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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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還有誰可以商量?她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從唐懋那裏探知一二,雖然經曆了那麽多事,她對唐懋不再像從前那般無條件的信任,可是電視上那匆匆一瞥的鏡頭裏,他的頹喪、失意、悲傷似乎不是佯裝的,那兩鬢霜染的白發不會說謊,蔡舒萌的死,對於唐懋的打擊不言而喻。
也的確像文素汐所想,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個久經沙場的鐵血老將幾乎跌進崩潰失控的邊緣,夜不能寐,隻要一閉上眼,蔡舒萌含冤帶屈的眼神就從黑暗裏浮現出來。她的眼眶盈滿淚水,眼神陰狠而倔強,無聲的控訴這這個冷酷無情殺人凶手,訴說她多年來的真心所托非人,冷笑這個黑白顛倒的世界的不公。唐懋幾乎不敢合眼,床頭的台燈沒日沒夜的亮著,即便是在白天,隻要稍微踏入淺眠,都會驚恐的從噩夢裏醒來。因為缺乏睡眠和心理壓力過大,唐懋終於病倒了,文素汐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裏,聽薑宇匯報肖迪出境的噩耗。電話裏他的聲音疲憊虛弱,真真是一個命不久矣的病人。
“你還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才聽到唐懋哀戚的聲音:“我現在也無法相信,萌萌已經不再了的事實,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剛好不在身邊,不然一定不會發生這種事……”
文素汐被唐懋的哀歎所感染,心下也戚戚然,像是安慰一個悲傷的老友般,隻能說著“人死不能複生”這種徒勞無用的語言。唐懋在這時候聽到文素汐的聲音,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時間所有強壓的軟弱、後怕全都浮上心頭,隻有在這個他真心愛過的女人麵前,能夠尋求得一絲撫慰,他像一個真正痛失愛侶的未亡人,訴說著屬於蔡舒萌的點滴,那些人死後,才從記憶的旮旯裏翻新出來的細枝末節,好像她真的是一個可愛可敬的愛人,被他生生錯過辜負過的女人。與其說這種訴說是一種表演,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場懺悔,隻有這樣才能安慰他惶惶不可終日的心,說服自己蔡舒萌的死跟他沒有關係,一切都是命不由我而已。
文素汐被這傷痛的情緒感動,不禁放鬆了警惕的神經,那一刻她幾乎相信,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人願意為蔡舒萌的死尋求一個真相,那麽那個人一定是唐懋。她斟酌再三,緩言說出自己的疑惑,恐怕蔡舒萌的死並不是意外那麽簡單。這話一瞬間驚醒了唐懋,一顆心緊張到了極點,他強裝鎮定的把警方的偵察結果再次複述給文素汐聽。文素汐便把從匿名電話引導她去儒樂找到硬盤,到昨天半夜收到匿名包裹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和盤托出。唐懋渙散的眼神複又堅硬如初——總算天不絕我,原來肖迪出逃前把硬盤寄給了文素汐。
兩人很快約定了碰麵,唐懋一把拔下手背上的輸液針頭,一邊電話給薑宇指示一邊行色匆匆的赴約。
咖啡廳裏,文素汐坐立不安的等待著唐懋的出現。馬路對過的一輛白色轎車裏是尾隨而至的赤語,蔡舒萌的事件過後,赤語便寸步不離的跟在文素汐身後,深怕一個不留神便有了什麽閃失。他一雙眼睛不錯神的聚焦在文素汐身上,殊不知一輛黑色套牌車從他出別墅便一直跟梢,現下正停在離他十米開外的地方,死盯著他的動向。薑宇向唐懋匯報完赤語的行蹤,便打電話給文素汐,說唐懋有急事趕不過來,特地派他來接她。掛上電話,文素汐便起身朝大廈的後麵走去,赤語立即穿過馬路,緊跟著文素汐從大廈的後門出來,看見她穿過一條走廊進了電梯。赤語從安全通道出來的時候,看著文素汐上了一輛黑色轎車,他閃避到一根柱子後麵,默了一遍車號,轉身飛快的上到地麵,進入車裏,剛剛好趕上黑車從地庫出口駛出,發動汽車緊緊咬了上去。
另一輛同型號的黑色轎車裏,薑宇眼看著赤語飛馳而去,對著副駕駛裏的文素汐說了聲抱歉,沒想到那輛車突然故障,便發動汽車,朝著與赤語相反的方向駛去。
大概行駛了40分鍾,薑宇的車停在一處近郊風景區的咖啡廳門口。從遠處看完全想不到這是一件咖啡廳,獨棟的小三層歐式建築,乍一看還以為是誰家在黛山青峰之地獨辟的一棟別墅。店裏沒什麽顧客,吧台裏的咖啡師對著文素汐微微欠身,走出來帶著她去到角落裏的一個卡座。
唐懋背身而坐,肩線垮出一個頹喪的姿態,直到文素汐在對麵落座,才緩緩的抬頭,眼裏是藏不住的哀喪,沉沉的對她說了聲“來了。”
文素汐看著他擱在桌上的手,手背上還有針孔紮出的淤血,她伸手握住那隻手,誠摯的說了句“節哀”。
閑談幾句唐懋將話題引到了正題上:“你為什麽覺得萌萌的死不是意外?”
“之前我收到了一條信息,讓我去公司,說是知道丟失拷貝事件的真相。所以當天晚上我就按照約定去了公司,可是並沒有看到任何人,不過,有人給我留下了一塊硬盤。”
唐懋下意識的點頭,冷眉微凝,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硬盤裏什麽都沒有,所以當時我以為是惡作劇,後來蔡舒萌介紹我去外地見一個投資商,偏偏就在那天我家裏被盜,丟失的隻有那塊硬盤。所以我也曾懷疑,硬盤被盜是不是與她有關。”文素汐看了看唐懋的臉色,人死之後再引非議雖然不太周道,但畢竟事有蹊蹺,便接著說下去,“後來蔡舒萌就發生了意外,就在昨天晚上我突然收到一個匿名包裹,又是一塊硬盤,而這次裏麵的內容,像是一本賬簿。”
唐懋的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縮了一下,脫口而出:“硬盤在哪兒?”聲音裏多了一份強硬。文素汐一怔,唐懋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掩飾道:“如果這塊硬盤裏的內容真的跟蔡舒萌的死有關,那麽刻不容緩,應該立刻交給警方。”
文素汐深以為然,便沒把唐懋方才聲音裏一絲突兀的強硬放在心上,她太輕信了,如果她對唐懋稍有一絲防備,便能察覺提到硬盤之後,唐懋不再深情的稱呼蔡舒萌為“萌萌”,而是直乎其名,而她如果再謹慎一些,便會想到人命相關的事,即便有所猜疑也應該立刻聯係警方,而不是任由唐懋將自己帶到一個偏僻的場所,進行這場毫無防備的對話。
“硬盤現在在哪兒?你帶來了嗎?”
“在家裏,我讓悠悠幫忙查一下那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
聽到悠悠的名字,唐懋的麵上閃過一絲不悅,緊張道:“這事還有誰知道嗎?”
“沒有了,我不知道該跟誰商量,就先打給你了。”
唐懋點點頭,複又叮囑文素汐說這裏麵的東西可能關係重大,如果蔡舒萌真的為此喪命,那便是極其危險的東西,牽扯的人越少越好。
文素汐深以為然,提議現在就回家去取硬盤,送往警局。唐懋稍作思量告訴文素汐,自己警方裏有熟人,先拿去給他判斷一下,以便穩妥行事。文素汐沒能聽出這句話裏的邏輯漏洞,依言給悠悠打了電話,讓她帶上硬盤,薑宇會去接她。放下電話,文素汐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有些發抖,心髒在胸腔裏劇烈的跳動,在耳膜上撞擊出快速而猛烈的聲響,她拿起咖啡試圖平複一下情緒,不了手一抖便將咖啡撒到了自己胸前。唐懋忙拿起紙巾要幫文素汐擦拭。文素汐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又意識到有些尷尬,便接過唐懋手裏的紙巾,朝洗手間走去。
文素汐在洗手間的水池裏擦拭胸前的咖啡漬,擱在洗手台上的手機突然響起郵件提示。她看到信箱裏一封標題為2100的新郵件,跟前一天匿名快遞的發件人如出一轍,她忐忑的點開郵件,看到內容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汐姐,我是肖迪,硬盤是舒萌姐讓我寄給你的,這裏還有一份錄音文件,是我剛剛從舒萌姐的雲盤裏找到的,裏麵記錄了她臨終前發生的一切。”
附件裏是一份音頻文件,是蔡舒萌臨終前做的最後掙紮,在錄音筆被唐懋搶走之前,她按下了自動上傳到雲盤的按鈕。文素汐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栗著,連點了三次才打開那份音頻文件,蔡舒萌的戚恐從手機裏傳來,生死兩隔,也讓活著的文素汐感同身受那一份絕望和可怖。文素汐像是被一盆冰水澆醒,連牙齒也不受控製的咯吱直響。她怎麽那麽糊塗,賊喊捉賊,羊入虎口。她猛的打開門,唐懋就站在門口,再不見之前的哀痛神情,一雙鷹一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死獵物,文素汐不由自主的後退,說出來的話語不成調:“是……你”,下一秒突然眼前驟黑,之後的事便不知道了。
悠悠收到文素汐的指示正要出門的時候,恰巧遇到剛回來的林浩樹,她來不及細說來龍去脈,隻囑咐了一句她和汐姐不回來吃飯了,便一陣風似的跑出去,上了薑宇候在外門的轎車。
赤語一路尾隨,那輛黑車似乎明知有人跟梢一般,極盡反跟蹤之能事,好幾次眼看都要跟丟了,它卻大搖大擺的又出現在眼前。赤語越想越覺得蹊蹺,在一條寬敞的路段,一個加速甩尾漂移逼停了那輛黑車,卻發現上麵全無文素汐的蹤影。他心道不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再撥打文素汐的電話,已經是關機狀態。赤語情急之下打給了悠悠,剛一接通又被掛斷。
那邊悠悠剛接起電話,就被薑宇一把奪了過去。悠悠不可思議的看著薑宇,對方隻是生硬的解釋道唐總和文總特地交代,因為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又關係重大,希望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悠悠不再爭辯,想拿回自己的手機,卻被薑宇關機放在了駕駛室一側的車門置物格裏。悠悠越發驚奇,到底是什麽重大的事情,需要這麽大張旗鼓,用上了刑偵的手段。
“硬盤帶了吧?”
“帶了。”說完悠悠就伸手到包裏試圖拿出硬盤,觸碰到硬盤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之前在電腦上看到的硬盤資料,雖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有幾筆款項的出款方寫著儒樂影視的字樣,大部分的流出項是國外一個賬戶。不知道怎麽的,她突然靈光乍現,心想這不會是電視裏演的洗黑錢的賬單吧。一想到這兒,瞬間冷汗淋漓,再看薑宇僵直的麵孔便有了幾分陰狠的感覺。她默了默,對薑宇說:“我得給林浩樹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和汐姐不回家吃飯了。上次家裏遭賊後,他整個人都有點神經緊張,要是聯係不上我們,說不定就又去報警了。”她特別強調了“又”字,讓人感覺這不是個空穴來風的借口。
薑宇思量了片刻,才將手機遞還給她,盯著她的眼睛,冷道:“不該說的話不要多說。”
悠悠抖著手拿回了電話。
林浩樹剛接起來,就慌張的問悠悠在哪兒。剛才赤語已經打過來問了文素汐和悠悠的下落,語氣裏的焦急不言而喻,接著二人的電話便都打不通了,此刻,他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差打電話去找唐懋要人了!
悠悠答非所問的說“樹哥!——我就是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晚上不用給我和汐姐做什麽佛跳牆啦,我們不回去吃飯了!”
“說什麽胡話呢?我問你跟素汐在哪?!”
“就在廚房的櫃子裏啊!不是上回從西山農家院——帶回去的嗎!”悠悠刻意強調了“西山”二字,薑宇眯了眯眼,悠悠忙補充道, “哎呀都說了你不用做了,你要是非得做,就好好找找,找不到,就好好回憶回憶我跟你說的話。”
林浩樹突然停下腳步,怔住了:“悠悠,你跟素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嘖!那還用問嘛?”說完這句,薑宇麵無表情的搶過手機貼於麵上,那頭林浩樹焦急的聲音傳來:“你隻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現在是不是有人在你旁邊?”薑宇麵無表情地掛上電話,又將手機調製關機狀態。
“砂鍋都找不到還燉什麽佛跳牆啊……”悠悠強按住狂跳的心髒,強拉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嘴角不可抑製的顫抖著。
林浩樹連忙給赤語打電話,複述剛才悠悠奇怪的對話內容。赤語正駛往唐懋的住處,聽到林浩樹說悠悠特意強調了“西山”二字,突然風馬牛不相及的問林浩樹西山是不是有教堂。林浩樹急得跟什麽似的,大叫了一聲:“都什麽時候了,還關心什麽教堂,我隻知道那兒有一片影視基地。”再要說什麽,才發現赤語已經掛上了電話。
天邊一陣悶雷響過,城市的西邊,一簇鉛雲正緩慢的流淌奔突,預示著一場暴雨將至。
赤語右眼突然跳了一下,一些片段似的畫麵從腦海裏一閃而過:冰封的蠟油寒霜似雪地綴在銅質的燭台上;拱形的高頂下一枚十字架上銘刻著耶穌受難時淒楚的神情;文素汐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臉上浮滿冰渣,口裏虛弱的低喃:“赤語……救我……”
這便是上一次兩人額頭相觸時,赤語預見的畫麵。
文素汐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反鐧著雙手,躺在教堂的地上。天光透過教堂的琉璃拱頂,灑下五彩而陰鬱的光線,一如此刻詭譎而荒唐的處境。
“醒啦?”唐懋坐在麵對十字架的第一排座椅上,倒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文素汐大叫著呼救,挺起身子向後縮,想要盡可能的離唐懋遠一些。
“素汐”,唐懋低聲喚著。文素汐卻繼續嘶吼著求救:“有人嗎!?”
唐懋歎了一口氣,告訴文素汐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他打量著教堂內的呈設,撫過供桌上一支銅質的燭台,似乎對整個布景十分滿意,自言自語道:“袁導當初決定用冷庫改建這個場景的時候,公司還反對來著——不過現在看起來,效果確實比搭建的景好。你看這些壁畫都是一比一的複刻版,再看這些彩色琉璃窗,可都是從80年代的老廠子淘來的存貨,你看這染色工藝用的是前蘇聯的技術,現在的新廠是做不出這種複古的成色的。唉,隻可惜戲拍完了,也就廢棄在這了,還是挺浪費的。”他朝文素汐走進一步,文素汐驚恐地嗬斥:“別過來!”
唐懋停步站在原地,惋惜的看著地上的文素汐,一如他惋惜的看著這廢棄的場景一般,緩言道:“你知道,在我們兩個人的關係中,絕大部分時間我都在遷就你。直到今天、現在,都是我在讓你做選擇。”
“選擇什麽?”
“選擇未來如何麵對彼此。”唐懋蹲在文素汐身旁,望著文素汐,神情痛苦道:“你是在懷疑我,殺了蔡舒萌嗎?”
文素汐戒備的看著唐懋不置可否,唐懋無奈的搖頭,惋歎道:“素汐……我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也想問你,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唐懋不顧文素汐的劇烈掙紮,握著她的肩膀將她扶起坐好。一抹散發擋在她口唇處,隨著劇烈的喘氣,上下紛飛,唐懋想幫她捋一下頭發,卻被文素汐猛地甩頭避開。唐懋手停在空中半晌,最後坐到文素汐身邊:“那個硬盤裏,有我——操縱市場、替人洗錢犯罪的證據。”文素汐怔住了,唐懋卻像在說別人的事,娓娓道來, “蔡舒萌發現並以此威脅我,逼迫我和她在一起,所以我才會跟她結婚——因為我不能讓她毀了一切。我承認,一開始我準備跟她結婚之後,就把她送到國外去,等我把所有證據都掩蓋下來,再找機會跟她分手。我從沒有想過要害死她,那真的隻是個意外!”
“當時你在場!”這句話全然沒有疑問的語氣。
唐懋不做聲,像是默認。
文素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堅定道:“唐懋,聽我的,把我放開,我陪你去自首。”唐懋扭頭望著文素汐,有些微錯愕,卻真摯而平靜:“素汐,你難道不明白嗎?一直以來並不是我想害她,是她想害我。”
“可她死了……”
唐懋突然暴怒吼道:“她是自找的!”
文素汐嚇了一跳,恐懼地盯著唐懋。唐懋自知失態,咬著牙、攥緊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已經失去你了不是嗎?難道要讓我失去一切才開心嗎?有這個必要嗎?”看著不住顫栗的文素汐,他心痛極了,痛的是他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形象,信任全不複存在了,他幾不可察的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沒想到……事情最終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切發生的都太突然了,素汐,我也是受害者!你明白嗎?!……我知道,我是做錯了一些事情,我跟你保證……我馬上就回公司辭職!之後我會徹底消失!——隻要你能放過我。嗯?”
文素汐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熟悉,差點就托付終生的男人,此刻卻是那麽可怖而陌生,眼淚在眼眶中瘋狂打轉,自己要是早一點聽赤語的話就好了,就不會讓事情發展到此刻這種危險的地步。
“如果那時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們說不定早就結婚了……事情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我曾經想象過我們的婚禮,在一個教堂裏舉行,身邊都是我們的親友,你穿著白紗,向我走過來……” 唐懋憧憬地站在教堂的十字架下,想象著那場不存在的婚禮,“對我說,你願意……”
文素汐看著幾近癲狂的唐懋,心知已經無法與他理智對話,背在身後的手,尋到一側石柱的棱角,不動神色的摩擦著捆住雙手的繩子。唐懋突然轉過臉來,看著她,眼中的暴戾毫不掩藏:“難道我去自首,蔡舒萌就會複活嗎?難道我就是那種十惡不赦、該去坐牢的人嗎?!……其實我已經在懺悔了素汐!我給了蔡舒萌他們家一大筆錢!我不想傷害你,給我一次機會,看在我們曾經……曾經有過感情的份上。”
一陣癱軟的感覺襲來,麵前的唐懋恍恍惚惚出現了疊影,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幾不真切,思維變得遲緩,那些字句到達耳膜之後,過了片刻才在意識裏投下“我最不願意傷害的人就是你。”的意義。文素汐打磨繩索的速度變慢了,連絕望和恐懼也被拉得綿長,唐懋越是和盤托出,她的生存概率就越小,畢竟這個世界上最能守口如瓶的人,是死人。
是的,唐懋雖然言辭懇切說的是給文素汐選擇的權力,乞求她放自己一條生路,可他從一開始就認定了文素汐不會乖乖的束手就擒,文素汐的世界太幹淨的,藏不了汙,納不了垢,看著文素汐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沉聲道:“我剛剛給你吃了安眠藥……藥量不小。喂的時候害怕你嗆著,特意把藥一片、一片碾碎了放在水裏,一小口、一小口喂的——我知道你不愛吃藥。”如果不去理會這話裏的內容,那聲音中的溫柔和關切,仿佛是在安撫一個病人,“用不了多久,這裏的溫度就會降到零下二十度。我知道在你心裏,我已經無藥可救了。本來想,若是你能聽話,我就立馬送你去醫院,到時就說你是因為蔡舒萌出了事,加上連日來的工作壓力睡不著,所以用藥過量……”
“本來想”三個字已經宣告了結局。
文素汐恐極反笑,笑得幾近瘋狂,像是聽到天下最好笑的笑話:“若是我不聽話呢?”
“我說過,我想讓你來做這個選擇。如果你選擇不——那我就隻能像那天晚上一樣,強迫你聽話了。”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如果赤語沒出現,你早就是我的了。”
文素汐半張著嘴,淚水無聲滑落,雙唇止不住顫抖,她後知後覺的明白了赤語的苦心,原來是為著保護她不可一世的驕傲和自尊。她搖頭繼而點頭,臉上有了妥協的意味,她輕聲喚唐懋:“我想明白了,你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唐懋忙俯身至文素汐身邊,文素汐的意識已經開始浮沉,她拚勁胸腔裏最後一絲力氣,堅決而憎惡道:“如果可以選擇,我就是死,也不會選擇原諒你!”說時遲那時快,文素汐背後的手猛地掙脫開來,用盡全身的氣力撞向唐懋的額頭,唐懋捂著腦門倒地,文素汐立即起身努力朝門口移動,卻因雙腳被困縛不慎絆倒,她焦急地解雙腳的繩子,越著急越是解不開,文素汐望著門口竭力匍匐前行,唐懋起身從身後一把將文素汐撲倒在地,他摸了摸鼻下淌出的血跡,近乎絕望的看著身下的文素汐,絕望道:“你……曾經,愛過我嗎?”
文素汐仰麵狠狠盯著他的眼睛,從牙縫中擠出兩個決絕的字:“從未。”
唐懋再無半點猶豫,將文素汐重新拖至十字架下,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門,落鎖聲清晰的傳來,像是為文素汐這一生隆重的畫下句點。
這個由冷凍庫改建的冒牌教堂,複又恢複到它原本的功能,製冷機紅燈閃爍,白霧的寒氣從各處牆角噴薄而出,角落裏的造雪機往上空噴湧出大量雪花。冰封的蠟油寒霜似雪地綴在銅質的燭台上;拱形的高頂下一枚十字架上銘刻著耶穌受難時淒楚的神情;文素汐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臉上浮滿冰渣,眼前的世界褪成模糊的色彩和雜亂的線條,她其實也不明白眼睛到底是睜著還是閉著,這個不真實的瞬間仿若夢境,她似乎看見赤語就站在十字架下,定睛一看,又沒了人影。她朝著赤語先前一閃而過的地方,虛弱的低喃:“赤語……救我……”
廢棄多年的冷庫仍運轉正常,溫度計上的溫度眼看已經快到零下5度。極度的嚴寒開始損耗文素汐的低級神經係統,大腦逐漸喪失了對冷的感知,相反卻發出一種熱的信號,一個在極低溫狀態下瀕臨死亡的人,往往會產生熱的錯覺。她越來越熱,幾乎想動手撤掉包裹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但安眠藥抑製了她的中樞神經,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不知怎的,一些發生過畫麵開始在腦海裏一一閃過,甜品店娃娃機前赤語替他夾起的最後一個玩偶;赤語重重的疊進她懷裏,柔聲說著“可不可以不要再讓我擔心”;還有那個白衣勝雪的赤語,在漫天蒲公英雨的花田裏,跟自己遙遙相望;戰火紛飛,眼看三支利箭朝赤語奔去,她縱馬一躍付在赤語背上,替他擋住了箭矢。她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實出現的畫麵,而哪些又是自己的幻想,難道這就是人們說的回光返照嗎?原來這一生便是如此了,唉,自己才30歲,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呢。好可惜啊,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隻是做朋友也好,隻要還能見到你,就好。
笑容還留在嘴角,文素汐緩緩閉上了眼,手軟軟的落在地上,整個人沒了氣息。
忽然一聲巨響,教堂的大門被一股巨力撞開,應聲而碎,煙塵中浮現赤語的身影,寫命筆正定在空中閃爍著灼人卻不再明亮的微光。
當赤語抱住文素汐的時候,她已然沒了生氣。他雙眼通紅,怒喝一聲,一股神力洶湧而出,不斷飄落的雪花靜止在半空,強大的氣流以相擁的兩人為核心發散,掀動衣袂翻飛,發絲飛揚,衝破周遭的陳設朝四麵八方散去。寫命筆在虛空中畫出一串梵文字咒,赤語雙指在文素汐額頭輕輕一點,這些符文便朝著文素汐的眉心集聚而去。轉瞬間,寫命筆被鏽跡侵蝕不複明亮,隻留一點微光還在枯筆而字。赤語跌坐在地,耳鳴聲大作,痛苦地捂住了頭。下一秒,文素汐的胸口開始起伏、恢複了呼吸。赤語輕喚一聲“素汐”,看她微微睜開雙眼又陷入昏迷,咬牙抱著她朝門外走去。此刻教堂承受不住巨大的衝擊,開始逐漸瓦解,一路上不斷有碎物落下,一個閃避不及,赤語一疼,隻見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劃痕,那道劃痕從自己的手背,一直延伸到了文素汐的小臂。而身為寫命師的他,傷口始終沒有愈合。
暴雨頃刻而至,如豆的雨點很快連成密線,雷鳴電閃,仿若末日降世。唐懋坐在車裏望向冷庫,想象著文素汐的生命信號一點一點流失,心痛、後悔、惋惜、遺憾哪一種情緒都不足以概括此刻他複雜的內心。然而終歸是回不了頭了,眼下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硬盤。
接到唐懋電話的時候,薑宇的車正行駛在距冷庫十公裏的山道上。
這一路悠悠反複盤算著事件的始末,莫名把文素汐家裏失竊,硬盤丟失,以及蔡舒萌的死串聯成一出險象環生的精彩故事,對自己眼下的處境十分擔憂。道路兩旁的景色越發荒涼,近10分鍾內都沒有看見來往經過的車輛,一切都讓她越來越肯定了自己的不祥預感。“拿到了,她就在車上”薑宇的聲音幹脆而冷靜,讓悠悠感到一種劊子手行刑前的冷血無情。她突然迸發的勇氣,搶奪薑宇手裏的方向盤試圖逼停車子,掙紮間不小心碰到了車載音響的開關,唐懋冰冷的聲音從擴音器裏傳來:“素汐已經死了。”
這句話就是壓垮悠悠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來那一點可能是自己杞人憂天的僥幸蕩然無存,她恐懼震驚到了極點,一把鬆開安全帶,一開車門就跳了下去。緊急刹車的尖銳鳴響在荒涼的郊外格外刺耳,薑宇快步繞回十幾米開外悠悠跳車的地方,發現悠悠癱倒在地,額頭上的血水汩汩流出,很快就被雨水衝刷得一絲痕跡都無。他迅速將包裏的物品傾倒出來,撿起硬盤,謹慎的環顧四下,轉身投入雨夜,駕車而去。
冷庫的大門和琉璃玻片爆破的巨響被雨聲掩埋,唐懋驅車離去的時候,隻聽到一記悶響,他隻當是雷聲轟鳴,未作他想。車燈在漆黑蜿蜒的山路上照出一抹光亮,他平穩的駛往市區,心裏惋歎: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赤語抱著文素汐走出幾步便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手臂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護著文素汐不至摔倒。文素汐的意識還遊離在清醒的邊緣,她隻記得最後一眼看見的是赤語手邊的滿是鏽跡的寫命筆,忽閃忽閃,便消失不見,此刻她再次睜眼看到虛弱不堪的赤語,終於安心的讓意識滑進無邊黑暗。
頭頂的雨勢突然停止了,赤語抬頭望去,隻加花少單手持傘遮擋住他頭頂一方雨水:“你的五感已經近乎常人了。”
赤語苦笑不語,幸好,文素汐終歸是得救了。
沉默片刻,花少冷靜不沾染一片情緒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救文素汐活,必有一人死。這次會代替文素汐死的,是悠悠。”
不滅文玩店內,有無坐在茶室中,拿起蓋碗撇去一抹浮茶,清香嫋嫋,給人一種莫名安適靜謐的感覺。屋外滔天大雨絲毫沒有給這間寂靜無聲的古玩店帶來絲毫浪花,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心中了然道:“姑娘,時辰已到啊。”他放下茶杯起身,茶杯旁邊放著張花少給他的照片。
照片上的悠悠對著鏡頭恣意大笑,不知道是什麽讓她曾經那麽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