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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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拱殿內,禦史中丞帶頭彈劾翰林醫官院,群臣附議,先前的劍拔弩張並未緩解,反而添了幾分凝重。
    宋鳴珂深知,曆朝曆代偶有此例,天子賓天,重臣總要找些替罪羊。
    若李太醫被牽連,兄長的毒何時能解?換了別的太醫,新君為女子之事,怎瞞得住?
    她沉吟未語,另有一禦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鳴珂怒意騰湧,難道她尚在稚齡,眾臣就可隨意指責或激將?
    安王細觀她的反應,安撫道:“陛下不必過慮,核查乃……”
    “準了。”宋鳴珂流露出少見的不耐煩。
    緊接著,宗親中有位老王叔提出,是時候議定皇後人選。待新君守孝期滿,即可迎娶,以早日開枝散葉,繁衍鳳子龍孫,接紹香煙。
    宋鳴珂懵了,怎麽開?怎麽繁?怎麽接?
    萬一兄長康複前,這幫臣子給她塞一堆嬪妃,該如何是好?
    總不能……先替兄長“寵”著吧?
    恍惚間,朝臣低議聲中,隱約提到饒相。
    饒相千金!宋鳴珂起了雞皮疙瘩!
    居然忘了饒蔓如!那是上輩子宋顯揚的皇後!
    她端莊秀美,於延興三年當上了皇後。宋鳴珂視她為嫂,禮敬之餘還親切有加。
    可後來呢?為留住見異思遷的宋顯揚,她日漸妖媚,爭風吃醋,打壓嬪妃,甚至假惺惺對宋鳴珂說——烽煙再起,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奮戰,若長公主心懷百姓,何不考慮以和親平戰亂?
    那時宋鳴珂隻當對方真為戰局著想,還覺自己無牽無掛,答應了。
    直至……發生那件事,她終於看清宋顯揚的齷齪麵目,才重新審視他枕邊人的真實意圖。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時,宋鳴珂腦子亂糟糟塞滿前世恩怨,閃爍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遠侯等十餘位重臣留下,與她詳談災後重建要務。
    一開始,宋鳴珂頻頻走神,似乎沒聽懂“大人們”的論調,最後兩方鬧得不可開交,她淡聲插言:“朕有個小小的疑問。”
    眾臣連忙請示:“陛下請說。”
    “諸卿對豁免稅糧、安撫民眾、大赦刑獄的方案皆已詳稟,但始終不曾談及款項的分配。”
    眾臣目目相覷,萬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說話,一開口正中核心。
    錢糧涉及的利害關係,極其複雜。多少人想從中抽點油水,又有多少政敵時刻緊盯,意欲借機拖對方下台。
    兩派表麵上激辯方案優劣,實則爭的是任用人選。
    宋鳴珂見他們一時無話,又道:“朕認為,除予以賑給與賑貸、進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賑’,雇傭當地災民參與重建與興修,解決勞力需求,同時抑製流民,減少動亂。”
    眾臣微愣,安王率先回應:“陛下所言極是!此事由戶部、兵部、工部共同協作,調動正倉和太倉,款項流向明細務必核清。”
    餘人連連稱是。
    當下,宋鳴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見。左右相越聽越不敢吭聲,安王與定遠侯則麵露喜色。
    隻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親為總負責,再從兩派各抽調數人,迫使雙方互相配合、互相監督,還強調,先定方案,以節省開支。
    最讓人震驚的是,她調用的官員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卻踏實肯幹,為政清廉。
    眾人無不動容,暗忖新君未滿十二歲,處事溫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後不可小覷!
    隻有宋鳴珂知曉,她見了這幫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們均為後起之秀,幹脆提前試煉。
    見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樣,先前憋半天的氣,總算消了些。
    眾臣領命告退,她讓安王和定遠侯留步,以請教國法學製,了解邊境各族境況。
    假如諾瑪族也按上輩子的軌跡,在先帝離世後四年南侵,留給宋鳴珂準備的時間不多。
    聊了半個時辰,霍浩倡有意無意扯到“立後”話題,建議她擇選柔嘉成性、貞靜持躬的世家女子,並隱晦的談及幾位大臣。
    宋鳴珂內心是拒絕的。
    他所薦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備,背後有龐大的關係網,可宋鳴珂豈能將宋顯揚前世的嬪妃納入兄長的後宮?
    “表姨父,此事以後再說吧!”宋鳴珂換了私下稱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沒搞清狀況:“陛下犯不著害羞,這些均是萬裏挑一的賢德貴女,無論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饒相之女……”
    “朕如今沒這心情。”
    安王見狀勸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諸事繁雜,宜應勵精圖治。霍侯爺,咱們過兩年再操這個心吧!”
    霍浩倡隻好作罷,改口談起年節事宜。
    宋鳴珂本想讓表姨父帶兩位表兄入宮小聚,被這事一鬧,半點興致也提不起來。
    她真心希望,不論是她還是哥哥,總有一日羽翼豐滿,能隨心挑選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於權勢與財力。
    …………
    先帝駕崩不足一月,過年禁止宴樂,外加翰林醫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與家人團聚,整個皇宮無任何節日喜慶氣息。
    期間,宋顯琛以長公主身份,低調回宮。
    他從起初的抗拒,慢慢適應了妹妹的打扮,容顏相似,卻神色懨懨,無分靈動神采。
    相反,宋鳴珂此際的儀表、聲線、神態、行止都越發讓人信服,仿佛新君宋顯琛理當如此。
    久別多日,兄妹二人執手相看,無語凝噎。
    除夕夜,“熙明長公主”和太後謝氏隻參與了宴前祭奠,沒赴家宴,便早早回宮歇息。
    宋鳴珂隻好獨自應對三位異母兄弟,以及宋顯揚的生母趙太妃。
    多日未見,趙太妃一身素緞,姣好麵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許多。
    家宴無酒無絲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燈火下,沉默籠罩“兄弟”四人。
    外人隻看到他們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顯揚明麵上待弟妹客氣,實則自恃母妃得寵,兼之年長成熟,英俊不凡,並未將他們放在眼裏。
    而晉王宋顯章母妃早逝,幼時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內向,隻能當個閑散宗親。
    寧王宋顯維年僅八歲,生得俊秀伶俐,卻因生母曾為行宮宮女,位份不高,他在眾皇子中最寡言少語。
    上輩子他們本無威脅,卻連受宋顯揚排擠,早早攆至邊遠地區就蕃。
    宋鳴珂身為嫡姐,重活一世,她以另一角度觀察二人,憐惜之情頓生。
    熠熠火光中,宋顯揚持盞,以茶代酒敬宋鳴珂:“陛下,做哥哥的給您賠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淺、言語冒犯,請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裏去。”
    宋鳴珂習慣了他的種種做作,舉盞淺笑應對:“定王兄言重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教宋顯揚無所適從,他起身離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責罰!”
    “哦?定王自行領罰,犯的是何罪?”宋鳴珂容色喜怒難辨。
    “妄議之罪。”
    宋鳴珂揚起描粗的眉毛,靜靜目視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渾身顫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過能有朝一日顛而倒之?
    隨便以“妄議”的罪名,一筆帶過?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臘月行刺,她無憑無據,扣不到這人頭上。
    宋顯揚上輩子權力無邊,壞也壞得無邊無際;今生詭計不成,諸多受限,這“請罪”之舉,無非想麻痹她!
    宋鳴珂經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懼怕,正好狠狠報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裏和兄長一樣,心慈手軟,外加剛繼位,未必撼得動外戚勢力與她旗鼓相當的宋顯揚。
    她暫時沒想出一舉擊垮他、又不著痕跡的法子,唯有靜觀其變。
    倘若他再有異動,她定然饒不了這家夥!
    氣氛陷入微妙,宋鳴珂端起一隻定窯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對定王兄轄內的定州窯寄予厚望,還望你盡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顯揚臉色一變,小皇帝沒搭理他的謝罪,還催他離京!
    他嘴唇微張,正要開口,席上的太妃趙氏忽然玉容慘白,連咳數聲,繼而噴出一口鮮血,濺在素緞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這下變故,教人大驚!
    不單宋鳴珂瞠目,宋顯揚也愣了極短一瞬間,才飛撲至生母身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雙目圓睜,大聲疾呼,嗓音嘶啞。
    “來人!太醫!傳太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