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一代名將，我父和卓將軍又何嚐不是？
    隻可惜，當初封疆一紙令下，便極其隨便地，要將中山國境內所有混血兒都趕盡殺絕！父親不忍，便暗中成立了收容所——也就是現在的和家軍。
    我看著李蠻兒憤慨的臉，心裏頓生同病相憐之感，手不由地就撫上胸口，那裏有我一直佩戴的狼牙哨，它的輪廓，讓我想起了父親曾經擁有的壯年意氣。
    世人都說和家軍虎狼之師，但其實，最初的和家軍不過就是一群孤兒寡母，個個手無縛雞之力！父親成立它，原本不過是想給他們一個暫時的家，等他們尋到了生計和去處，再慢慢地將他們疏散。
    誰知，父親的義舉卻被朝臣們誣陷為以公謀私——他們說父親是利用皇命圖謀私利，父親不服，也曾金鑾殿上對質，隻可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無論父親如何辯解，他們都認定了父親是要利用這些孤兒寡母來豢養私家軍隊，一個常勝大將軍的世襲尊位還不滿足，還想要更高的位子、更高的權力！
    不知是不是從這件事起，封疆對父親就種下了懷疑，因為那之後不久，便是多倫之戰的八道聖旨連發！父親被斷了糧草供應和後方支援，慘死西蠻！
    “烏龜王八蛋皇室一家子都是烏龜王八蛋！”
    我一怔，我卻並怎麽不驚訝，畢竟如此親切的罵人話，同父親他罵封疆和老皇帝簡直如出一轍！我看著氣鼓鼓的李蠻兒，心底漾起一絲柔軟，“沒錯！”我深表讚同地予她重複：“皇室一家子都是烏龜王八蛋！”
    罵完，我們臉對臉地笑出了聲。
    和曾經一見麵就痛罵你，甚至恨不得一刀砍死你的人會心一笑，這感覺可真是奇怪！但是——這感覺還不賴？
    “那你阿爹離開了皇宮，後來又去了哪兒呢？”
    “江南多花木，阿爹離開京都，去了中山國江南地界兒隱居，他就是在那兒遇見了我阿娘。”
    “聽你說過，你娘是西蠻馭蛇女，”我截住她話頭，“讓我猜猜，你娘之所以從西蠻千裏迢迢到江南，是因為江南不止多花木，更多蛇蟲鼠蟻吧？”
    “你怎麽知道！？”李蠻兒就十分驚訝，“阿娘確實是這麽告訴我的！她一向醉心於研究蛇蟲！”
    我想象著兩個因為熱愛自己的工作所以不期而遇的男女，他們身處江南的如畫風光，然後就在這樣的風光裏墜入情網。
    真是美好。
    “所以你們一家就一直生活在江南？後來還有了韋期的加入？”
    “不錯，我們從一家三口變為四口，一直在江南地界安居，直到……”
    “直到封疆的除雜令頒下。”我歎了口氣，手又撫上了狼牙哨。
    “是。”
    不過一個字，李蠻兒卻應得咬牙切齒，我的手指感受著狼牙哨的輪廓，饒是思慮再三，我還是開了口。
    “李蠻兒，若我說我爹不曾因除雜令殺過哪怕一個混血兒，你信嗎？”
    “……”
    她不言語，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也是，上位者舉手投足之間，毀滅的卻是一個人的家，或許就如同我抱著對封疆的恨意才支撐到如今，李蠻兒也是抱著對我和家的恨意才一路走來，甚至還不知為了向我複仇，如今投奔了西蠻王庭哪家王親貴胄。
    “……你們這些‘大人’，向來一個人一個說法，”她突然開口，麵帶無奈而語調遲疑，“我誰都不信，我隻信證據和真相！”
    “好！我會找到證據和真相的！”我摩挲著狼牙哨看她，“我一定會向你證明我父的清白！”
    狼牙哨靜靜地躺在我胸前，如此異國他鄉，心裏卻知道還有父親的力量在自己身邊陪伴，不由地就踏實了許多。
    差不多了，我決定步入正題。
    “我可以證明我父的清白，那麽你呢？”
    “我？”
    “別忘了，若如你方才所說，你阿爹可是至今都背負著‘禍水’之名，你身為他的女兒，難道就不想還他清白？！”
    “當然要！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打算毀了我和家、滅了中山國？”我對她的意圖心知肚明，畢竟她這樣的打算，同我想要封疆昭告天下、當眾謝罪的心思如出一撤，隻不過我還不夠狠，為了中山國的順遂，我也不能對封疆說殺就殺。
    “你要知道，就算這大洲之上沒了和家、沒了中山，在百姓心中，你父親依舊會是個慫恿君王玩物喪誌的小人！”
    “你閉嘴！”
    我猛地防住李蠻兒劈過來的短笛，鉚足了勁兒刺激她，“要我和玉一人閉嘴容易得很！隻是你如何讓中山國萬千百姓閉嘴！？你若不為你父正名，那日後隻要有人談起大洲第一育花人，想到的就都會是他攛掇君王沉迷花草、眠花宿柳、不務朝政；而不是他神乎其技的育花技藝！”
    李蠻兒氣急敗壞，她晚間練習馭蛇，身上不曾配刀，所以便以短笛做武器，招招都朝我麵門而來！我不與她正麵打鬥，一味隻是躲，她被我激得氣到發抖，“隻知道躲閃！算什麽好漢！有種我們一對一、單挑！”
    “百姓會同你單挑嗎！？”
    我專挑她無法反駁的話，“百姓隻會人雲亦雲！上位者說什麽，他們就會聽什麽！而上位者就盡情地利用這一點，這才是他們最卑鄙無恥的地方！”
    “啊——”
    李蠻兒氣得大叫，現在她已經不再追著我打了，而是一拳一拳地砸著庭院中這棵無辜的柳樹，她知道我說的是事實，隻不過她還年輕，總以為這世間難事有一勞永逸、十全十美的法子來解決。
    但，不會有的。
    柳葉飄飛，我透過飛舞的柳葉看去，弦月的光都仿佛在跳躍，李蠻兒蠻勁兒確實不小，我看著眼前的景象，驀地想起前朝才女的“未若柳絮因風起”，心裏就有些想念隨時會給我科普詩句的林淵。
    我耐心地等她發泄完，隻等她問出我期待了一晚上的話。
    而用來回答她的話，我也已經在心裏醞釀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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