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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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雲氏祖墳, 八成是容不下醜娘的, 而剩下那座山莊, 更是醜娘一生的痛, 是以雲起索性將她葬在了這裏, 畢竟在這裏的數年, 他們過得雖算不上無憂無慮, 卻也舒心自在。
    隻是如今,少了醜娘的小院,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氣, 變得冰冷荒蕪,再也談不上舒心二字。
    雲起放下筆, 將寫好的書信裝入信封,放在書桌顯眼的地方,用鎮紙壓好。
    醜娘離世,他很是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隻覺得仿佛人生都失去了意義一般。但他終究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 有著一顆比普通孩子強大太多的心。
    相似的痛苦,他前世也曾承受過, 甚至連他自己都已經死過了一次,他很清楚的知道——無論如何心痛, 終究要走出來, 並繼續走下去的。
    他吃力的挪開木箱, 將木箱背後的一塊青磚抽了出來。
    那青磚其實隻有半截, 該是另外半截的地方,放著一個小小的木匣子,匣子裏放著他們家最重要的東西——房契和地契。
    剛搬來這裏的時候,他們帶著老管家給的十多兩銀子,買了兩畝薄田,租了這院子住。後來雲起稍大些,便隔三差五弄筆銀子回家,醜娘也舍不得亂花,除了將租的院子買下來,剩下的大多用來買了地。
    今兒一畝,明兒兩畝的,委實攢了不少。
    所以別看他們娘倆住著全村最破的房子,卻說不定是全村最有錢的人。
    雲起掏出地契房契,忽覺手上的觸感不對,將最後一張抽出來一看,頓時愣住。
    在裝著他們家最重要東西的小木匣子的最深處,放得竟不是房契地契,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一張薄薄的絹帕。
    雲起打開絹帕,頓時渾身一僵:絹帕上,繪著一個少女。
    用眉目如畫已無法形容這少女的美麗,容貌,隻是她美麗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看著她,便像是看著灑在山野中的金色陽光,幹淨,爛漫,不染一絲陰霾,不沾半點塵埃。
    雲起從她身上,隱隱看出幾分醜娘的影子,卻很清楚這不是醜娘,因為醜娘她,從未如此幸福過。
    便是在她最快樂的時候,身上依舊殘留著往日的不幸留下的痕跡,這樣的純真嬌憨、無憂無慮,永遠不可能出現在她的身上。
    然而雲起之所以驚訝,卻不是因為這少女的美麗,不是因為她和醜娘相似的五官,而是因為,他曾見過一張和她極為相似的臉,也是他前世見到的最後一張臉。
    那張臉的主人,名為顧瑤琴,前世便是這個美麗的女人,口中說著惡毒的語言,用白嫩的纖手喂他服下毒酒。
    但這上麵的少女,當然也不可能是顧瑤琴,因為顧瑤琴這會兒應該還隻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
    雲起搖頭:還真是……一團亂麻。
    這少女的身份,其實已不必再猜,除了那個傳說中的“雲曦”,還能是誰?
    而且還有更直接的證據——在那少女的頸側,有一個淺淺的水滴狀的粉色胎記若隱若現。
    雲起越發肯定,當初醜娘應該是被雲曦的容貌驚嚇住,以至於鑽進了死胡同走不出來,以至於她的故事裏,添了許多自己的想象進去。
    雲曦的胎記是在頸側,若那個人果真要將他變成另一個雲曦,為何要將他的胎記做在後腰?再者,雲起並不覺得自己長得和她有多像,更不覺得,當年的那個人還有醜娘,能從一個剛生下來不久且早產兩個月的孩子身上,看出他將來的模樣。
    四張相似的臉,兩個一樣的胎記,前世今生的恩怨。
    雲起忽然搖頭一笑。
    上輩子的恩怨已了,上一輩的事與他無關,他為什麽要為了這些上輩子,或上一輩的亂七八糟的事糾結,而浪費自己的寶貴時間?
    前一世,在外人眼中他的人生或許悲慘到了極致,從天之驕子,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也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而雲起自己,的確也曾自憐自傷過,但更多的時間,卻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活的滿足而充實。
    這樣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生活方式,也許並不正常,但雲起卻已經習慣並喜歡,這輩子也並不準備改變——不管上輩子是什麽樣的陰謀,不管上一輩有什麽樣的布局,都去他媽的!恕不奉陪!
    他摸出火折子,將畫像點燃,隨手扔進盆裏,又將房契地契塞進信封,然後背上一個小小的包袱,轉身離開。
    母親去世,他再留在這裏毫無意義,不過徒惹傷心。
    更重要的是,雖然他不願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但想也知道,在那個人的布局中,他定是極重要的一環——要擺脫這些,不是想想就可以的,他必須去等一個人。
    半個時辰之後,院外傳來柳兒嘰嘰喳喳的聲音:“娘!娘!你一定要好好勸勸雲起哥哥,讓他就來我們家!以後有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漂亮衣服,柳兒都讓著他!哥哥,你也是,對吧!”
    一個憨厚的聲音“嗯”了一聲,柳兒娘笑道:“娘也想讓起兒到我們家來啊,那孩子,會念書又有本事,而且重情義,有這樣一個兒子,娘做夢都會笑醒。不過啊,想要他的可不止咱們家,娘不一定搶的過呢!”
    說話中,母子三人提著食盒進了院子,叫了一聲沒人應,便詫異的推門而入。
    “咦,這裏有一封信,應該是起兒留下的!二憨,你也跟著起兒學了一年多了,快看看!”
    二憨應了一聲,打開信封,幾人都被裏麵的地契房契嚇了一跳,二憨忙翻開信簽。
    他到底識字不多,看的有些吃力,但好在裏麵沒什麽生僻字,說的也是大白話,連蒙帶猜的勉強能看懂。
    “小起說,謝謝我們這段時間的照顧,他去遠方投親去了,讓我們不要擔心。房子和地,讓大家夥幫忙照看一下,地裏的產出不必給他留著,就用這些錢,請個私塾先生,教村裏的孩子識字。他說無論一個家,還是一個家族,想要興旺,不識字、不讀書是不行的……”
    “投親?雲起哥哥還有親戚?”
    “胡說什麽呢,他和醜娘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怎麽可能沒有親戚?隻是他一個孩子,一個人上路怎麽能讓人放心?算了,我們先去找村長……唉,那孩子果然是好的,隻可惜和咱們沒緣……”
    雲起頗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簡直不明白他是怎麽活到現在的——就這腦子,還玩潛伏呢!
    道:“再問你兩個問題。
    “第一,兩位皇子前不久才在山中遇襲,十多名侍衛屍骨未寒,他們自己也險些喪命。若在這種情境下,我的再三提醒都不能引起他們警惕,那身為皇子,他們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第二,對方既然是有預謀的埋伏,你們有多少人手理應一清二楚。在對方準備充足,攻其不備的情況下,為什麽你們才死傷三十餘人,而兩位皇子……毫發無損?”
    陳群正皺眉沉吟,忽然一愣:“等一下……你說他們毫發無損?”
    雲起淡淡道:“若兩位皇子果真身受重傷,便是烏大人愛民如子,也不至於從頭到尾都在外安置傷患,隻大夫來時,才進去呆了一炷香的時間。而且你別忘了,我是個相士,雖道行未必精深,但想看出一個人的氣色如何還是很容易的。”
    陳群捏緊拳頭,咬牙道:“你是說,他們根本不是不相信你的話,而是將計就計,好將那些人引出來?”
    說完不等雲起答話,又自言自語道:“是了,那些人占盡地利,從山頂推下巨石攔路,而後又居高臨下,箭雨覆蓋。可是箭雨隻持續了一輪,就莫名其妙停了,隻剩下林中埋伏之人近身搏殺……顯然不是他們不想繼續射箭,而是不知被什麽人給清理了……”
    陳群一時間神色萬變,良久無語。
    雲起終於不耐煩,將小胖墩裹進毯子裏,小家夥左衝右突出不來,著急的“嗚嗚”隻叫,讓雲起很有些報複的快感,想當年他還是個小奶娃娃的時候,可是被大黑欺負的夠慘……
    想起那條比人還要靈性的狗,雲起心情又低落下來,掀開毯子,將小胖墩抱起來,戳戳它毛茸茸的小臉,斥道:“你可比它差遠了!沒出息!”
    小胖墩反應賊快,扭頭就舔,又被雲起嫌棄的推開。
    雲起看了眼比進來時臉色平和許多的陳群,“咦”了一聲,道:“陳大俠怎麽還在這裏,不去找罪魁禍首算賬嗎?”
    陳群皺眉,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雲起抱著小胖墩坐到椅子上,一邊低頭順毛,一邊漫不經心道:“不如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麽?
    “你在想,原來他們早就知道,卻騙了我們所有人。你在想,為什麽他們明明知道會有襲擊,卻不告訴你們?
    然後再想,是了,明擺著你們的人裏有內奸,若是說出來,對方有了準備就不妥了,這事也怪不得他們。
    然後再再想,其實這一戰在所難免,你那位朋友身為侍衛,也算是死得其所、求仁得仁。
    然後再再再一想,若不是兩位皇子早有準備,安排了後手,死的人隻會更多,也許連你自己都會沒命……”
    “所以說,”雲起總結道:“現在的你是不是不僅不恨,甚至還有些敬佩兩位皇子殿下的先見之明?
    “怎麽樣,陳大俠?我這位相士可還算合格?”
    陳群一時啞口無言。
    雲起淡淡道:“你朋友離世,你想都不想就來指責我,為什麽明明知道可能會發生變故,卻沒能說服你們相信。待如今知道這些是兩位皇子的計謀之後,卻不僅不去找他們算賬,反而敬佩他們的高明……陳群,陳大俠,你不覺得自己欺人太甚麽?”
    陳群張口結舌,呐呐無語。
    雲起看著他,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道:“先前我見你,因一次所謂的救命之恩,就行奴仆之事,還以為你另有算計,現在看來,我真是高看你了……陳群,你從骨頭裏,就是個奴才!欺善怕惡,欺下媚上,偏偏還要做出一副義薄雲天的模樣來,真真令人作嘔!”
    陳群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嘴唇顫動,卻依舊沒能說出話來。
    他覺得雲起說的不對,他陳群,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他對劉欽那些人,一丁點的好感都欠奉……可是一時之間,竟又無言以對。
    是的,他的確不喜歡這些皇孫貴胄,可是他也的確覺得,劉欽劉鉞這次的舉動並無可指責之處,他的確覺得,他的那個並不知道他真實身份的朋友,死的並不冤枉……
    所以說,在他陳群心裏,皇子們隱瞞身份,讓他們不明不白的去送死就是應該的,這少年隻是沒能說服別人相信他,就該死?
    那這少年說他欺善怕惡、欺上媚下,又有哪一句罵的不對?
    陳群一時間心亂如麻,又隱隱覺得這個邏輯有什麽地方不對,卻無論如何都理不出頭緒,卻見雲起低頭不再看他,道:“看在你剛剛死了友人,又身受重傷的份上,我今天饒你一次,下次再敢碰我,哪隻手碰的,我打斷你哪隻手……現在從我房間裏滾出去,以後也別讓我再看見你。”
    他聲音平淡,絲毫不見怒意,卻正因為沒有絲毫怒意,讓才陳群心裏更加難受,看了眼一心一意陪著小奶狗兒玩耍的雲起,倉惶離開。
    ******
    第二天的早飯是送到房間裏吃的,不過和尚們仍舊是聚在一起用的飯,果然比昨天在客棧吃的豐盛許多,味道也好。
    收拾好碗筷吩咐小和尚給廚房送去,普泓道:“小師叔,我看兩位殿下近日內恐怕不便啟程,不如我們去說一聲,先行上路?”
    雲起也有這個意思,這些貴人之間的恩怨,他們還是躲得越遠越好。
    正要點頭,昨日和他們走了一路的侍衛頭領進門,道:“雲公子,兩位殿下請你過去一趟,有事商談。”
    普泓道:“我陪師叔一起去。”
    侍衛頭領道:“兩位殿下此刻隻想見雲公子一人,若大師有事,不如先稍後片刻?”
    普泓看向雲起,雲起搖頭示意不必擔心,抱起和他形影不離的小胖墩,起身隨侍衛離開。
    他對自己的安危並不擔心,這次上京,他頂替的是大和尚,是皇帝親自派人來請的人,他們再大膽也不敢拿他怎麽樣。
    到了上房,裏麵隻有劉欽、劉鉞和烏大人三人,劉欽劉鉞身上都有包紮好的傷口,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兒和藥味,讓小胖墩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見雲起進門,劉欽三人一齊起身拱手,劉欽道:“先要謝過雲公子提醒之恩,否則隻怕我們上百人,這次都在劫難逃。”
    劉欽的話裏沒有半句矯飾,且他胸口分明還纏著紗布,卻舉止如常,全無半點隱瞞自己的傷勢是偽裝出來的意思。
    然而正是這樣的“推心置腹”,讓雲起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覺:他可沒有和這些人“推心置腹”的打算,而且他也不覺得,這些許感激,會讓這些逢場作戲慣了的人忽然變得坦誠起來。
    於是微微搖頭,示意不必如此,卻不說話。
    幾人等著雲起開口,好順勢說下去,見他不吭氣,劉欽看了烏大人一眼,烏大人幹咳一聲,先請雲起落座,親手給他倒了熱茶,才道:“這次我們請雲公子來,除了表示感激之意,還想商議一下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雲起微微點頭,還是不說話,烏大人隻得繼續說下去:“我和兩位皇子殿下商議了一下,覺得既然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後麵的路隻怕也不會太平,再分開走的話,恐怕不太合適。”
    雲起道:“行程的事,你們同普泓師侄說就好。”
    烏大人點頭微笑道:“等先問過雲公子的意思,我們自然會同普泓大師商議的。”
    雲起道:“我沒什麽意見。”
    便要起身。
    劉欽做出稍等的手勢,開口道:“不瞞雲公子,這次得雲公子提醒,我們不僅性命得以保全,而且還生擒了數名刺客,巧的是,這數名刺客的身份……”
    他微微一笑,才繼續道:“算不得隱秘。”
    雲起皺眉,抿唇不語。
    劉欽劉鉞兩人對視一眼,劉鉞接過話頭,道:“昨夜我們已經得了這幾人的口供,隻是口供這東西,尚可抵賴,若是他們活著回京的話,就會有人的日子變得很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