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片銀影忽然從空罩下，瞬間消弭了壓覆於雲澈身上的威壓。
    夢空蟬的身影從天而降，立身於雲澈前方，淡笑開口：“夢某正要前往拜訪，不想竟偶遇於此。久疏問候，大神官可一切安好？”
    麵對無夢神尊之言，大神官卻是毫無反應，目光依舊盯落於雲澈之身。
    夢空蟬微一皺眉，隨之道：“此為拙子見淵，曾遺失百年，方才找回，因而疏於管教。此番亦是初臨淨土，定然多有無知莽撞，若有冒犯大神官之處，還望大神官海涵，暫且不予計較。此番事了，夢某定帶見淵同向大神官告罪。”
    大神官卻依舊置若罔聞，雙目如無底黑淵。
    他再度開口，其威其壓數倍先前：“回答我，你的浮屠之力，從何而來！”
    大神官與無夢神尊之間的空間猛然扭曲。
    隨著恐怖神音的落下，無夢神尊的衣角被些微帶起，無序飄動。
    “浮屠之力？”夢空蟬側目看向雲澈，目中分明帶著震驚之色。
    縱有無夢神尊相護，但太過恐怖的神壓還是讓雲澈頭痛欲裂。但他的心念依舊無比冷醒的極速運轉，重新梳理了一番本就編織好的回答。
    這個回答本該是直麵淵皇時所用。
    邪神逆玄留下的記憶碎片清晰告知了他淵皇的真實身份。
    也同樣清晰的告知了他，他所修的大道浮屠訣，正是淵皇所創。
    而荒神，則是淵皇在諸神時代以大道浮屠訣所“創造”的神。所以，若淵皇的身份沒有偏差，必定能輕易察覺他身軀所負的浮屠之力。
    但未曾想到在直麵淵皇之前，先遭遇了大神官。他必須在這極短時間內重新權衡這個回答是否同樣“適用”於大神官。
    雲澈抬起頭來，直麵大神官的目光，這才看清他的樣貌。
    他的麵孔，乃至全身都銘刻著霸道與剛毅，濃烈到幾乎覆沒其他的一切，甚至無法去辨別他的年齡。
    五官的鋒芒，銳利到仿佛足以切開歲月，眼底的幽暗，深邃到仿佛足以噬下整個淵世。
    雲澈開口前的刹那，一個聲音從天外拂落。
    “荒，退下。”
    這個聲音如輕雨，如柔風，似真似夢，明明不摻染任何情緒，卻讓人心為之愜，如沐清泉。
    覆身的神壓一瞬消散，大神官的目光又在雲澈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沒有任何猶疑的移身離開，未留一言。
    夢空蟬麵露疑惑，但顯然舒了一口氣，朗聲道：“恭送大神官。”
    緩慢收回自己外釋的氣場，夢空蟬轉過身來，溫和著聲音道：“淵兒，大神官所言的‘浮屠之力’，你當真擁有？”
    雲澈稍做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解釋道：“師父所傳中，有一種淬體玄功，名為‘大道浮屠訣’。由此衍生於身的，應該就是大神官所說的‘浮屠之力’。”
    “師父叮囑我不可將任何有關他的事外傳，我也不知為何會被大神官一眼窺知……”他低聲自語：“莫非師父，竟和大神官有所淵源？”
    “……”夢空蟬皺眉，若有所思。
    “神尊前輩，剛才的聲音，莫非就是……”雲澈聲音微滯，似是不敢輕易將那個無上之名輕易宣之於口。
    “聲音？什麽聲音？”
    疑聲出口，夢空蟬瞬間了然：“難怪他剛剛發難便又忽然離去，竟是……”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但身在淨土，他一時之間也不敢妄加揣測，更不敢妄下推斷。
    “淵兒，你的那位師父，他的來頭，怕是要遠超想象。他或許不想再與塵世有所沾染，但在無上淨土眼中，世間無論何種隱秘都將無處循形，”
    夢空蟬沒再追問，而是感歎道：“不過，這對你而言絕非壞事。就方才看來，說不定……會對你的未來有著同樣超乎想象的裨益。”
    “嗯。”雲澈眸映觸動：“師父的庇佑，始終在身在心。”
    夢空蟬微笑：“隨我回去吧。雖說淨土之上，你的安危萬無一失。但你不在身側，總覺心中難安。”
    “是。”
    夢空蟬帶起雲澈，剛剛騰空，一束劍風便破空而至，其後那是那道清冷絕豔的仙影。
    夢空蟬本是凝重的表情隨著嘴角的弧度瞬間綻開：“清影……”
    畫清影的視線一瞬掠過雲澈全身，聲音寒凝：“你剛剛被大神官的神識鎖定？”
    顯然，是她有所察覺，擔心之下極速而至。
    “勞姑姑掛心。”雲澈連忙道：“大神官或許是感覺我身上氣息有異，所以稍做問詢，並無他意。”
    畫清影緊縮的月眉卻並沒有就此舒展。
    雲澈並不知，淨土之外，畫清影是最了解，也最頻繁近觸大神官之人，猶勝六國神尊。
    淵皇的性情極其溫和，而大神官的性情則是極度冷漠。他幾乎從不會對淨土之外的人假以辭色，即使是有著傾世之容，瑩玉純心，在淨土受所有人喜愛的畫彩璃，他也隻會冷眼視之。
    在畫清影的記憶中，大神官還從未將神識如此徹底的凝聚於一個神國小輩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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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瞥了一眼大神官氣息所去的方向，畫清影目光中的冷凝終於疏解了幾分：“如此最好。在這之前，你是不是去見了殿羅睺和殿九知？”
    “我也正要問及此事。”夢空蟬道。
    雲澈老老實實回答：“是。我和彩璃的事，總要有麵對絕羅神尊和森羅神子的一天，如此時機，我覺得我應當盡可能的去多了解他們一些。”
    夢空蟬輕歎一聲，半是欣慰，半是勸告道：“淵兒，為父知你有著遠超年齡的擔當和……”
    “這件事，交給無夢和畫心兩神尊即可。”畫清影盯視著雲澈，聲音冰寒但不刺心：“雲澈，隨著你身份的改變和昭世的完美神格，你和彩璃的阻力已比最初小了太多。我知你對彩璃之心，執心生情切，你想憑自身之力盡可能的有所作為，但這其中的牽扯，非現在的你所能直麵。”
    “操之過急，反可能弄巧成拙。”
    雲澈垂首，略帶愧疚道：“姑姑教訓的是，的確是我有些過於心切，讓姑姑擔心了。”
    “呃……是……對。”被完全無視的無夢神尊隻能訕訕的微笑，像是個憨厚寡言的老父親。
    “情切非錯，無需自責，知曉便好。”
    畫清影轉身，繼續給予叮囑：“此次淨土之會意義非凡，必有神子神女相爭，最好時刻緊隨你父神身側，勿被餘力觸及。”
    “是，我記下了，恭送姑姑。”
    夢空蟬一直目送畫清影遠去，這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對於雲澈在畫清影麵前的乖順，他倒是並不吃味，反而甚為欣慰。
    “你姑姑說的沒錯，你和彩璃的事，盡管交給我們這些長輩便好。”
    雲澈忽然問道：“神尊前輩，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但始終未敢問出。”
    夢空蟬笑嗬嗬道：“我們父子之間，沒什麽不可說的。”
    “我想問的是……”雲澈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擔心和忐忑：“若最終是最好的結果，那你和畫心神尊……與絕羅神尊的交情會變得如何？”
    夢空蟬淡笑的神情現了刹那的裂痕。
    他沒有敷衍或試圖掩過，而是輕歎一聲：“我和畫浮沉最是了解殿羅睺，最終的結果無論如何，都必然會造成永不可修複的裂痕。”
    “最好的結果，是我們與殿羅睺雖生裂痕，但情義尚存。隻是這個結果，需要足夠的耐心和鋪墊緩而圖之，更要我和畫浮沉在他麵前丟下足夠的顏麵。不過，的確是我和畫浮沉有錯在先，我們應當如此，殿羅睺也值得我們如此。”
    “普通的結果，是我們與殿羅睺情義彌散，隻餘漠然。以殿羅睺寧折不彎的性情……這也是我和畫浮沉認為最可能出現的結果。”
    短暫停頓，他繼續說道：“這兩種結果的不同，隻關乎我們三人的交情，但你和彩璃可以就此再無阻力，無間攜手……都是極好的結果。”
    雲澈麵現動容，目光垂下，聲音也低了許多：“你們三位神尊的情義超越萬載，何足珍貴，卻為了我和彩璃……”
    “哈哈哈哈！”夢空蟬大笑一聲，打斷他滿是愧疚的言語：“淵兒，你和彩璃相互愛慕，共曆生死，又同為完美神格，同為神尊之後，整個深淵曆史，怕是都找不出如你們這般的‘天作之合’。”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伸手，輕按在雲澈的肩膀上：“你是為父的淵兒，事關你的未來和人生，為父為你做什麽都是應該，都是甘之如飴。畫浮沉對彩璃那丫頭也是如此，你根本無需因此有所介懷。”
    “這般心情，待你將來也當了父親，便會懂了。”
    雲澈嘴唇翕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著聲音道：“那……最壞的情況呢？”
    夢空蟬笑意漸止，目光也轉向了空無的遠方：“若是直接攤牌，後果必定是恩斷義絕，其暴怒會引發怎樣的後果，難以預料。”
    “而比這更壞的結果，是在做好足夠的引導、鋪墊、緩衝、彌補之前被殿羅睺從他處提前得知……那在他的眼中，這會是我和畫浮沉對他徹頭徹尾的欺騙、隱瞞、背叛，甚至羞辱。”
    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那後果，便將不僅僅是怒那麽簡單，很可能還會有恨……切骨之恨。”
    “義者，他甘為其死；叛者，他對其恨將猶勝仇者，恨不欲其死。”
    雲澈低聲道：“傳聞中的絕羅神尊，其性情……確如神尊前輩所言。”
    察覺到雲澈的擔憂忐忑，夢空蟬目光收回，神情也隨之變得輕鬆起來：“嗬嗬，這也是為什麽這幾年，我和畫浮沉多次拜訪森羅神國，而你和彩璃則不可相見。不過，你盡管放心便是，我和畫浮沉也算是多重籌謀，隻要不出太大的意外，那個所謂最壞的結果不可能會出現。”
    “隻是你和彩璃要盡可能的自控，此番淨土之會後，你們依然要各回神國，在塵埃落定前不可輕易相見。但是想來聰慧理智如你，根本無需我如此提醒。”
    “另外，離開淨土前，我和畫浮沉會帶你和彩璃私下麵見淵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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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澈麵露詫異：“帶我和彩璃？”
    此次淨土之行，夢空蟬和畫浮沉會悄然去麵見淵皇，將他和畫彩璃的事先向淵皇坦白，這件事完全在雲澈的預想之中。卻是沒想到會帶上他和畫彩璃。
    “對。”夢空蟬頷首：“這個決定，我和畫浮沉一年前便已定下。至於原因……”
    “小半原因是淵皇甚是寵愛彩璃，直麵之時，或可讓淵皇因不忍而平息少許怒意。大半原因……”
    說到這裏，他眼神帶笑：“我和畫浮沉都覺得，你或許有能耐博得淵皇些許好感。”
    “這……”雲澈謙道：“淵皇何許人物，實在是太抬舉我了。”
    “哈哈哈哈！”夢空蟬大笑一聲：“彩璃丫頭何其乖順，從不逾矩，卻為了你背棄婚約，更不惜和從不違逆的父神抗爭；見溪是我看著長大，他的能耐我心知肚明，卻被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折服的徹徹底底。”
    “你的能耐，怕是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的多，哈哈哈哈！”
    大笑之間，夢空蟬已帶著雲澈返回庭院。
    雲澈沒有再外出走動，老老實實的在夢空蟬身側靜息凝神，等待著覲見淵皇之刻。
    隨著五感的收回，外界徹底歸於無聲，隻餘無數縷的思緒在他的魂海中不斷地交纏，演算著各種的可能性。
    直到某一刻，一股激蕩的玄氣從遠空覆下，伴隨著一道沉悶而威淩的嗡鳴。
    織夢神國上下，所有人都睜開眼睛，站起身來，神態肅然。
    “淵弟，時辰到了。”
    耳邊響起夢見溪的聲音，雲澈站起身來，臉上露出最恰當的緊張、期待和興奮之色。
    “無需緊張，如常即可。”
    向雲澈傳音後，夢空蟬傲然立身，身周激蕩起屬於真神的神壓：“時辰已至，前往伊甸雲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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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無疑問，淨土是深淵世界最純淨之地。
    而這裏，則是淨土純淨的極致。
    色彩，是純潔純粹的白，腳下踏雲，蒼穹連雲，視線所及，除開外來的身影，竟是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雜色與瑕疵。
    氣息，更是如被世間最純淨無垢的清泉洗滌過，沒有霧海的淵塵，甚至沒有凡世的浮塵。
    哪怕是在雲澈最為熟知的神界，都幾乎不存在這般純粹的地方。
    這裏名為——伊甸雲頂。
    是深淵至高之地淨土的至高之地。
    也是淵皇所居之地。
    層雲之後，坐落著舉世仰望，連六國神尊都不敢平視以對的覲見之所——伊甸聖殿。
    “好怪異的地方，純淨的讓人不適。”
    這竟是象征著世間極致聖潔的生命創世神給予的評價。
    被打斷沉吟的雲澈回道：“這般空間，顯然不是自然形成。締造如此極端的純淨純粹……倒像是在映照著心間的某種執念。”
    “執念？”黎娑不解。
    “這個……一時半會就很難和你解釋清楚了。眼下，我得先集中精神應對大事。”
    他的視線投向前方，觸碰著一道又一道投來的視線。
    馬上，六大神國，以及唯一存世的獸族——龍族的核心力量便將齊聚於此。
    隻是，這些統禦深淵之世，立於深淵之頂的存在無人知曉，他們之中，深隱著一個誓要不惜一切代價禍滅深淵的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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