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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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起聞言, 抬頭愣愣看了他一陣,卻慢慢緩過神來,臉上恢複了幾分血色, 神色漸漸鎮定, 直至如常,道:“不是……沒事。”
    普泓微微鬆了口氣,卻見雲起又道:“我們走快些,就在前麵的小鎮落腳。”
    普泓點頭,也不追問, 催促了小和尚們一聲, 加快步伐。
    ******
    雲起占卜向來隨意,丟根樹枝、看一眼飛鳥,便算起了卦了, 慎重時大不了丟幾顆銅板。
    他一向覺得,如沐浴更衣、齋戒焚香等,其實對占卜沒什麽用,老天爺不會因此就給你更多的提示……但現在他卻覺得, 老祖宗傳下來這些東西,不是沒道理的。
    老天爺雖然不吃這一套,但占卜的人卻需要。
    在溫水中好好浸泡一下, 穿上舒服幹淨的衣服, 點一爐清淡的佛香, 的確可以舒緩精神, 寧心靜氣。
    雲起的性情,用大和尚的話來說,說好聽了,叫心靜,說難聽了,叫冷漠,冷漠的可以將自己的事,都用旁觀者的心態去看。隻是他的冷漠藏的很深,如不靠近,便感受不到。
    偏生要讀懂老天爺的意思,除了靈氣悟性,最重要的,便是這種宛如置身事外的冷漠,或者說心靜。
    隻是此時此刻的雲起,慌的若不是普泓提醒,連自己會占卜都忘了,如何還能保持心靜?
    於是生平第一次需要起這些東西來,於是開始沐浴、更衣、焚香、靜坐。
    足足一個小時之後,他才取出和尚傳給他,他卻很少使用的兩片古老龜甲,閉目片刻後,擲在地上。
    ——平安。
    “平安。”
    忽然的輕鬆讓雲起感覺到一瞬間的虛脫,手腳仿佛被抽幹了血液一般無力動彈,好一陣才開始慢慢恢複。
    雲起撈起龜甲,又丟了一次。
    “康健。”
    雲起最喜歡問老天爺的,便是這種最最簡單的“是”與“否”的問題,因為這樣答案最明晰,解讀起來絲毫不費腦子,也不會出現歧義。
    平安。
    康健。
    既是平安康健,那他前世的病又從何而起?
    這種注定想不出答案的問題,雲起沒花時間多想,出門去廚房找東西吃——從中午到現在滴水沒沾,都快餓死了。
    第二天的雲起,便恢複了正常,和小和尚們一樣笑嘻嘻的趕路,唯有心最細的普泓,能偶爾從那張臉上,讀出幾分類似於近鄉情怯的忐忑,頓時心疼的厲害:自家這位小師叔雖然看起來穩重,但到底隻有十五六歲,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要挑起重擔,離開師長的庇佑,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生活,怎能不忐忑不安?
    ******
    因他們是皇帝的“貴客”,所以一般都住在驛站裏。靠著侍衛身上的腰牌和公文,不管去哪裏,總能得到最高的待遇,住的寬敞又清靜,飲□□致,服務周到。
    隻是這次投的驛站,還未靠近,就聽到裏麵喧鬧的哭聲。
    原本哭聲不該用“喧鬧”兩個字來形容,隻是裏麵哭的人太多,大人孩子老人都有,又各哭各的傷,各訴各的苦,各罵各的天,便顯得喧鬧了起來。
    雖然亂糟糟的聽不真切,但那哭聲中各自的絕望淒苦匯聚在一起,越發讓人不忍猝聞。
    驛站的官員遠遠的侯在門外,賠笑著將他們朝後麵院子引,賭咒發誓說後麵院子絕對清淨。
    小和尚們心腸軟,隻在門外聽個聲都要掉眼淚了,隻是長輩沒開口,才沒敢擅自進去,卻忍不住要問個原由。
    這事倒不用驛丞解釋,先一步來探路的侍衛早就打聽清楚了:昨兒夜裏有百姓取暖不慎,將自家的房子給點著了,又因為取水不易,救援不當,眼睜睜看著整一條街都化為了灰燼。
    這一場大火,死了足足二十多個人,剩下上百人無家可歸,有的甚至連一件棉襖、一床被子都沒搶出來——這種天氣,別說吃飯的問題,光露宿街頭就能要了他們的命。幸好縣老爺慈悲為懷,將他們暫時安排在驛站,這才剛剛住進來,所以難免吵鬧。
    雖說許他們住這兒,但驛站的上房都是給官老爺留著的,自然不可能讓給他們住,隻能安排在那些專門給馬夫、下仆等住的地方。便是這些地方,也不敢讓他們占完了,是以最後隻能上百號人擠在一個大院裏。
    這些人好端端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一夜之間家當盡毀,至親永隔,便是勉強合家逃得性命,也是過了今天沒明日,讓他們怎能不傷心絕望?
    那邊哭的淒淒慘慘,和尚們這邊卻早就備好了上好的房間、足量的熱水和精致的齋飯。
    見和尚們一個個麵露不忍,驛丞一麵暗示底下的差役趕緊去讓前院的人閉嘴,一麵又連聲解釋,說那邊安置的百姓也給他們準備了食物,稍後就分發雲雲。
    不由暗暗埋怨知縣老爺,既然想在這些可以和皇子甚至皇上說的上話的和尚麵前,做出一副愛民如子的模樣,好讓他們回京後幫他說幾句好話,稍稍挽回下這場大火造成的失職之罪,就該早點打算才對,偏生到和尚都快進城了才下定決心,弄得哭天搶地、烏煙瘴氣不說,更讓他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見和尚們什麽都沒說,放下行李洗手吃飯,驛丞很是鬆了口氣,他還真擔心這些心善的和尚非要先去看前院那些人,問東問西,甚至將自己精心準備的素齋拿去分給那些人吃,讓他心血白費。
    其實他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因為苦度寺的和尚們,對於別人的善意,總會小心翼翼的維護。譬如路邊遇上一個富人和一個快餓死的乞丐,富人送給你一個饅頭,該怎麽做?有人會將饅頭轉手送給乞丐,但苦度寺的和尚們不會,他們會慎重接受,道謝,然後取出自己的食物贈與乞丐——當然,若那乞丐沒有這個饅頭就會喪命,那就另當別論了。
    乞丐需要救助,可富人的善意也不要辜負,哪怕這份善意並不純粹,也不要去鄙視和嘲諷。
    和尚們吃完飯,道過謝,便去了前院。
    他們去的時候,前院已經安靜下來,這會兒正在吃飯,一人兩個白白胖胖熱氣騰騰的素餡包子,不夠再拿,管飽,比他們平日裏吃的還好。
    和尚們也沒在前院多呆,轉了一圈便出來,然後直接出了驛站,開始分頭去化緣,這次不光化吃的,舊衣服、破被子、爛鞋子、缺了口的瓷碗……什麽都要。
    雲起不是和尚,自然不能去化緣,也沒去假冒什麽天生靈童繼續騙錢,而是直接給了驛丞幾兩銀子,讓他給前院添幾個火盆,又去附近的藥店,買了驅寒防寒的草藥,煮了一人分一碗,以防這些在風雪中凍了半夜加一天的人得了風寒,雪上加霜。
    然後仗著從大和尚那兒學來的皮毛醫術,給受傷或生病的人逐個診治。
    這些受了災的,自然都是可憐人,卻並不都是好人,也有仗著年輕力壯,在本就狹小的大通鋪上一個人占三個人位置的,也有拿了人東西卻反咬一口硬說成是自己的,也有揪著雲起不放,仿佛不給她好處就是要害死她一家似得……
    若換了平日,驛館的差役對這些或者視而不見,或者上去一通老拳,但這會兒有雲起在,他們不敢不管,也不敢狠管,束手束腳的好不狼狽。
    最後倒是雲起發話,才將這些到了此時此刻還要欺負人的家夥扔出去,凍了半個時辰才放進來。
    有了這些人做榜樣,等天黑了,和尚們帶著米麵、棉被、衣服之類的東西回來分發的時候,便異常順利。
    因放不下這些人,他們第二天便沒上路,和尚們依舊去化緣,雲起則留在驛站,配置藥膏給那些個燙傷的居民。
    他在醫術上並未得和尚真傳,但因為前世的經曆,對於皮膚上的傷頗有經驗,並知道不少珍貴的方子——都是劉鉞千方百計尋來的,隻是再好的方子,對他臉上恐怖的傷痕也無能為力。
    藥膏配好,雲起正要拿去前院,剛出門便被一個侍衛搶去,笑道:“雲公子,這些粗活我們來做就好,別的不敢說,上藥這種事,咱們比您還熟。”
    又道:“這雪足足下了四天,難得晴一次,不如我陪您去外麵走走?聽說這裏一葉樓的茶最是有名,點心做的也好,尤其是院子裏有一株四百年的老梅,開的是疏密有致、濃淡適宜……一葉樓上有三四個雅間,離得最近,視線最好,推開窗就能摘一枝,再美不過。”
    雲起看了他一眼,因遇到這種慘事,所有人心裏都難受著,和尚們還在外麵辛苦化緣……劉欽派來安排他們食宿的侍衛,個個都圓滑世故,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勸他去喝茶賞梅?
    加上他一句話裏,帶了好幾個牽強的“四”字,雲起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搖頭道:“我對梅花不感興趣,不管它是活了四百年,還是七百年。”
    便要關門。
    “雲公子,”侍衛忙抵住門,卻怕傷著雲起不敢狠推,低聲快快道:“實不相瞞,是四爺他……”
    雲起眯起眼,這侍衛懂得用隱晦的話暗示他,自然不至於連他的回話都聽不懂,卻還要直言點破,想來劉欽找他,是有什麽急事。
    但他一點都不想參合這些皇孫貴胄的權勢之爭,雖說劉欽先前放過算計他們,勉強可以算做一個人情,但苦度寺救他性命在先,怎麽都不欠他的。
    侍衛見他神色不虞,又低聲道:“昨日大火,一百多人生計無著,別看縣官如今將他們安置在驛館,等咱們一走,隻怕立刻會將他們攆出去——大師們再怎麽樣化緣,也不過能得些衣食,解決不了長久問題……可這對四爺來說,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雲起問道:“所以要我去了,四殿下才肯說這一句話?”
    侍衛額頭立刻浸出冷汗:“不,不是……隻是……”
    雲起點頭道:“一葉樓是嗎?我知道了。”
    他也沒什麽東西收拾,抱起在他腳下打轉的小胖墩便準備出門,侍衛忙跟在後麵,急聲道:“雲公子您誤會了,這些話是屬下自己說的,和四爺一點關係都沒有……”
    雲起道:“你也誤會了,他是什麽樣的人,和我也一點關係沒有。”
    他這輩子雖然在和尚堆裏長大,卻不是和尚,也當不了和尚。
    和尚們心慈,講究導人向善,他卻懶得理會,喜歡的,親近些,不喜歡的,避而遠之就是,是以那句“所以要我去了,四殿下才肯說這一句話”,全無半點指責的意思,隻是單純的問話而已。
    隻是他這句“和我一點關係沒有”的“解釋”,聽在侍衛耳中,卻是另一重意思,嚇得硬是在大冬天冒出一身冷汗,後悔不迭:方才他若是跪下來苦苦央求,這少年未必就不肯,可他偏偏鬼迷了心竅似得,說出這種近似要挾的話,生生將自家主子在這少年心中的形象,敗壞了個幹淨——他被劉欽派在少年身邊,哪會不知道自家主子對他的看重,這下子真是……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刮子,見少年已經下樓,忙定定神,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跟上去,中途將上藥的活兒交給一個同僚,自己引著雲起上街“逛逛”。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等和尚們做完早課,雲起就去找方丈師兄說了山崖上的事兒,而後便抓了幾個小和尚一起,去給大和尚盤炕。
    原是不合規矩的,但關鍵這位小祖宗要做的事兒,就沒人能攔得住,且又是為老祖宗盤的炕,是以廟裏的大小和尚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看見,由得他們折騰。
    雲起在造東西一項上極有天賦,繪出圖紙,然後將小和尚們指揮的團團轉,看似亂糟糟一片,各做各的,實則有條不紊,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一個嶄新的大火炕就出現在了大和尚的禪房。
    小和尚們紛紛散去,忙自己的事去了:苦度寺廟不小,人卻少,幾乎沒有閑人,若一定要說有,雲起算一個,大和尚算半個。
    於是雲起親自動手,將火燒到最旺——新炕要這樣連燒幾天,徹底去了濕氣,才好住人。
    雲起和大和尚一起,坐在灶旁的小凳子上,一個捏著銅板,一個數著念珠,就今天晚上是下大雪還是小雪打著賭,偶爾扔幾根柴火,又或丟幾顆花生進去,不知不覺大半天就過去了。
    “太師祖!小師叔祖!”
    小和尚氣喘籲籲的跑來,邊跑邊叫,很焦急的模樣。
    雲起都懶得理他,這小和尚,成天都風風火火的,甭管什麽事兒,到他這兒都急的跟家裏著了火似得。
    大和尚道:“莫急,莫急。”
    不是大和尚囉嗦,一句話要說兩遍,而是“莫急”兩個字,便是這小和尚的法號。
    莫急道:“太師祖,小師叔祖,普泓師叔讓我來問問,這裏有沒有多的熱水。”
    雲起道:“那三個人已經救回來了?”
    莫急道:“是救回來了,不過不是三個,是四個。師祖說,他們身上有傷,又凍得狠了,最好能有熱熱的水泡一泡……廚房那邊也燒了一些,但沒那麽多。”
    雲起在這兒燒了大半天的炕了,熱水當然攢了不少,不過是準備留著給救人回來的和尚們泡腳用的,但這話說了也沒用,拿出去還是會緊著那幾個先用。索性也不說了,起身和莫急一人提了一大桶熱水去前院客房。
    剛進前院,雲起便差點把鼻子都氣歪了。
    隻見前院的井口邊,一個小和尚正高高的挽著袖子,拿著絲瓜瓤子,奮力的刷洗一個大浴桶,從井邊潑的水量來看,這浴桶已經刷了好些遍了,小和尚兩隻手凍的通紅,時不時吸一下鼻子,模樣甚是可憐。
    雲起將水桶重重撂在地上,小和尚聞聲抬頭,見到雲起頓時嚇的一個哆嗦,趕緊跑過來賠笑,壓低聲音道:“小師叔祖,小師叔祖,您息怒,息怒……普泓師叔說了,明兒,不對,待會就讓普惠師兄給您做個新新的,比這個還大還漂亮!”
    雲起冷哼道:“我說怎麽大雪天的去救人,廚房裏的水都沒備夠,合著是準備好了,人家嫌髒不肯用是吧?”
    小和尚嘴巴不利索,就知道連連賠不是,還生怕聲音大了被人聽見,恨不得跳起來堵雲起的嘴。
    莫急這會兒早就放下水桶,跑到廂房門口,將厚厚的門簾掀開一條縫,鑽進去一個腦袋,對著裏麵擠眉弄眼抹脖子。
    一身袈裟,正陪著劉欽幾人喝茶的普泓先不緊不慢的致了歉,走到門口一看,頓時扶額,先在莫急額頭上清脆響亮的敲了一記:讓他去借點熱水,誰讓他把這位小祖宗招來的?
    忙掀了簾子,加快步伐過去。
    “師叔!師叔!息怒!”普泓低聲道:“衣食父母,衣食父母呢!一年半載的也招待不了一次,忍忍就過去了!寺裏就這麽幾個浴桶,就數師叔你的最幹淨漂亮……那邊普惠師弟已經在給你做新的了,正選料呢!不信你去柴房看去。”
    雲起冷哼道:“用了我的東西,還嫌我髒……嫌髒她怎麽不自己洗?莫徐才幾歲呢?你不知道這會兒水有多冷?”
    普泓苦笑道:“我倒是願意自己洗,可和尚也是男人,那位女施主……”
    他生怕火上澆油,忙打住,連聲提醒道:“衣食父母,衣食父母呢!師叔你忍忍啊,就這幾天,很快就打發他們走!”
    雲起自然不會把火發在普泓身上,這寺裏的和尚們一心修行,所有俗務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最辛苦受氣的莫過於他。
    一敲莫徐的小腦袋,道:“洗幹淨就得了,你這是想把鋸末刷一層下來呢?”
    莫徐揉著腦袋道:“莫徐答應女施主要多刷幾遍的,出家人不打誑語。”
    雲起恨鐵不成鋼道:“別以為剃個光頭就是和尚,你出了個屁的家!”
    莫徐嘟囔道:“師傅答應莫徐,隻要到了十八歲,就給莫徐正式剃度的。”
    雲起拿這小和尚沒轍,索性眼不見為淨,轉身回了後院,和大和尚交代了一聲,便去了柴房劈柴。
    今天光他燒炕,就將寺裏幾天的柴火燒的一幹二淨,偏偏負責劈柴的師侄今天去山下救人,這會兒怕是累的不輕。
    ******
    回到廂房,普泓發現顧瑤琴正站在窗口,頓時一愣,顧瑤琴微微一笑,道:“普泓大師,剛才那位少年,看著好生眼熟,可就是昨日給大師送信之人?”
    普泓點頭稱是。
    顧瑤琴懊惱道:“果然是他。大師剛才實不該攔著他的,說到底他對我們有恩,見他一麵也是應該的。”
    普泓笑而不語。
    顧瑤琴又道:“他是寺裏的雜役?叫什麽名字?”
    普泓搖頭道:“本寺沒有雜役,這位是寺中一位長輩的俗家弟子。”
    卻沒提姓名。
    俗家弟子,和雜役有什麽區別?顧瑤琴笑笑,想了想,從手腕上取下玉鐲,道:“煩請大師將這鐲子交給他,權當感謝他昨日雪中送炭之情。”
    普泓卻不收,道:“他就住在寺中,女施主若有意,不妨自去。”
    顧瑤琴勸了兩次,普泓卻始終搖頭,隻道:“幾位施主,熱水廂房都已經準備妥當,幾位可以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了……若有需要,可以吩咐莫急莫徐兩位師侄,貧僧還有事,先行告退。”
    對三人合十一禮,轉身出門。
    顧瑤琴僵在原地,片刻後才笑笑,道:“這苦度寺的大師們,真是好大的架子。”
    兩位皇子大駕光臨,結果廟裏的老和尚、大和尚們一個都不露麵,隻派了一位輩分僅比還沒正式剃度的小沙彌高一點的“普”字輩弟子招待,便就這一位弟子,態度也是平平。
    劉欽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小小的飲了一口,沒有說話。
    他們這位表妹庶女出身,且日常出入宮廷,深受皇上太後喜愛,應該深諳察言觀色之術才對,怎的到了外麵,竟遲鈍起來,看不出這位普泓大師原還恭敬,自她提起那位“雜役”,才冷淡起來。
    ******
    劈柴這種事,雲起是做慣了的,倒不是和尚們虐待他,而是想要猜對老天爺留下的謎語,心靜最為重要,要想心靜,最簡單的便是長時間做一件單調、重複的事兒,譬如撿佛豆,譬如劈柴。
    雲起選的是後者。
    撿佛豆固然輕鬆,可是雲起向來對這種毫無價值、純修心的行為深感排斥——他的時間可不是這麽浪費的。
    劉鉞等人找來的時候,雲起還在劈柴。
    看著手起斧落的少年,幾人都有些愣神,他們不是沒見過人劈柴,卻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劈柴,都劈的這麽自然隨意且賞心悅目的。
    不見怎麽用力,隨意一斧落下,粗壯的木塊便順著紋路一路裂開,輕鬆的仿佛撕開一張薄紙。
    連聲音也如裂帛一般,帶著幾分悅耳。
    劉欽歎道:“想不到小兄弟武技竟這般出眾,先前是我等眼拙了。”
    雲起早便發現了他們,本以為他們隻是隨便逛逛,不想竟來搭起話來,頭也不抬道:“我是會點武功,不過這劈柴的本事和武功無關,熟能生巧罷了。”
    這句話倒不是假話,不過這熟能生巧的“熟”字,指的卻並不是劈柴——他這十多年,一直在跟老天爺較著勁兒,有時候看著天空大地,都能看出花紋來,更別提這木頭上——那紋路在他眼裏,簡直比他的手指頭還粗,一斧下去,自自然然就散了,頗似書中寫的庖丁解牛的境界。
    又道:“你們身上有傷,又方才沐浴,實不該出來吹雪風,仔細著了風寒。”
    一生病,又得找人照顧,甚至下山買藥——麻煩。
    劉欽笑道:“多謝小兄弟關心,不過得小兄弟救命之恩,若不來當麵答謝,我等寢食難安。”
    雲起將腳邊的幾塊木頭劈完,這才收了斧頭抬頭,頓時一樂:喲!又一個熟人!
    先前莫急就告訴他,他們救回來的一共是四個,沒想到,這第四個人,竟也是個熟人。
    這位一臉漠然站在顧瑤琴身側的高大男人,正是前世顧瑤琴的貼身侍衛,名叫陳群,來曆神秘,武功極高。
    前世雲起曾聽人提起過,這位陳群陳大俠義薄雲天,因被顧瑤琴救過一命,便以性命相報,對她忠心耿耿,數次救她出險境,為她赴湯蹈火、百死莫辭。
    想來之前這位陳大俠先是替他們擋住追兵,完了又脫身去尋,在山崖下找到了這幾個……看他的模樣,傷的可比劉欽、劉鉞重多了,在這種重傷下,還能下到山崖找人,實在是不容易。
    前世今生,這位顧家七小姐,好像總能碰到些好東西,真是讓人羨慕的運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