉,這小丫頭,又不是第一次看見了,還這麽害怕。”劉偉剛把彈夾裝上,一聽看見鬼了,就鬆了一口氣。
“不對!全體戒備!”王阿貴一想不對勁,如果看見普通的冤魂張煜不會這麽慌張,又不是第一次看見鬼,這小半年裏那些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地上爬的路邊哭的,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鬼見了沒一千也有八百;天地間數千萬甚至上億的冤魂怎麽可能不見幾個呢?
雖然說仙凡隔路,人鬼殊途,各走各的路誰也不犯誰,但是今天估計張煜看見的絕對不是一般的鬼,王阿貴腦海中閃過一個個恐怖的詞匯,感覺背上有點發緊——未知的東西才是最可怕的!
“阿貴哥,它它在朝咱們走過來!”對講機中傳來張煜驚恐的聲音,曹雪振和曾紹洋趕緊鑽進駕駛室;眾人扛起機槍武器紛紛跑上車頂,隨時準備戰鬥。
王阿貴扛著一挺輕機槍,麵色凝重地站在漆黑的夜中,遠處那個飄逸的白影絕對不是普通的鬼——因為它有實體,而且身下好像還坐著個什麽動物,順著這荒野公路向著軍卡的方向緩緩走來。
“邵洋,關大燈。”王阿貴突然說道,“所有人回車廂,記住,絕對不要向外看,如果誰好奇心太重的話,嚇出事兒自己負責!”
王阿貴這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嚴厲,眾人不自覺地感到頭皮發麻,看了看王阿貴仍然持槍肅立,死死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白影,眾人知道自己幫不上忙,於是紛紛回車廂。
軍卡的大燈瞬間熄滅,無盡的荒野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呼嘯的北風吹過,帶來一絲似曾相識的氣息,王阿貴抬頭看了看夜空——月黑風高,難道這又是一個還魂夜?
漆黑的夜,那顆孤星依然執著地陪伴著冰冷的殘月;廣闊的黃土高原刮著淒厲的北風,卷起一股股鋪天蓋地的沙塵。長長的公路已經被黃土覆蓋了厚厚的一層,一直伸向無邊的黑夜;無盡的黑暗中不時傳過幾聲鳥叫,淒涼、悲痛。
王阿貴步履沉重地走下軍卡,站在車前,從槍套中拿出那把用了很久了5|4式|手|槍,這把54已經有了數條人命,煞氣極重;王阿貴褪下彈夾、退出子彈然後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了子彈上——殺場槍,舌尖血,但願這把陽氣加煞氣的槍能管點用吧。
王阿貴看出來了,這絕對不是鬼,而是山精鬼怪之類,一般情況下不同世界的存在不會發生任何交集。但今天,對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們發生點交集;躲是躲不了,王阿貴從來不會逃避任何危險,況且他明白,對付這種東西需要的是一顆沉穩的心,人多反而壞事。
荒野公路上,一個白色的影子騎在一頭什麽動物背上慢慢地離軍卡越來越近,漸漸地,王阿貴看清了,那是一頭鹿,一頭有靈性的母鹿,身形纖細、步履輕靈,四支蹄子踩在柏油公路上發出輕輕的“嗒嗒”聲。母鹿似乎認得王阿貴,鹿頭衝著王阿貴一仰一仰的,似乎在和他打招呼一般。
母鹿背上橫坐著的白影也越來越清晰,當看到那個熟悉的麵龐時,王阿貴笑了,笑得是那麽眷戀、那麽深情、雙眼卻有些濕潤的晶瑩。
“少年郎,數年未見,爾今可好?”冥冥中傳來一聲幽婉、輕柔的問候,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清冽、空靈、安詳卻又帶著一絲詭異。說話之人雖遠在百米之外,其音卻似附耳低語般清晰、親切。
“勞煩前輩惦記,阿貴如今安好;小鳩山一別七年,未曾想此處重逢。”王阿貴趕忙收起槍衝著白影一拱手答道。
“有緣自會相見,不必強求。”說話間白影飄然而近,王阿貴已經能看見一頭烏黑的長發在淒厲的北風中迎風而舞。秀發之長,幾觸腳踝;秀發之飄逸,宛若風中蛛絲般沒有一點重量。
當母鹿欣喜地靠近王阿貴時,一具江南女子纖細柔弱、銷魂蝕骨的玉體也展現在王阿貴麵前。坐在母鹿背上的是一個女人,一個身無寸縷的美麗女人——不過,這是“它”,而不是“她”。
雖然身處黑夜,但仍能看出“它”修長的嬌軀如玉般晶瑩潔白、完美無瑕;細若凝脂的肌膚透露著一股清雅和一絲神秘;飛燕纖腰,玉環豐|臀,搖曳出無限的風韻和雅致。如蔥白般的玉臂一條輕撫母鹿的脖頸,一條放在母鹿的背脊之上,豐滿晶瑩的大腿緊緊並攏、一雙小巧而精致的蓮足在修長的玉腿下隨著母鹿身形停穩而不再擺動。
它雖然身無寸縷,卻沒有一絲媚態和風塵;有的是一種清麗絕俗、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氣質;輕盈的坐姿雖然隨意,卻不失高雅與端莊;它既有成熟女人的豐潤和穩重,也有少女的青澀和單純,兩種本無法並存的氣質卻在它身上有著完美的融合。
凜冽的寒風吹裹著它無瑕的胴|體,除了吹揚起如絲的長發外沒有讓它感到一絲寒意。身無寸縷的它就這麽麵對著一個強壯的男人,卻沒有絲毫的嬌羞和緊張,仿佛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一般。
“它”還是這麽美麗,這麽動人心魄!王阿貴心道。此刻的王阿貴沒有絲毫他念,有的隻是一種對母親般的眷戀和深情——王阿貴也是人,他也有恐懼、無助、彷徨,他也有軟弱的時候,他也想有個肩膀可以靠靠,有個睿智的長輩可以指點;但是他是男人,他是丈夫,他是隊長,客觀環境不允許他有絲毫的軟弱和悲傷;當他的家人在屍亂中離他而去後,王阿貴不再有此幻想。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心已經毫無眷戀,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心底還深深埋藏有最後一絲眷戀,這絲眷戀原來是留給它的,因為他知道,“它”永遠不會離開這個世間。
當它騎著母鹿停在王阿貴時,王阿貴感覺自己的淚水想要奪眶而出,一年以來的悲痛、憂傷、恐懼化成一股熱淚直衝眼眶,麵對麵前猶如長輩般慈愛的“它”,王阿貴知道自己不用再死撐著硬漢的架子,他可以像個小孩一樣宣泄著積壓已久的傷痛,他此刻多麽想撲到它懷中痛哭一場,可是男人的自尊心讓他咬牙堅持住了,盡管它不是女人。
麵前看著這具美豔絕倫的玉體,王阿貴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可是它騎著鹿停在他麵前,這一低頭目光直接掃在了它風韻修長的雙腿上,王阿貴臉色一紅,隻得抬起頭看著它清麗、端莊、秀美而又詭異的臉龐——隻是,在這張肌膚似雪的鵝蛋小臉上、修長如畫的新月雙眉下,本該有著一雙烏黑亮目的眼眶中,卻隻有兩抹微光——它沒有瞳孔,有的隻是一雙散發著幽幽藍光的白眼珠。
“七年了,你還是這麽害羞。不要再稱我前輩了,我沒那麽老。”它笑了,純美的笑容賢淑、端莊而又幽然;既有長輩般的沉穩也有少女般的調皮。它那雙豐盈欲滴的朱唇從來不曾輕啟,但那空靈的聲音卻能清晰地回響在王阿貴耳邊。
“還是稱先生吧,長幼尊卑不可亂,以先生仙齡做阿貴曾祖母也綽綽有餘。”王阿貴的眼珠還是不自覺地往下瞄了一眼,但隻在那雙豐乳間停留一霎,便趕緊抬起。
“嗯,先生也挺好的。”它微微一笑,長而細的睫毛輕扇幾下,似乎很滿意這個稱為,“給孤魂野鬼們燒過紙嗎?”
“燒過,屍亂之後每逢進村前、過路口,都謹遵先生的囑咐在子時燒紙。因此幽冥使者幫了阿貴一個大忙,對阿貴有再造之恩。”王阿貴想起山野老林間的淳淳叮囑,繼而老老實實的回答,這點他沒有讓先生失望。
“嗯,我知道的。不再叨叨得像十萬個為什麽了吧?”它掩唇輕笑“道”,繼而輕輕抬手,把飄落在鬢邊的一縷長發小心理順,雖然在漆黑的夜中,王阿貴卻依然能看清那玉一般的手指,輕柔地劃過烏黑的發間。
“嘿嘿,不再了,不再了。萬事未必都得有個解釋,隻管去做就是。”王阿貴想起自己總是說韓燕像十萬個為什麽的似的,七年前自己不也是那副德性麽?
車廂裏充斥著淡淡的恐懼和緊張,陽光導入係統被關閉,誰都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大家神色緊張地或站或坐,多次的見鬼經曆讓大家都明白了這個有著實體的“鬼”不是好惹的,所有人手中都拿著上好膛的槍——盡管他們明白目前槍隻不過是用來壯膽而已。
盡管王阿貴嚴令任何人不得向外看,但是總有好奇心戰勝恐懼的人,其中一個鐵定是韓燕。
“劉偉、燕子!別看!”一向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陳二狗突然橫眉怒喝,一聲炸雷似的喝聲把大家嚇了一跳,於此同時金雨堂和鋼索猛地撲向兩個好奇鬼,這兩個好奇鬼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聚在一起瞞著大家把車廂上的小窗掀開了一條縫。
“啊————!!”當金雨堂和鋼索撲到時已經晚了,兩個人已經把眼睛放在了小縫上,接著就是兩聲刺耳的尖叫,韓燕一頭鑽進金雨堂懷裏四仰八叉地纏住他嚇得連哭都哭不出聲;劉偉則很省心地暈了過去。
鋼索冒著冷汗,手心冰涼地順著小縫看了眼,突然死死摁下窗戶,臉色蒼白地縮在車廂角落渾身發抖,葉清兒趕緊過去把他摟在懷裏。但是人的好奇心總是難以克製的,有人開了頭就有人會跟第二,葉清兒想知道什麽東西能把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的鋼索嚇成這樣,於是偷偷地伸出手指放在窗戶上。
“啪!”鋼索一個耳光狠狠抽在葉清兒臉上,葉清兒的小臉頓時留下五個指印,鋼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緊緊抱著被扇暈乎了的葉清兒然後用後緊緊地背遮住窗戶,凶狠的眼睛瞪著剩下的人,煞白的臉而哆嗦的嘴唇在告訴大家不要再重蹈前轍。
“誰也不許再往外看!”陳二狗見大家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意識到再不壓住要出大事,於是猛地站起身來,同時手槍出套、上膛,槍口下垂,陰冷著眼睛掃著眾人,“誰再不遵守紀律別怪我手下無情!”
“嚇著你的小朋友了。”它看了眼軍卡,幽幽地說道。
“活該,說了不讓他們看的。”王阿貴聽見了那兩聲慘叫,瞟了一眼軍卡有些生氣地說道。
“不怨他們,年紀太小、好奇心太盛罷了。”它有些歉意地看了眼軍卡,收回目光依然那麽安詳地看著王阿貴。
“心中有愧惶惶不安,才會嚇成這樣。”王阿貴盯著軍卡皺著眉頭地說道。
“誰心中無愧?誰心中無鬼?誰又能真正做到無愧於天地?你不過是膽子比較大、看得比較透徹罷了,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哦。”它依然輕柔地笑著,朱唇未啟,卻又清音飄渺。
風向變了,它如瀑的長發被緊緊地貼在如玉的肩背上,幾縷長長的青絲拂過王阿貴硬朗的臉龐,輕輕的、柔柔的。也許覺得這樣不禮貌吧,它伸出纖纖素手攏了一下在寒風中狂舞的長發,輕輕地挽成一個發髻,玉指一旋,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根玉簪將發髻輕靈別住。
“是,我五十步笑百步了。”王阿貴自嘲地笑了聲,隨後問道,“先生怎麽會出現在黃土高原?”
“久居一處有些不耐,想著出來雲遊一番,看看這活死人肆虐的世間和億萬冤魂,看看浩劫之後百姓的生活。”它依然笑得那麽純美、卻又那麽滄桑,如果它能有一雙美目,這幅笑容一定傾國傾城。
“久居一處有些不耐,想著出來雲遊一番,看看這活死人肆虐的世間和億萬冤魂,看看浩劫之後百姓的生活。”它依然笑得那麽純美、卻又那麽滄桑,如果它能有一雙美目,這幅笑容一定傾國傾城。
“僅僅是看看而已哦,我不做任何事的。”它看了看遠處仍在徘徊的喪屍,仿佛這一切都和它無關似的,仍舊幽幽地“說”道,“你不會怪我心狠吧?我可沒有心哦。”
“不會的,人間自有人間的法則,沒人欠世人的。那時我還小,自以為世人是萬物之靈長,以為別人都欠世人似的,不幫忙就是怎麽怎麽地;其實不然,世間自有世間法,一切都是定數,自己努力才是正途。如今經曆得多了,看得多了,也就看透了。”王阿貴訕訕地笑道,想起那時幼稚的言行,自己都感到臉紅。
“嗯,沉穩了許多。我還以為你會像七年前一樣和我跳著腳地吵甚至拿火焰槍燒我呢。”它輕掩朱唇,聲音空靈地嬌笑“道”。
“先生莫提往事了,慚愧,慚愧!”王阿貴趕緊拱拱手,想起七年前他拿著噴火槍對著麵前的它一通猛燒,差點引燃森林大火的糗事,他深感慚愧,“人總會長大的,經曆得越多越也就成熟。”
“瞧這小臉滄桑的,多久沒刮過胡子了?還沒過而立就有皺紋了。”它伸出一隻玉手輕柔地撫摸著王阿貴眼角的皺紋,像一位長輩一樣欣慰地“說”道。細膩而又柔軟的小手撫摸在王阿貴堅硬而又布滿滄桑的臉龐,讓王阿貴的熱淚再次盈眶,這讓他想起了他退役回家的那一天,母親的手也是這麽撫摸著他的臉龐,輕聲地說兒啊,你終於長大了。
“先生多久沒有唱歌了?”王阿貴強忍住眼睛的酸脹趕緊轉移話題,他害怕他忍不住摟住它嚎啕大哭,他不想讓他心中的先生看到他依然幼稚而軟弱的一麵,他不想讓它失望。
“還想聽我唱歌嗎?不害怕了?”它伸出蔥指,輕輕地點了下王阿貴的額頭,笑得更加溫柔、慈愛,好像一個長輩慈愛地看著一個孩子長大了一般。
“不害怕了,其實先生唱的挺好;詩作得也挺不錯。隻是歌詞好像不是北方話,所以我聽不懂。”王阿貴笑嘻嘻地摸了下額頭,好像受到長輩的誇獎一般高興;隻是這一高興,腦子裏繃著的弦就鬆了鬆,眼珠子不自覺又耷拉下去,直直地落在了它那雙豐滿修長的大腿之間,隻是那裏除了緊緊並攏的大腿和平坦的小腹、細膩的肌膚外不再有其他的風景——“它”不是“她”,它不是女人,雖然它有著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身體。
“心還是不定,仍需磨煉。慢慢來,不著急;還沒而立呢。”它對王阿貴不自覺的目光褻瀆絲毫不以為意,仍然微笑著“說”著,“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裏教君骨髓枯。少年郎,切記啊。”
“這裏不能唱歌的,荒田野地隻有淒涼,沒有那份意境。要想聽的話再回山野吧,陪先生望青山、覽翠竹,山野茅廬、清茶素梅、鼓琴而歌,才是一番清雅。”它看了眼南方的天空,似乎遙望著桂邊山林中它的香閨,“什麽時候有想不通的,隨時可以去先生那裏靜靜心。”
“阿貴自然求之不得,隻是仙凡隔路、人鬼殊途,我與先生交往過密,是不是會對先生有什麽影響?比如天條什麽的?”王阿貴有些擔心,畢竟這是兩個世界的事情。
“電影看多了吧?哪來的那麽多規矩呢,都是凡人編造的。仙凡隔路、人鬼殊途,僅僅好比兩個陌生人之間互無交集而已。古往今來智者賢人無不有山野密友,俱是與鬼神論蒼生,清談而已,何來天條一說?兩個陌生人談古論今、品茶清談警察會來幹涉嗎?”它看著王阿貴擔憂的神色,欣慰地柔笑著,伸出玉臂蔥指輕輕地拍了下王阿貴的肩膀,“一切存在俱遵天道,順天者無處不朗朗乾坤;逆天者則無處不幽冥禁律,大道至簡也至繁,明白了嗎?”
“明白了,多謝先生指教。”王阿貴點了點頭,“那我怎麽能在十萬大山中找到先生呢?”
“這支簪子給你,來找先生時,手指輕彈三下,便能看見通往先生宅院的小道。”它想了想,從發髻上拔下那支簪子,遞給王阿貴,依舊柔笑地“說道”,“如今世道淪落,人心敗壞;而且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拿那麽多物事少不了有人眼紅,這支簪子貼身存放,不僅可以避屍毒、遣瘴氣,還能抵禦迷藥、毒品之類保你心境清明。”
“那謝謝先生了。”王阿貴也不推辭,雙手接過那枚翠竹雕刻的簪子衝它深鞠一躬。
“先生該走了。你前麵的路還很長,堅持走下去便是朗朗乾坤。浩劫也是機遇,可要好好把握哦。”它伸出手彈了彈王阿貴帽子上的灰塵,薄薄的一層黃土隨著它的玉指紛紛飄落。
“嗯,先生保重。日後阿貴一定會去先生清閣拜訪。”王阿貴後退一步,衝它拱手道別。
“清閣?這詞不錯哦;好的,等你來,有雪蓮茶給你喝。”它捋了捋在寒風中飄揚的長發,橫坐的玉體微微欠了欠身,玉腿蓮足輕擺,一條雪臂輕拍母鹿背脊,衝王阿貴輕柔一笑,揮了揮手,母鹿跟著衝王阿貴仰仰頭,邁開步伐和軍卡擦肩而過,走向漆黑的茫茫荒野。
“還沒問先生尊稱呢!”王阿貴突然想起了什麽,緊跑兩步喊道。
“喊我‘九歌山鬼’吧。”它輕柔地轉身,手捋青絲回眸一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轉而消失在無盡的黑夜之中。
“九歌山鬼。”王阿貴目送它消失後,看著手中的玉簪笑了笑,解開袖口挽起,把玉簪放在他粗壯的胳膊上,對母體下命令。隻見胳膊上那層薄薄的生物體慢慢地裂開了簪子般大小的縫隙,繼而包裹住簪子,在王阿貴胳膊上留下了一條類似於刀疤的印跡。
王阿貴依然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車廂,此時金雨堂正哄孩子似的哄著韓燕;鋼索正臉色煞白地躺在葉清兒腿上,葉清兒臉上還有一個巴掌印;劉偉已經醒了過來,他沒有懷抱鑽,隻得擠在老黃老馬中間抱著膝蓋瑟瑟發抖;陳二狗持槍冷眼地站在當中,緊盯著眾人不能去開車窗,當看到王阿貴完好無損地回來時,陳二狗才鬆了一口氣頹然地坐在地上。
宋婉兒“哇”一聲哭了,撲入王阿貴的懷中嚎啕大哭,剛才可把她嚇壞了,能把鋼索都嚇成那樣,會是一般的鬼嗎?宋婉兒害怕從此失去王阿貴,這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牽掛。
“婉兒乖,婉兒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遇到故人了。”王阿貴開始哄孩子。
“故人?故鬼吧?你看把他們嚇的。”陳二狗沒好氣地嘟囔道,這深更半夜到處屍吼的怎麽能碰見故人?
“你看看,你看看,我說過不要往外看。唉,你們啊,好奇心害死貓,也能嚇死人。”王阿貴也不生氣,摟著宋婉兒找了個角落坐下,苦笑著看了眼眾人。
“鋼索、燕子、劉偉,說說都看見什麽了吧?說出來會好受點,別憋著了。”王阿貴說道。
“不說不說就是不說。”韓燕一雙小腳使勁踢騰著,又開始往金雨堂懷裏鑽;把金雨堂窘得趕緊哄道“哦,不說不說,咱不說哦,乖。”
“唉,不說罷,不說罷,你們看到的都不一樣,都是你們心中最恐懼、一直在逃避的形象。知道一下也好,看看自己內心深處究竟還隱藏著什麽。”王阿貴掏出槍,把吐了血的子彈一顆顆褪下,拿出一方手帕包好,然後換上新子彈。
“阿貴,給大夥說下這個這個什麽吧,看得出你和它認識很久了。”金雨堂也感到好奇,鋼索看到的肯定和韓燕、劉偉看見的不一樣,不然憑鋼索的膽略和年齡,不會嚇成那樣。
看到大家的眼睛跟雷達似的看過來,王阿貴笑了笑,點燃一根煙打開了話匣子。
“004年,我當兵的第二年就參加了小鳩山緝毒戰;當時我是噴火手,那天深夜,我們連參與打伏擊,兩個步兵在一旁持槍保護我。當我把對方幾個家夥燒成焦炭時人家的一顆手雷也在我們後方爆炸,還好離得遠,汽油罐還能扛得住手雷的彈片,我就是大腿和屁股上有點皮肉傷,而那兩個兄弟卻全部犧牲在戰場上,就倒在我身邊。接著戰鬥就打響了,我連哭的時間都沒有。”
“唉,那時候真慘烈啊,打到最後雙方人員都被打散了,我一個人扛著噴火槍、汽油罐,在老林子裏瘋跑,那會兒根本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到處是林子,我一心想著就是報仇,哪有槍炮聲往哪鑽,結果在密林中裏碰到了它,第一眼望去它就是我死去的戰友渾身是血、身體殘破地站在那對我笑,笑得就像看見我十分高興似的,我那會兒嚇呆了,以為碰見山精野怪了,直接一團火燒了過去,結果它沒事。”
“然後它就給我說話,我這人雖然不信鬼神,但是對鬼神抱有很大的尊敬,可能是這樣吧,慢慢的它就變成了一副女鬼的模樣,清麗脫俗,美得不像人間女子。它給我指了個方向,讓我趕緊回營地,我說不行,我還沒給戰友報仇呢,它就把我訓了一頓。後來想想也對,如果我不聽它的,憑我一個人隻能白搭進去,還不如回去和隊伍集結一起反攻呢。下戰場的那晚,我站崗,又見到了它,我說我想我戰友,它說你能做的隻有給他們多燒點紙,於是我每年都回山上去給他們燒紙,這習慣就保留到現在。有時候我燒紙,它在不遠處彈琴唱歌,隻聞其聲不見其形,找也找不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