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如今身處這洞底，也不知深幾許，卻不知哪裏有風，竟將這四圍的火把吹得跳動不已，我看著那火苗兒，不由就擔心它會否燎到林淵和林意身上。
    “昔言，如今你對著我，早已不再是從前梨園獻戲的時候了，你既躲在林夕背後繞了這麽大一圈兒，對於小林家姐弟能救卻不救，無非是專等我尋過來，有話要單獨同我說；現在我來了，你有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我隻想趕快讓林淵姐弟脫離險境，單看他們雙目緊閉，均被鎖於豎棺之中，我心中就萬分憂慮；他們先是被林夕囚禁，後又被昔言拿捏，也不知有沒有受什麽苦楚——可他們一雙文人，又怎能受得了什麽苦楚？
    “將軍大人，方才宗元蛟所言，您可有一字不落地聽到？”
    “聽到了，”我心中尚後怕，“一字不落。”
    “那將軍大人有何感想呢？”
    昔言用了看笑話一樣的語氣，這讓我十分不爽。
    “無甚感想！他不過是個表裏不一的偽君子罷了！”
    “嗬……”昔言這下可是當真在看笑話了，“偽君子麽？若是西蠻王醒了過來，隻怕還會為將軍大人的這番評價叫屈呢！”
    昔言踢了踢暈在地上的宗元蛟，收斂了玩笑的語氣，終於一本正經與我道：“將軍大人，不是他宗元蛟偽君子，而是這世間上位者必得偽君子。將軍大人也浸潤朝局多年，自然可以想見，宗元蛟如此，封疆也是如此，至於將軍大人心心念念的非紅……”
    我正等著他說非紅究竟如何，可是他隻“嗬”了一聲，然後就這麽跳過了非紅，“其實昔言費了這麽大力氣，隻是想問將軍大人幾個問題——將軍大人既然已經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且已對這世間人心心知肚明，那麽昔言在此問將軍一句，您可還要前往西蠻王庭，借那王後的身份，查明真相、為父報仇？”
    “自然！”我毫不猶疑，“為父報仇是我和玉苟延至今的理由，而查明真相是我身為中山將軍務必要負的責任，若說先前我隻以為元凶就是封疆，那麽現在，尤其是在非紅叛變和你出現之後，我便愈發覺得多倫之戰背後的複雜，我一定要查明真相、為父報仇！哪怕是借宗元蛟的王後之位！”
    昔言沉默不語，林夕卻在背光處發出嗤笑。
    “噯呀呀真是好笑！”他的笑聲比起先前來是風雅全無，如今竟隻能教人聽出落魄和粗啞，“昔言啊昔言，你就為了非紅和這小丫頭背叛了我？你看看她周身上下那不開竅的愚鈍樣子，和她老爹和卓根本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啊！哈哈哈哈哈！”
    “那麽你會如何選擇呢，昔言？”我口中問著昔言，眼睛卻盯著林夕，“你是會選擇同林夕一樣自己站隊自己，還是會選擇同我和非紅一起，隻取自己所需？”
    “……將軍大人真是聰穎剔透，”昔言長歎出聲，“在下等候將軍來此，無非就是想看看將軍會在此二者之間如何選擇……”
    “然後好給你自己的選擇做個參考麽？”我笑了，“昔言，其實你心中早已有了選擇。”
    “是啊……”
    “昔言，你我都是好聽戲之人，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讓自己那般心累呢？”我審視著林夕，口中還在對昔言喋喋不休，“我和玉，早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我不會讓自己成為那上位者，我隻想讓父親安息，讓百姓安居，讓我牽掛的每一個人都能安好，如此，我才能安心。”
    林夕還在衝我笑，他瞧著我的臉、聽著我的話，無時無刻都是一臉的鄙夷和嫌棄。
    昔言輕輕笑了，他搖搖頭，似乎很是無奈，“我早知道將軍大人會如此選擇，卻不死心，還是要問上一問，現在，昔言隻有一個問題了，這個問題隻事關將軍，與昔言的選擇再無幹係。”
    “你問。”
    “將軍做了西蠻的王後，查明真相、為父報仇之後打算如何？”昔言也開始看著林夕，隻是不同於我的審視，他唯一漂亮的眼睛裏盡是仇恨，“是重回中山撐起和家門楣，還是遠走江湖、逍遙餘生？”
    我心中升起柔軟之意，莫名想起長街上鶴唳聲中的那一吻，說起來，我與非紅之間，至今都從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吻，即便是那一次，他也是出於他的理由，設法喂了我藥物，使我失去了內力，直至如今。
    但，有非紅的“你放心”言猶在耳，我其實很放心。待這一切事了，我與非紅，應當便能安心地在一起了。
    “我打算……隨遇而安。”
    嘴邊浮起清淺笑意，我不由自主就說出這句話來，隨遇而安，乍一聽來倒有些駁機師父逍遙道的韻味，不過與我而言，隻要有非紅在身邊，那無論是重回和府生活，還是遠遁江湖做個平凡布衣，其實都沒什麽差別，或許，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隻是我終究沒能宣之於口，一是因為我似乎破天荒地害羞了，二則是因為昔言和非紅亦敵亦友的關係——總之，我還是不要在昔言麵前提非紅太多為好。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也做出了選擇，”我岔開話題道：“你也該放了小林家姐弟了，他們終究是文人，受不得太多皮肉之苦。總之，你若是對我的回答不滿意，那麽隻管成為下一個林夕，在這機關洞底再折磨我一通便是，反正我十三歲那年，這樣的事你也做過一次了。”
    昔言當即苦笑，“彼時被逼無奈，將軍大人就不要計較了罷……”
    “好，要我不計較，你快放了林淵和林小子，隻要他們能生龍活虎地走出這裏，你我前仇，一筆勾銷！”
    我本指望昔言能痛快放人，可是他卻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手按長刀準備硬拚，可是下一句，他的話就嚇得我鬆了刀。
    “將軍大人，若是可以，我早就放了他們二人了，之所以不放，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
    背光處，林夕嗤嗤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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