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2章 挽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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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幕,完全違背了畫清影對淵獸的認知。
    但她來不及產生一絲一毫的驚異,因為她的心魂,已在一瞬間完全被極致的驚恐所充斥。
    絕仙劍也在這一刹那脫手飛出,飛向那股直覆畫彩璃的力量。
    畫清影作為世所皆知的劍仙,專精劍道與身法。
    她的劍,可誅人於一瞬,且無聲無息,十丈之外無人察知。
    這不僅僅是已臻化境的劍意,亦是對玄力駕馭的極致之境。
    簡言之,便是凝玄於劍,達成對玄氣的極度壓縮和控馭。哪怕隻是微小的一縷玄氣,亦可隨她的劍意奪命於瞬息。
    與雲澈這般催玄於狂暴,出手大開大合是兩個極端。
    畫清影從領悟折天劍意開始,麵對同境對手便從無敗績。因為縱然完全相同的修為,同等厚重的玄力,交手之下,對手已近力竭,她卻頂多隻耗三分。
    對方鋪天蓋地的力量壓製,她一縷劍芒便可將之破散。
    極致的輕靈與玄妙,便是她“仙”之一字的由來。
    也因此,她從不屑於重劍之道。重劍雖強橫暴戾,進可以一當千,退可橫守萬疆,但其耗巨大,粗莽無度。若遇強敵,未敗敵便已自衰。
    如深淵麟神這般一爪百裏災厄,千裏崩塌,萬裏震蕩,在她眼中,也不過是隻鈍愚的蠻獸。
    因而即使是在霧海之中,她麵對深淵麟神時也可立於不敗,來去自如。
    但……就在此刻,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的感知到了自己力量的短板之處。
    壓製……
    她的絕仙劍在電光火石間極力追逐著深淵麟神的巨力……這股力量若是對著她的方向釋放,縱畫彩璃依舊會遭後方的餘波波及,但絕不會致命。
    但直轟畫彩璃的方向,以區區不足七十裏的距離……那幾乎是九成九的死境!
    絕仙劍撕空的聲音近乎悲鳴,它分裂著百道、千道、萬道劍芒,繚亂的切裂、湮滅著深淵麟神的力量。
    但隻是這短短的一刹,後發而至的絕仙劍再怎麽也不可能將覆向畫彩璃的力量完全湮滅。
    三成、五成、六成、七成……
    未被湮滅的三成麒麟神力終於轟落畫彩璃所在的空間。
    死亡的陰影從後方迫近,飛身中的畫彩璃艱難折身,顧不上內傷的崩裂,以璃雲劍艱難築起一個扇形劍陣。
    轟隆————
    奇堅無比的霧海大地生生下陷了數十丈。
    璃雲劍劍芒暗淡,遠遠飛落。
    而它的主人如一枚被颶風席卷的枯葉般橫飛出去,一直飛出了很遠很遠,然後失力的砸落在了依然在震蕩的冰冷土地上。
    刺目的猩紅在她純白的外裳快速彌漫,分外淒豔。
    “彩璃!!”
    世界一片模糊,時而蒼白,時而灰敗。耳邊隱約傳來姑姑的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驚惶與淒厲。
    她感覺不到痛,甚至幾乎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姑姑說過,無論多麽重的傷,隻要還能感覺到痛苦,就不可怕。可怕的是忽然感覺不到疼痛,因為那是預示著……軀體和靈魂,都已重創到瀕死的邊緣。
    半染鮮血的手指努力曲起,卻無法支撐她起身。
    視線越來越模糊,最清晰的意識,是一種……生命在快速流失的絕望。
    父神……姑姑……
    雲…公…子……
    災厄沒有結束,被激怒的深淵麟神在咆哮中再次出手,兩隻麒麟爪攪動著被深淵異化的麒麟之力,重轟向下方的大地。
    這一次,它的力量沒有集中向畫彩璃的方向,但直覆周圍數百裏。
    百裏之內,半神之下的所有生靈,不死也必重創。
    無任何死角,無任何僥幸。
    而以畫彩璃那遊絲般的氣息,必死無疑。
    它龐大的身軀可一瞬爆發出磅礴如海的力量。因為它是守護的麟神,它爆發的麒麟神力,可佑萬萬生靈於無恙。
    如今,卻成為了毀滅的凶神。
    曾經它可一瞬鑄造的守護神域,如今成為了無可逃脫的死亡厄域。
    “……”畫清影定在了那裏,深深的無力與絕望感,讓她仿佛回到了萬年前……那躺在血泊中,身上被打入整整五十四顆絕魂釘的曲婉心。
    當年,她無力回天,唯餘悔罪。
    今時,麵對陷入死境的畫彩璃,短短七十裏距離,卻是絕望的天塹……
    縱然她可停滯時間,護在畫彩璃身前。無人牽製之下,接下來也將是深淵麟神暴怒的力量與追及……無解的死局。
    正在掠空折回她手中的絕仙劍忽然失力,當空墜下。
    一如她瞬間落入深淵的心魂。
    若我一開始便帶著彩璃全力遁逃,而非孤留彩璃,試圖折返將之遠引,或許還有三分生機。
    當年,我害了曲婉心。如今,我又害了她的女兒……
    毫無疑問,她做出的,本該是最理智正確的選擇。她與深淵麟神數次交手,深知它雖然體型龐大,但速度卻一點都不慢。如果她帶著畫彩璃全力遁逃,想要完全將深淵麟神擺脫,至少也要百息的時間。
    這百息之內,縱然她全力護著畫彩璃,單單來自深淵麟神的恐怖神壓和空間震蕩也會讓她傷勢層層加重,直至絕命。
    她別無選擇。
    但她無論如何都未曾想到,明明已被她氣息和力量吸引的深淵麟神,竟會去攻向已經遁遠的畫彩璃。
    諸念俱灰之時,遠空忽然響起一聲撼世龍吟。
    吼——————
    畫清影劍魂震顫,灰暗的瞳眸瞬間清明。
    雙爪高擎,巨力湧動的深淵麟神亦在這聲悠古龍吟下驀地停滯。
    而就在這短暫的停滯之間,一道黑影從震蕩不安的空間中急掠而出,直衝畫彩璃,將她染血的軀體快速而小心的攬護在了胸前。
    畫清影陡然轉眸,淵塵摧滅著視覺,但她依舊一眼識出那個出現在畫彩璃身邊的黑影。
    雲澈!?
    她方才心神大亂,竟分毫沒有察覺他何時臨近。
    又為什麽會臨近這片人人隻會驚懼退避的災厄之地……
    溫暖觸體,熟悉的宛如墜夢。她失色的眼眸極力的顫動,逐漸的看清著近在咫尺……本以為已永恒失卻的麵孔。
    “……”她唇瓣開合,卻無法溢出聲音,唯有水霧再次模糊了視線。
    短暫的停滯,深淵麟神的雙爪轟然落下……不過也因方才的停滯,它的巨力自然潰散了小半。
    轟嗡——
    神極之力將畫清影遠遠震開,但她仿佛毫無所覺,視線一直定定看著遠方……看著那一刹那,一個黃色的結界被籠罩於畫彩璃之身。
    那是象征最強守護玄力的岩之結界,卻被壓縮到了最小,隻牢牢護住了畫彩璃,卻未留給他自身半分。
    大地被掀起千丈之高,直漫灰穹。兩個小小的影子如怒海竹舟,被震向了不同的遠方。
    但那一刹那,畫清影清晰的捕捉到……無數的裂痕布滿了畫彩璃身周的結界,但直到落地的那一刻,才完全崩碎。
    雲澈舍卻自身的守護結界,於七十裏之外,生生抵禦住了深淵麟神尚餘半力的踏地一擊。
    黑色身影起身……一身黑衣更暗邃了幾分,她知道,那是遍染全身的血液。
    雲澈神主境三級的修為,卻有著堪比神滅境初期的力量與軀體。那個距離,隻要他全力抵禦,足以完全抗下來自深淵麟神的力量餘波……就算受創,也不會是重創。
    而他將所有的守護之力都給予了畫彩璃。可想而知,縱然是半神加龍神之軀,毫無力量之下,也必定已是軀體殘破,髒毀骨碎。
    卻在第一時間掙紮著爬起,拖著一道遙遙看去都清晰無比的血痕,重新撲向了畫彩璃。
    一個虛弱帶血,卻鏗鏘決絕聲音也從那個方向傳來:
    “求前輩……拖住惡獸……我以性命為誓……必護她周全……”
    他抱起畫彩璃,一個新的結界在他們身上生成。重創的軀體卻爆發著宛若神跡的速度,向遠方急掠而去。
    哧!!
    墜地的絕仙劍刺空飛起,平日極少玄氣外溢的畫清影長發飛散,白衣獵獵,周身蕩起堪稱狂暴的玄氣渦流。
    劍尖所指,一道劍幕直掠而下,又在轉瞬之間交疊成千重劍幕。
    她很少以劍幕對敵。但此刻,她不為製敵,隻為以所有可能的方式阻滯它的軀體和力量。
    滴……
    滴……
    溫熱的液體淋落於少女的臉頰,她睜開眼睛,看著雲澈那滿是血痕的臉頰,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雲……公……子……”她發出聲音,虛若渺風,如夢如囈。
    地麵在震蕩,耳邊呼嘯的風如惡鬼嘶嚎。他在少女朦朧的視線中垂下頭,現出的,依然是那個仿佛永遠溫暖而從容的淡笑:“別怕,馬上就沒事了……”
    沉重的威壓從後方襲來,被劍幕阻下的力量餘波依舊恐怖絕倫。
    畫彩璃感覺到自己被猛的抱緊……縱視線模糊,但她依舊足夠清晰的看到,那層原本籠罩著兩人的守護結界忽然急劇收縮,最終化作一層濃鬱的黃色流光,流轉於她一人之身。
    “不……要……”
    轟嗡!
    空間扭曲,畫彩璃的意識再次化作一片空白,雙耳一陣嗡鳴,但很快,一切又恢複清明。
    她看著雲澈翻滾向遠方,卻又在翻滾中硬生生的騰空折身,他的後背已是血肉模糊,骨骼森然,起身的那一刻,他的左臂以一個駭人的角度向後彎折著。
    傷勢之重,無法想象。
    因為他又一次,將所有的護身之力,都傾注到了她的身上。
    哢!
    彎折的手臂被他生生掰回,卻沒有發出哪怕一聲輕哼,他踉蹌著腳步,飛撲回了她的身側。
    剛剛掰回,無疑正承受著切骨之痛的左臂將她重新牢牢護在胸前,然後抱起她,以不知從哪裏擠出來的力量,不做任何停歇的衝向前方。
    淚霧一下子模糊了她的雙眸,明明感覺不到疼痛的身軀,卻在心髒處泛起錐心的揪痛。
    “放下我……你會……死的……”
    她竭力的發出著聲音,一字一淚。
    滴…滴……
    血珠淋落的速度比先前快了數倍,但他垂下的眼眸依舊帶著最和煦,去努力讓她安心的淺笑:“不會……我們……都不會死……”
    噗轟——
    雲澈腳步踉蹌,跪滑在地,猛吐一大口鮮血,卻又馬上騰空,搏命竄行。
    “放下我……”她以自己殘存的所有元氣和意誌拚命發出著聲音:“你走……你要說話算話……再不相見……”
    雲澈染血的長發淩亂的垂落,觸碰著少女的臉頰,他看著前方,輕聲道:“我不允許自己成為你的負累,我更不允許……你受到傷害……”
    噗轟!!
    大地的震蕩將雲澈狠狠推遠,他再次鮮血狂吐,抱著畫彩璃在地上翻滾數十周,才堪堪穩住身形。
    “沒……傷到你吧?”
    他急切而驚惶的問著,唯恐著她身上再多哪怕一絲的傷痕。
    “……”畫彩璃沒有回應,她呆呆的看著雲澈的胸口……那裏,一根長長的霧海黑岩貫穿了他的後背,從他的胸前破血而出。
    心魂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海,極致的冰冷與極致的溫暖混亂交織。
    唇瓣隨著她的心魂不斷的輕顫著,久久的,再也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她以為,她的眼淚已在那一天的雪幕中肆意哭盡。
    但此刻,她的眼淚混著臉上溫熱的血珠不斷的湧落,無法休止。
    不斷疊加的傷勢讓雲澈的速度在逐漸的緩下,但他咬齒欲碎,始終未曾停歇。深淵麟神被畫清影一點點引移,力量被她的劍幕竭力的阻滯……每一個瞬間,他們的距離都在快速拉遠著。
    來自深淵麟神的力量餘波,也自然在層層減弱。
    但雲澈的狀態,也已臨近強弩之末,每一次的抵禦,都無疑要以生命為賭注。
    轟——
    轟隆!!
    轟————
    一次又一次,一波又一波。
    空間在震蕩,死亡的氣息一次次的臨近又疏離。但這一切,畫彩璃仿佛都已毫無所覺,她就這麽怔怔的看著雲澈,看著他每一次的神情變動,看著他每一個五官的形狀,看著每一滴血珠、每一縷血痕的軌跡……貪戀著與他身體相觸的暖意。
    忽然,她不再害怕。
    就這麽兩個人一起葬身……就如那湮滅的流星……
    ……
    黎娑一直默默地看著,倒是始終沒有出聲,以免分散雲澈的心神。
    他今日所為,最難的一步,是瞞過畫清影的感知,讓深淵麟神臨近畫彩璃。
    為此,他聚集了一股格外龐大濃鬱的淵塵。而深淵麟神,便隱於重重濃鬱淵塵之下。
    如今,雲澈對淵塵的駕馭還未到隨心所欲的地步。為聚攏足夠的淵塵,他用了足足十幾個時辰。
    顯然,他很成功。
    但有一點,黎娑很是不解。
    他為何要釋放玄罡潛入淵塵,然後編造出一個“霧皇”的稱號?
    毫無意義可言。
    近到足夠距離已是達成了目標。那般以所謂“霧皇”的身份發出聲音,完全是畫蛇添足,徒增風險。
    又或者……那個“霧皇”的身份,是他的另一個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