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廟周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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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戰場上,硝煙烈火見過,屍橫遍野見過,大漠孤煙也見過,隻是這破廟之中的這個破佛像,它破得如此新奇有趣——我倒是真沒見過。
這佛像應當是個常見的彌勒佛,也很平常地挺著大肚子笑得開懷,隻是,他的臉上掉了幾塊漆,於是他白淨的臉上就現出幾塊好似屍斑的黑底,然而他還在大笑,笑得事不關己,反倒讓我們這些擔心他的人成了個參不透真相的傻瓜。
我很討厭這種感覺,而此刻正藏在他後麵的昔言顯然也不喜歡,當然,以他的潔癖,他也有可能隻是嫌棄佛像後麵很髒。
“老相國您說……”我看向守在林淵和林意身邊裝聾作啞的老相國,“這次來的人又是想要殺誰呢?”
血腥味,不多時就充斥了這間小小的破廟,大多都是我的,除了我的,興許還有林意被昔言揍出的血——這對廟上人而言,無疑就是兩敗俱傷的信號,我相信,這人隨時會衝下來!
劍拔弩張之時,唳唳一聲哨響!我一凜,下意識就攥緊了長刀!
然而哨聲倏忽一起又瞬間消落,千鈞一發的時間裏,除了廟中的我們越來越緊張,似乎並沒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也並沒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將軍!將軍別怕!”昔言突然棄了彌勒佛後麵的陣地,我正想將他給罵回去,他卻衝上來一把抱住我的腦袋!嘴裏還喃喃不休道:“別怕別怕!!有我在!!!”
他的胸膛很硬,我這一下幾乎被他磕得頭昏眼花,以至於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做甚!所以我也並沒有發現在我們身周,早已經處處都是讓人頭皮發麻的嘶嘶之聲。
我瞬間寒毛倒豎,然後是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心髒被巨石壓迫了一般狂跳起來!
是的,我不怕獨蛇,但怕死了群蛇。浪跡西蠻草原的那一年裏,曾有一次草原下了一場十年不遇的暴雨,暴雨傾盆下了一天一夜,好容易雨停,我便被馬倌踢出帳篷去放馬,哦,那時候剛混入西蠻王庭不久,我女扮男裝,因身材瘦弱隻混上個馬奴。
雨霽天未晴,我勉力趕了馬群深入草原,無奈暴雨威力太大,近處的草原幾乎都沒什麽可供馬兒吃食的,為了能繼續留在西蠻王庭,我隻得孤注一擲地深入草原疏林,那裏有林木,對草尚有保護,即便草不夠喂馬,至少也還有雨後的鮮嫩樹葉聊以安慰。我和玉生命力堅強,我喂的馬自然也不會那麽嬌氣。
我知道草原疏林會有蛇,於是事先帶了驚蛇的樹枝,也配上了非紅給我的繡花針,哦對了,那時候為了掩人耳目,我是女扮男裝,非紅則是男扮女裝。然而彼時我還是馬奴的時候,他就已經混成了西蠻王庭三王子的貼身婢女,主管婢女的阿姆見他一手的中原好繡工,自然很喜歡他,於是便常常找他陪著繡花,所以非紅留了個心,偷偷藏了她許多上好的繡花針,然後塞給我,說他還沒有混出把刀來,讓我暫時用這些防身。
那時我很不服氣,想我和玉才是未來要做大將軍的人,怎麽到頭來還得靠個小白臉提供武器和給養?!但想著大局為重,何況這些繡花針是中山國每年同西蠻交換的物資,質量上乘,所以我覺得聊勝於無便也收了。
那時,我不知道這些繡花針會救我於危難;那時,我也並不知道自己害怕蛇群害怕到那種地步。
那時我駕馬踏泥一路長驅直入,馬奴的生活辛苦我倒不怕,畢竟我從小也沒少跟隨父親身赴戰場增加曆練,隻是無聊這一項,實在是叫我忍受不住,所以每每能駕馬狂奔,我總是十分快意,任由草原上罡風烈烈撲麵而來,我似乎能在這風裏將一切煩惱都拋諸身後。可是那時我忘記了,草原上剛剛難得一場豪雨,蛇蟲鼠蟻性喜濕潤,雨後初霽,正該是它們瘋狂活動的時候。
於是,我同數群草原蛇不期而遇。
這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在於,我在動腦子試圖去想辦法之前,身體就已經軟了!繼而是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心髒幾乎都要都嘴巴裏飛出去!正是我眼下這幅不爭氣的光景!
然而草原蛇可最喜歡看獵物在它們麵前不爭氣,時至今日我都記得,它們成群結隊地撲上來,個個張著幾乎要三百六十度的血盆大口,前仆後繼地想要吞掉我的血肉!!!
生死之際,腿軟的我摔倒在坭坑裏,被懷裏的繡花針給狠狠紮了一下,這一紮終於使我恢複了些許氣力,我迅速掏出針線包,情急之下還撒了兩三根在泥水之中,然後我念著父親的名字,對準一隻離我最近的蛇眼就紮了進去!
蛇眼霎時流出鮮紅的血,那和我、父親還有非紅的血一樣的顏色安慰了我,叫我終於冷靜了些許,調整呼吸,我運起內力,甚至還能頭腦清晰地查看了一下方位,然後將剩下的繡花針猛地橫掃出去!這一下之後,蛇群死得七七八八,我一屁股把自己摔在地上,終於喘了口氣。
可是我卻發現,自己不能喘氣了!
原來,早有兩條甚為粗壯的蛇,在我緊張地同蛇群對峙的時候,悄悄地纏住了我的腳、我的腰!!
那第三個倍受折磨的夜晚兜頭就砸下來,我眼前一黑,似乎又聽到兩個人在商量如何殺害我的父親!他們的聲音,一個凶狠一個清冷帶磁,在我聽來,卻是同樣的冷酷和無情。
就在那時,非紅那男扮女裝的滑稽臉容突然就浮現在黑暗裏!喪失意識之前,我似乎聽到自己大喊了一句誰的名字,我暈厥地太快辨不清是誰,但是我知道,那時是我第一次沒有想起父親——在自己快要沒命的時候。
然後是尖銳的痛感叫醒了我,睜開眼的時候,是非紅頂著他花了妝的臉替我吸毒——我還是被咬了,傷口處一片紫黑,但是我看著他,卻莫名覺得心安地很。
然後他拿出一條繡了花的絲帕給我包紮,那是他當天陪那個主管阿姆嘮嗑的成果。他那時候傻氣的很,不管有了什麽收獲總會拿來獻寶似的給我看,哪怕是他繡的花,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想讓我保持鬥誌——你看,至少我今天又有些收獲。
那時我便知道,有什麽東西變了,但是卻也像什麽都沒有變。
現在想想,似乎從那時起,我便覺得非紅會永遠同我站在一起。父親一向霸氣而又驕傲,遂把我的邏輯教得也同他一樣簡單到狂傲——那時我便覺得,我喜歡非紅,他自然應該同我一起。
我眼前一陣模糊,隻是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想起了從前同非紅一起的種種;而昔言的胸膛剛硬有力,清楚地提醒著我——這不是非紅,非紅日前還在卻未亭裏站在你的對麵,逼你吃下有毒的葉子。
“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我怕蛇群的,”我梗起脖子推開他,“等我解決完這些鬼東西,你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啪!我將懷裏的酒壺拍給他,“喝了它!恢複你的內力!”
昔言愣過便笑開來,甚是礙眼道:“將軍就不怕昔言得了解藥一去不返?”
“不返正好!”我點了點胸前傷口的幾處大穴,抽出刀卻沒看他,“省得本將軍礙眼!”
“將軍難道不想我死麽?”也不看什麽情況了,昔言還不依不饒,“我死了也可以不礙將軍的眼。”
“要殺我害我的人多了,我哪有空一個個弄死?”我盯住打頭陣的幾條蛇,敷衍他道:“你若是感激不盡,那就幫我把馭蛇的廟上之人給我薅下來!!!”
“是將軍!”昔言莞爾一笑卻將酒壺拋還給我,這一刻,他似乎又變成了初見時的那個旦角,魅惑叢生、從善如流,似乎一切都會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
------題外話------
非紅:將軍文筆見長
和玉:(得意)是嘛,何以見得?
非紅:將軍你看,這“石榴裙”用得極好,十分讚揚了這女子的美貌。
和玉:你見過這女子!?(拔刀)說!你們什麽時候見的!見過幾次!?
昔言:……我不配擁有姓名就算了,連我的性別也不讓我擁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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