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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蕭景行不同的是，他旁邊的小張——他父親的司機，卻滿臉興奮好奇的樣子：“少爺，少夫人長什麽樣啊？”
    蕭景行慢慢將臉轉向小張，臉色陰沉沉的。他手上的打火機閃著猩紅火苗。
    小張原本笑著的臉上楞一下，伸出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改口：“夏，夏小姐長什麽樣啊？”
    “我怎麽知道？”蕭景行滅了打火機。
    蕭景行今天看小張格外不順眼，因為小張今天說是他父親派來給他當司機的，怕夏小姐行李多。實際上呢？蕭景行會開車，又力氣大，她有多少行李他提不動？
    說白了，小張就是他父親派來監視他的。待會兒等那個夏小姐來了，小張一定會把他的表現原原本本地告訴蕭翰。萬一他脾氣不好把夏小姐弄哭了什麽的，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你怎麽會不知道？”小張有點不相信。
    蕭景行想起來之前他跟他母親的對話。
    蕭景行當時一臉防備地問他母親：“她來幹什麽？”
    “來崇州中學當老師。”
    “住咱們家？”
    “景行，你那是什麽口氣？人家一個年輕姑娘，難道你讓她單獨住在外麵？現在世道那麽亂，就算你們沒有婚約，你爸爸也會讓她住到咱們家來。”
    一旁，小張猶在嘰嘰喳喳：“夏小姐多高？是胖還是瘦？穿什麽衣服？少爺你什麽都不知道，一會兒咱們怎麽認人？”
    蕭母有時候會說那位夏家的姑娘如何如何，但每次蕭母一張口，蕭景行就躲，不是躲到自己房間裏去，就是躲到軍部去。
    有時候實在躲不了，蕭母說了什麽，反正他是左耳進右耳出。嘴上應著聲，實際上壓根沒往心裏去。
    以往母親是怎麽描述那位夏小姐的來著，他仰著頭，在腦海裏搜索，發現完全空白，一點也沒印象了。
    反倒是從父親那裏聽來的關於夏家長輩的信息，他倒是還記得。
    夏家祖父原本是揚城周邊某縣城種地的，勒緊褲腰帶傾全家之力供兒子讀書，這樣夏父才得以跟蕭翰同班。
    夏父讀完了書，原本在紗廠做會計，後來動起了做生意的念頭，這才有了夏家現在的富貴。
    不過夏家有錢歸有錢，三代以內往上一數還是農民，一點底蘊也沒有，完全跟書香世家不沾邊。
    聽說夏母還是個不識字的，這樣的母親能教出什麽樣的女兒？夏父苦出身，一般這種男人都覺得女兒的教育不重要，想必也不會讓女兒多讀書。蕭景行估計夏家的女兒最多讀到中學。中學生去中學當老師，其實並不少。但是崇州中學是一所好學校，蕭景行懷疑夏書琬根本就進不去。
    對了，他母親之前跟他說的是夏書琬要到崇州中學當老師嗎？他是不是聽錯了？她可能是來崇州中學讀書，或者參觀？
    他想起前兩年遇到以前的一個中學同學，同學跟他喝酒，喝醉了之後跟他吐露心事，跟他提起他鄉下的老婆，不識字，裹小腳，連旗袍都不肯穿，說那麽裸露是□□才穿的。他那個同學是被一封家書騙回老家的，一回到家就被五花大綁綁了結的婚。那天晚上，他新婚妻子端著個盆跪在地上說：“俺伺候你洗腳。”最後，同學的母親還逼著自己兒子行房，不行房就不許他走。
    天哪，蕭景行扶額，那個場景光是想想都可以嚇出一身冷汗。
    他一個大學接受美式教育的新青年，怎麽能夠忍受那些？
    他想要去守前線，大部分原因是為了保家衛國，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逃避舊式婚姻。
    參加空軍的戰友很多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他的同學，很多人找的妻子都是會說英文會演話劇穿洋裝高跟鞋的大家小姐崇州名媛。他還有個同學，特別新派，人家找的女朋友是拍電影的女明星。
    雖然他未必看得上他同學、戰友的女朋友——有文化的不夠漂亮，漂亮的不夠有文化，有文化又漂亮的又沒個性，既有文化又漂亮還有個性的，他有對人家沒感覺。但這並不影響他羨慕他的那些同學。起碼他們的婚姻相對自由，不像他，如果不反抗，等待他的隻有包辦婚姻，一個裹小腳的村姑會對他說：“俺伺候你洗腳。”
    想到這裏，他趕緊拂了拂身上的雞皮疙瘩。
    “畫報畫報！賣畫報啦，新出刊的《良朋》畫報，封麵是李玉珠嗷~”
    蹲在柱子旁的小張聽到電影明星李玉珠的名字，耳朵豎起來，眼睛都亮了：“李玉珠？少爺，我要買一本畫報！”
    “去吧。”
    小張很快回來了，把畫報顯擺到蕭景行麵前：“少爺你看！李玉珠，我最喜歡的李玉珠。”蕭景行看了眼，畫報上的李玉珠，穿一身紫色洋裝，頭戴一頂紫色帽子，梳著時下流行的發髻。她身姿婀娜，臉上塗得白白的，嘴唇塗得紅紅的，微笑的樣子，的確比她在電影上還要好看幾分。
    “我們家李玉珠漂亮吧？”小張問完這一句，不待自家少爺回答，捧起畫報就在李玉珠唇上香了一口。
    蕭景行張張嘴，有些嫌棄地看著小張。雖然他眼裏的李玉珠沒有小張眼裏的那般驚豔，但是他還是有一種李玉珠被小張褻瀆了的感覺。
    小張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忽然說：“少爺，我覺得名字好聽的女人一般長得也好看，你看李玉珠就是。夏小姐的名字那麽好聽，人肯定長得也好看。”
    蕭景行在心中嗤笑，心想那可不一定。而且他不忍心告訴小張，李玉珠隻是個藝名，人家原先叫李翠花。
    “嗚——”兩人說話間，火車從遠方駛來了。火車很快靠站，人群魚貫而出。
    小張的眼睛著急地關注著從車上下來的每一個年輕姑娘，他急得不得了，深怕錯過他家少夫人。反觀他家少爺，抱臂站在那裏，斜靠著柱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小張心裏那個急啊：“少爺，你不認識夏小姐，那夏小姐認識你嗎？如果你倆誰也不認識誰，那咱們互相找不到可怎麽辦啊！”
    蕭景行換了個姿勢，雙手插兜說：“怕什麽？等人都走光了，剩下的那個不就是她了。”
    咦，他家少爺說的好像有道理呢。
    於是小張也沒剛才那麽賣力了，而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哪個姑娘穿得時髦，哪個姑娘長得好看上。他發現打南邊來的姑娘，普遍沒有他們崇州的姑娘時髦，有多人穿的還是他們崇州三年前流行的款式。不過仔細看看，南邊來的姑娘其實長得並不比崇州的姑娘難看，隻是沒他們崇州的姑娘會打扮而已。
    忽然，小張也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麽，隻見他的兩隻眼睛呆了呆，眼珠子好一會兒才重新動起來：“少，少爺……”
    “嗯？”
    “我，我好像看見一個比李玉珠還要好看的姑娘……”
    蕭景行一笑，這可新鮮了，小張眼裏還能有比李玉珠還要好看的姑娘，那他可要好好看看了。
    他站直了身子，循著小張的視線往那邊看去。
    他個子高，這樣一看，基本上就一覽無餘了。
    川流一樣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美麗的姑娘。用美麗來形容她其實也不夠準確，但他實在想不到別的詞了，不然就得學那些詩人憋酸詞了。
    反正，周圍的人好像都是灰色的，隻有她是鮮亮的。她穿一身米白色洋裝，款式十分時髦，但他好像並沒有看見崇州的名媛小姐們穿過類似的款式。
    她戴一頂別致的帽子，腳上是一雙高跟鞋。她的腳不大，但也不是那種裹小腳的畸形腳，而是非常健康的腳，連她的足弓都是優美的弧線。
    她是一張鵝蛋臉，眉形很好看，一雙眼睛大大的，很有神采，鼻子小巧精致，唇形也美，唇色很好看，像是塗了唇膏。
    她跟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她的眉毛是溫溫柔柔的，眼睛是活潑靈動中帶著一股子自信，唇邊帶著淺淺的笑。
    他見過的普通姑娘，溫柔的沒她自信。他見過的名媛小姐，高傲的沒她溫柔。總之，她的氣質是那樣獨一無二。
    這樣一位姑娘，真的很想上去跟她認識，可惜他還從來沒有主動跟陌生姑娘搭訕的經驗。
    從前，不是姑娘主動來認識他，就是朋友在各種公眾場合向他引薦姑娘。這種情況，一般都是同學的同學，戰友的妹妹、朋友的表姐，諸如此類。
    總之，眼下，他隻能站在那裏，眼睜睜看著那位姑娘離他越來越遠。
    他站在那裏，他的高傲不允許他踏步。
    眼見著姑娘就要消失在他的視線，忽然，他抬步，朝前走去。
    小張當然知道他家少爺這是要去幹什麽的。他看到，他家少爺剛才看那個姑娘看得眼睛都快看直了。雖然他也沒少看，但他至少還記得正事，因此他忍不住衝著他家少爺的背影叫：“哎，少爺，你……”
    你不管少夫人啦……
    小張把後麵的話吞進肚子裏。他家少爺是喚不回來了，他隻好自己也跟上去。小張發現他家少爺止步不動了。他定睛一看，周圍哪裏還有什麽美人啊。人太多了，那姑娘不見了。
    小張心裏也十分可惜，不過他還不至於對一個比李玉珠還美的姑娘產生非分之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得先拿鏡子照照自己。所以相對而言，小張比較容易從剛才的情緒裏麵抽離出來，他說：“少爺，咱們還是找夏小姐吧。你要是實在難過，大不了我把這本畫報送給你，你可以把封麵貼在床頭，這樣你每天都可以看見李玉珠了。”
    蕭景行失落地呼出一口氣，微低頭：“不用了，還是你自己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