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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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宋鳴珂刻意隱藏行跡,但“小皇帝借長公主車駕,親自出城挽留霍二公子,並賜予兄弟腰牌,可隨時進宮請見”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傳遍京城各處。
眾人紛紛傳言,霍家兄弟所獲榮寵,遠超三位親王。
定王宋顯揚倒也罷了,對晉王和寧王,宋鳴珂並無嫌隙,念及他們前世的遭遇,今生能護則護,閑來督促二人多加努力,以擔大任。
從戰戰兢兢到被重視,腿腳不便的晉王開始苦讀;而年僅八歲的寧王,則熱衷於向霍銳承討教武學基礎。
宋鳴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塊兒,時日長了,嬌氣收斂,眉宇間自帶王者英氣。
過了七八天,她無所事事,帶上霍家兄弟,以巡視為由,領了衛隊,前去翰林醫官院。
藥草香味濃鬱的院內,翰林醫官使、副使主管院事、醫官、直局等人誠惶誠恐,跪了一地。
“朕隨便走走,諸卿忙活去吧!”宋鳴珂板著臉,懶懶擺手。
為首的賀醫官使知小皇帝因族親長輩被貶,怒而拒受醫官的日常問診,早已為龍體安康憂慮了十數天。
今兒見聖駕親臨,稚氣小臉麵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階醫官各自辦事,自己則緊隨聽候差遣。
宋鳴珂循例“關心”了趙太妃的病情,聽聞起色不大,還“龍顏大怒”,放下狠話——若治不好太妃,提頭來見!
霍家兄弟看她難得給人甩臉色,竭力忍笑。
左轉轉右晃晃,行至開闊後院,牆角一樹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素手如玉琢,襯得半樹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聞聲回首,縱然身著蒼色長袍,卻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膚色白淨,麵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從畫上摘下來一般,透出一股陰柔之美。
若非他喉結明顯,幾乎讓人認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參見陛下。”他一見來者陣勢,當即放下竹籃,跪地行禮。
“賀卿,這是……?”宋鳴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為元醫官。”賀醫官使答話。
“瞧著很年輕,多大了?”
“微臣元禮,時年十八,剛從太醫局到任。”元禮恭謹回答。
“平身。”她踏出數步,覷見竹籃中層層疊疊的花瓣,複問,“做什麽用的?”
“回陛下,此為白梅瓣,幹燥後可入藥、泡茶、熬粥,能開胃、疏肝,散鬱、化痰。”
“哦?那……說說看,宮中何人適合服此藥?”
“微臣愚鈍,尚無機緣為宮中貴人問診,不好妄加判斷,懇請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潛藏慧光。
宋鳴珂視線在他臉上來回掃視,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後略微頷首。
“無妨,朕賜你機緣。”
說罷,揚長離去。
霍睿言暗覺這對話有異,不由得回頭多看了元禮幾眼。
那人眸光不起漣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覺察他的審視。
宋鳴珂自顧閑逛,東問西問,繞了一大圈後,對賀醫官使道:“元醫官還成,朕決定起用他!”
賀醫官使目瞪口呆,良久方應道:“……元醫官恐怕未有能力為龍體診治。”
“從太醫局選拔上來的人才,沒能力?你這翰林醫官使怕也沒多少能力。”
賀醫官使汗顏:“陛下……院內尚有多名經驗豐富的老醫官,個個皆是妙手回春……”
“朕才十一歲!能有什麽不治之症?要你們妙手回春?這是在詛咒朕為朽木?”
宋鳴珂怒色乍現,蠻不講理之餘,又流露突如其來的威儀,令對方一時語塞,唯有遵旨。
旁觀醫官均認定小皇帝被李太醫一案所激怒,因而任性妄為。
眾人鬼鬼祟祟對視,心下不約而同冒出近似念頭——說不準,新君相中了元禮的姿色?
…………
宋鳴珂一出翰林醫官院,立馬換了笑臉,擺駕回康和宮。
她邀霍家兄弟至書房內,聊了會兒書冊,品茶吃點心,悠哉悠哉。
閑談中,霍銳承問道:“陛下,據聞今年春蒐取消了?”
“目下不宜殺生。等來年,大表哥露一手!”
宋鳴珂笑時不無向往,轉頭對霍睿言挑眉道:“屆時,二表哥可不許裝柔弱!”
霍睿言與兄長自幼師從武林高手傅青時,平日總以斯文俊秀的形象示人,從未展示過武功。
若不是宋鳴珂遇刺,他大概抱著“能瞞多久是多久”的心態,一直隱瞞實力。
他笑而未答,霍銳承卻半開玩笑道:“晏晏若去的話,他自然……”
“哥!”霍睿言急忙打斷口沒遮攔的兄長,“而今的熙明長公主,豈能隨口叫喚小名?陛下麵前,不得無禮!”
這些年,兄長沒少拿小表妹逗他。
昔年極力否認,到近期的心虛,他已沒法全盤否定。
在家裏揶揄幾句倒也罷了,而今在深宮之中的小皇帝,卻是宋鳴珂本人。
若當麵揭穿他苦藏的小異念,以後臉往哪兒擱?
見他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驟然炸毛,霍銳承忙把糖粉滿滿的糯米團子推至他手邊,賠笑道:“給你給你,都給你。”
霍睿言平素偏愛各種圓乎乎或毛茸茸的物體,連食物也不例外,當下心稍軟了幾分。
可在宋鳴珂跟前,他得努力保持穩重之姿,因而隱忍不吃。
宋鳴珂察覺兄弟二人氣氛微妙,大度一笑:“表兄妹之間私下叫喚得親切些,無傷大雅,二表哥不必緊張。”
轉移話題,聊了兩盞茶時分,餘桐來報,新晉醫官元禮已在殿外候命。
“宣。”
宋鳴珂捧起茶盞,淺啜一口,抬目對霍氏兄弟微笑:“咱們明日再敘話。”
霍睿言心底徒生怪異感,無從分辨是酸是澀。
她話已出口,他隻得起身施禮,與兄長一同告退。
出了書房,庭中繁花深深淺淺,暗香浮動處,那瘦削的蒼青色身影如朗朗修竹,行近時拱手:“見過霍世子和二公子。”
二人回禮,未作寒暄,匆忙離去。
元禮在內侍引領下進入書房,依禮拜見。
宋鳴珂仍舊坐於案前,玉手輕輕擱下杯盞,屏退餘人,隻留剪蘭和餘桐在門邊相候。
她諦視眼前的年輕醫官,淡聲問:“朕為何讓你走這趟,你可知?”
“微臣知悉。”
“說來聽聽。”
“源於李太醫南下前的舉薦。”元禮話音靜如秋月平湖。
“他可曾跟你交待過什麽?”
“回陛下,他老人家談及宮中與北山寺廟的診療,不光要多費心思,還需掩人耳目。”
元禮未得她允準,一直長跪不起,但神態磊落,應對自如。
“起來吧!”
宋鳴珂不確認他是否真如李太醫所言的可信,亦不知他了解的內情到哪一步。
她細看他的眉眼鼻唇,每一處都不完美,組合在一起卻順眼之極,好看得出奇。
他無一般臣民初次見駕時的拘謹,是因知曉她的秘密?
定了定神,她擱下杯盞,看似不經意發問:“元卿是何處人士?”
元禮平靜回答:“微臣來自海外的五族。”
“……你!你……私逃出境?”宋鳴珂難掩震驚。
東海有一島國,居住了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五個部族。數百年來,風俗與教化曾與中土接近,兩國和睦相處,互助互利。
三十多年前起,五族內亂,實行了閉關鎖國政策,不許外人進入,也禁止族民離境,違令者皆遭削足重罰。
縱有人逃離海島抵達中原,也勢必更換身份,隱姓埋名,豈有坦誠相告之理?
“確實如此,微臣未敢欺君瞞上。”元禮垂首道。
“不怕朕將你遣返?”
宋鳴珂緊盯他俊秀的雙眼,企圖捕捉他目中的波瀾,卻聽得他鎮定回應:“陛下握有微臣的秘密,才會予以信任。”
她性子爽直,素不喜深沉陰鬱、彎彎繞繞的城府之人。
然則,李太醫推舉的弟子,是她唯一的人選,不得不用。
“既然如此,來作日常診視!”她小嘴歪了歪,探出纖細手臂。
“是。”
元禮落座後,取了塊白帕子,拭淨雙手,又拿出一棉布軟枕,請她把手放在脈枕上,繼而在她腕上覆了一片薄薄的絲帕。
他三指呈弓,指頭對齊,指腹隔著絲帕,輕觸她的脈博。
須臾後,他垂下眉目,緩緩開口:“陛下脈象,屬於滑脈。
“嗯?”
他壓低了嗓音:“怕是……月事將至。”
“……!”
頃刻間,宋鳴珂俏生生的小臉蛋,如被人潑了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