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4 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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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語收筆,血印刻錄。
    第一縷靈氣經由鼻腔渡入喉管。
    華蓋煉靈,引渡氣海,靈血並行,血海濯清。
    絳宮擂鼓,百骸湧動,倉廩匯流,直上神庭。
    四野流風,劍意藏胸,精血融匯,太玄凝形。
    整個過程還順帶暗合五行。
    肺腎肝心脾,金水木火土。
    隨後湧上雷腑泥丸,再發散周身,是為風行。
    合格的靈血會融匯入竅穴,而質檢不過關的那一批內靈則重入肺腑華蓋,再次煉化。
    如此,便是一個循環。
    而所謂真氣,即是內靈在接連不斷的煉化當中,所提煉出的至純之力。
    不同靈脈煉化出的真氣也自然不同。
    道解靈脈所對應的,便是講求七象融匯,變化自如的太玄真氣。
    第二卷的道解,也可以理解為兩條加工生產線。
    一條是以自身氣血為根基,融匯內靈,從而生成精血。
    另一條則是以通過將內靈千錘百煉,繼而得到真氣。
    畢竟血管擁有實質,而靈脈虛無縹緲,就儲量而言,顯然後者更多一些。
    道解第二卷本止於此。
    但寧洛不想就此止步。
    他已經找到了融匯自身所學的方法,依靠的,僅僅是莫遠的一句簡單提示。
    精血化身,真氣鑄劍。
    其實並不算難,畢竟難點早在寧洛修訂第二卷道解時,便已然破譯。
    或者說,破譯原因不在於他,而在於本就近道的人體。
    人體有兩大血源,兩大氣源。
    氣血當中,絳宮永動,血海後援。
    靈氣之中,華蓋煉靈,氣海儲納。
    所以靈身與幻劍該存放的位置,也就再清晰不過。
    將精血靈身放置在肝腑血海內蘊養,這本就符合血海時動時靜的規律。
    而真氣幻劍置於氣海也合情合理,畢竟腎腑氣海同樣是真氣所藏之處。
    一切水到渠成,毫無阻滯。
    甚至原本赤練血魂的凶獸虛影,也可以蘊養在血海當中。
    這不比臨時捏出來的好用多了?
    此前的赤練血魂確實雞肋,屬於那種打強敵用不上,虐菜更用不上的觀賞型技能。
    但血獸若是提前蘊養,那威力便不可能再如此前那般弱小。
    至此,萬事俱備。
    氣海風起雲湧,絲縷的太玄真氣化作模糊的劍胚,懸於氣海半空。
    血海怒濤奔騰,精血湧流,半身巨靈與成群血獸從狂瀾之中爬出。
    於此同時,寧洛還謹小慎微地刺激著劍骨,令其釋放出稍許餘威,淬煉真氣劍胚。
    這倒是唯一的難點。
    畢竟劍意太難掌握,如今又蘊養了半年。
    明明黑潮副本的天命效力隻有不到四成,但劍意的威力卻不降反升。
    寧洛牽引之時必須小心謹慎,否則便是引火燒身。
    但他再怎麽說也跟劍意打了這麽久交道,這點事姑且還是能夠穩住的。
    如此一來,寧洛不僅功法成功升華,就連能力也融會貫通。
    這些領悟已經遠不止超越塵淵界的維度。
    隻是寧洛尚不知曉,這麽做的代價究竟是什麽。
    區區塵淵,已然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蜀山弟子們盤坐山巔,浸沐於狂風靈雨之中。
    而大師兄莫遠孤身頂在前方,為弟子們抗住風暴的壓力。
    但不知為何,風聲漸止,驟雨消歇。
    弟子們氣海之中充盈著精純的靈氣,那些靈氣的質量即便是所謂天驕妖孽,興許也遠比不上。
    “我五境了,但......但我覺著我能暴打六境!”
    “真的,而且我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力量,氣血像是海嘯,也像是岩漿!還有心跳,心跳也,也太強了!”
    弟子們近乎語無倫次。
    他們畢竟不是穿越者,沒有那麽多魔幻的經曆。
    以他們的認知,六境在這世上已是頂峰的階層,而七境八境,更是可謂一方大能。
    但現在,他們因為一部功法,僅靠半年打磨,便擁有了踏足巔峰的實力。
    而且以他們目前的就行速度,修為臻至八境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種事放在此前,他們可能就連做夢也不可能夢到。
    但現在,偏偏就實現了。
    如今站在蜀山上的,不再是二十個落魄弟子。
    而是二十個徐鬆元,甚至是連徐鬆元的天賦都比之不及的存在。
    莫遠極力自視,張大的嘴久久無法合攏。
    盡管他一直在幫弟子抵禦風壓,並未及時煉化,但獲得的恩賞卻分毫不弱。
    興許是因為他原本境界過高,所以實力的提升更為可觀。
    即便他才僅僅恢複到六境,但莫遠自覺,他已然能夠觸摸八境的門檻!
    弟子們喜上眉梢,歡欣之餘,便要急著向寧洛報喜。
    現在留下來的蜀山弟子都是品性優良之輩,他們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寧洛所賜。
    不論是這功法從何而來,寧洛又究竟是何身份。
    至少他現在是蜀山的掌門,也是他們的恩人!
    “咦,掌門師尊呢?”
    “我也沒看到。”
    “這麽好的機緣,掌門師尊為什麽不來分一些?”
    弟子們詫異之餘,紛紛感動落淚。
    他們心想著寧洛大抵是不想分他們機緣,所以才遠遠避開。
    但莫遠的靈覺察知到了異常。
    他身形一閃,站在峭壁邊緣俯視山腳,而後滿目震撼:“我們蜀山......什麽時候有湖了?”
    話音剛落,弟子們匯聚過來。
    這時他們才發現,那群峰拱衛的環狀深坑裏竟是填滿了靈液!
    此前的蜀山不過是借元磁陣法佯裝仙峰,而現在的蜀山,卻真真切切有了種仙家寶地的神韻。
    莫遠目光呆滯,恍若夢中。
    然而他盯著靈湖之時,視野卻隱約捕捉到,湖麵的陰影似乎更深了幾分。
    天,更黑了。
    莫遠猛然抬頭,沉聲驚呼:“等等,為什麽異象結束,黑雲未散?”
    眾弟子霍然驚覺,不約而同地仰頭望向天穹。
    卻見那黑雲非但並未散去,反而色澤漸深。
    濃稠的黑雲如墨翻湧。
    轉瞬間爆出一團雷光!
    變起倉猝,一眾弟子嚇得踉蹌了半步,險些失足墜崖。
    僅僅隻是幾息的時間,雷光湧現,驟然滌蕩開來,盈滿了整片天穹。
    如墨的黑雲再複盤聚成漩渦。
    而渦旋的正中則是一團亮到刺目的雷球!
    眩目的雷光仿佛天穹睜開眼瞳,俯瞰大地,窺伺人間。
    寧洛自閉關中緩緩蘇醒,氣息陡然攀升。
    但接踵而至的並非破境的喜悅,而是一股讓他毛骨悚然的危險預知!
    寧洛心有所察,抬頭仰望。
    然後看到了那枚孤懸天際的雷眼。
    以及,從瞳仁之中流瀉而出的三道猙獰血絲。
    旁人興許不知道那是什麽。
    但寧洛卻對此再了解不過。
    那紫黑色的「血絲」並非是在模仿生靈的眼瞳,而是黑潮侵蝕天道的痕跡!
    或者可謂天道的死氣。
    此前的雷劫是為了試煉。
    而現在的雷劫,卻是想真正置寧洛於死地。
    寧洛恍然。
    是了,距離黑潮湧出鯨淵,已經過了足足大半年。
    盡管黑潮尚未跨越無垠東海,衝上陸地,但它卻早已攀附於大道之中,侵吞天機!
    即便蜀山距鯨淵很遠,不會引得黑潮覆世,但大道中卻難免有黑潮存在的痕跡。
    他跑得再遠,也難逃窺伺。
    寧洛神色冰凝,但動作卻未有些毫遲疑。
    精血流轉,真氣湧動,絕塵步踏空而起。
    山巔的弟子們隻覺一道流光瞬息間掠過他們身側,然卻連微風都並未拂起。
    眾人悚然退開,然而當他們反應過來,卻隻見重重殘影。
    直到殘影消卻,寧洛的聲音才姍姍來遲。
    “留守山門,備好火術,如見邪祟,離火焚燼。”
    言簡意賅。
    弟子們這才驚覺,寧洛掠過的位置,不知何時多了一遝符籙,那是為他們準備好的離火符。
    寧洛自不可能悶頭閉關了大半年。
    黑潮畏火,那離火符當然要多備些。
    符紙便宜,而靈墨他又可以自行調和,因而便將冗餘的內靈消耗在了畫符之上。
    隻是他也沒想到,這些離火符這麽快就能派上用場。
    一切準備就緒,寧洛不假思索躍下蜀山,奔赴無人的原野。
    剛蓄起的靈湖,可不能讓雷劫就這麽毀了。
    而就在他落地的一瞬!
    一束雷霆從雷眼中暴射而出!
    轟!
    電光與雷聲同時迸發。
    意味著那並非因由自然,而是道意所致。
    弟子們虎軀一震,猛地一哆嗦,驚駭地退了兩步。
    卻見那束雷霆足有成年人手腕粗細,看著便叫人心生畏懼。
    破境的喜悅轉瞬煙消雲散。
    因為弟子們自問,以他們的實力麵對上這束雷光,除卻引頸受戮,別無他法。
    即便是自負擁有可比八境的莫遠,同樣也是震悚莫名。
    那掌門呢?
    掌門不是沒有修為嗎?
    這雷光何等暴虐,光靠肉身哪怕九境恐怕也抵禦不住。
    然而當眾人靈氣湧向雙目,極力遠眺之時,卻發現......那道雷霆甚至碰都沒能碰到寧洛。
    相比雷光,還是絕塵步更快一些。
    莫遠鬆了口氣,隻是這口氣尚未喘完,一道刺目的亮光便猝然晃過他的視野。
    天亮了。
    白晝如夜,夜如白晝。
    不過天光複現並非因為黑雲退散,反而是因為,那道雷光,刹那間彌漫了整片天際!
    天穹化作雷海,有如天怒!
    咕唔......
    莫遠微張著嘴,幹咽了一聲,不知何時,身軀已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是真正的天威!
    是能夠毀去蜀山,傾覆中州的蒼天偉力!
    莫遠急促地垂下頭,看向原野上那道疾奔的黑點。
    一邊是望不到邊的雷海,一邊是微妙到不可見的殘影。
    視覺上的反差讓任何人都難免心生絕望。
    而直到此時,莫遠才終於理解了寧洛跳下蜀山的緣由。
    “掌門,掌門他,他是不想連累蜀山,連累我們,才想獨自去承受這一切......”
    “他......”
    莫遠語塞。
    他不想說出太消極的宣言,但一眾弟子都聽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
    寧洛,多半是撐不住了。
    別說土著了,就算穿越者看到這一幕,都絕不可能相信,寧洛還能有哪怕一絲一毫生還的可能。
    除非雷海隻是威懾,不會真正落下。
    否則,倘若雷海傾落,寧洛再如何也不可能抵擋天威!
    這位曇花一現的蜀山掌門,賦予蜀山遠勝以往的仙家氣韻,踐行了他重振蜀山的諾言。
    但卻在半年之後,遭逢天怒,難逃此劫。
    沒人提及相助寧洛,並非因為冷血,隻是他們都有自知之明。
    掌門自身難保,不可能分心保護他們,所以他們前去幫忙,也不過是添亂罷了。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寧洛渡劫,除卻袖手旁觀,別無他法。
    莫遠目眥欲裂,攥緊拳頭,最後震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別忘了掌門怎麽吩咐的!他讓我們守好蜀山,未免邪祟入侵!這說明掌門師尊早有預料,他一定有辦法渡過此劫!”
    這話說的,莫遠自己都沒底氣。
    弟子們更加不會信了。
    他們手汗早已浸濕了離火符,一個個頹然垂首,啞口失語。
    但事實上,寧洛還真沒他們想得這麽偉大。
    不想拖累蜀山,也不想麻煩弟子,那隻是寧洛一貫的本能。
    但凡能獨自解決的,本就不該牽連旁人,也不能受人恩惠。
    所謂保護弟子,也不是出於什麽高尚的情操,畢竟寧洛現在身為蜀山掌門,自不可能放任蜀山根基被雷劫毀去。
    那可是他未來計劃中對抗黑潮的基地。
    至於雷海......
    寧洛不以為然,因為它不如雷禍。
    既然見過更恐怖的,那區區雷海又有何懼。
    更何況那三條黑潮血絲尚未觸動,眼下僅是普通的劫雷,那也不過是為他洗禮加冕而已。
    ahzrg
    思索之時,一連百十道雷光傾落,封鎖了寧洛的所有退路!
    水桶粗的雷光化作牢籠,欄杆的間隙不斷縮短,朝著寧洛逼近。
    “師尊小心!!!”
    “糟了!!!”
    弟子們在山巔高喊,但寧洛聽不到,也無動於衷。
    竅穴中貯藏的精血轉瞬充盈周身,循環加速,寧洛的皮膚逐漸變得通紅。
    所謂精血,是靈與血的融合,或者可謂吞噬了靈氣的氣血。
    那雷光雖說同時作用於靈脈與肉身,卻也未能傷及寧洛分毫,反而在幫他淬煉肉體。
    雷暴之中,寧洛巋然不動,甚至還有些享受。
    蒼天震怒,雷霆洗地。
    刺目的亮光撕破雲層。
    然寧洛依舊麵不改色。
    先前的絕塵步並非是為了躲避,隻是因為寧洛想要盡可能遠離蜀山而已。
    雷劫知道分寸,寧洛也自信於實力,那自然無所畏懼。
    甚至他幹脆就在雷海中盤坐下來。
    因為寧洛突發奇想。
    小說裏不是常有什麽用雷霆煉身,用雷劫煉劍?
    那他豈不是也可以借雷劫淬煉自己的靈身與幻劍?
    這樣不僅能加快二者的成型,甚至還能為二者賦予一縷天威!
    反正都走到這一步了,雷劫逃也逃不掉,那再刺激些倒也無妨!
    寧洛說幹就幹,放開了精血的防備,徑自將雷霆引入體內。
    蜀山離這太遠,因而弟子們不知道寧洛到底是什麽狀態。
    他們隻能看到那道黑點停下來腳步,於是一個個憂心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而就在此刻,天際的雷光更亮了幾分,似乎天道暴怒到了極致,無盡雷光覆壓而下!
    弟子們知道,掌門,大抵是無了。
    隻是這一刻,不論是寧洛還是蜀山弟子都並不知曉,因為寧洛的破境,整個塵淵界的天色都稍暗了幾分。
    即便到了正午,問道城依舊籠在初晨的薄明之中。
    葉辰心有所察,困惑地瞥了眼雲天,但很快摒棄了多餘的想法,一心找尋陳戈而去。
    陳戈仰望天穹,以為異象是因由葉辰,竟是恰巧提前有了警覺。
    寧洛無心插柳,也不知問道城的變故。
    他隻知道,雷霆洗地竟是持續了足足半日光陰,仍未散盡。
    這一日,整個塵淵界仿佛蒙上了灰黑的薄紗,難見光明。
    而蜀山卻亮如白晝。
    隻因有人觸及了不該踏足的領域。
    但天怒的表象之下,非但不是天道想要抹除寧洛,反而是在為他做嫁衣。
    因為塵淵界每有一條新道的開辟,都能讓天道更為茁壯,從而更進一步。
    雷劫是試煉,也是助力。
    隻是大道無情,如若開道者沒資格承載王冠之重,那就葬滅於雷霆之下,天道也省心省力。
    白晝如夜,長夜如晝。
    甚至真的一夜過去,雷海仍有存續。
    足足一晝夜時間,弟子們紋絲未動,靜候著結果。
    無論寧洛究竟是死是活,他們出於禮數,出於尊敬,也必須看到最後!
    而且這也是寧洛臨行前的命令。
    然而當雷光散去,天色再複昏沉,那道黑點依舊端坐原野。
    弟子們看不真切,不知掌門是死是活。
    不過於他們而言,哪怕僅是留個全屍,那也可謂最好的結果。
    但緊接著他們便看到,那道身影竟是站了起來!
    “掌門沒死?!”
    “掌門還活著!!!”
    “這,這怎麽可能,怎麽......”
    “怎麽,你想掌門死?”
    “不不不不不,但,但,但這,這......”
    弟子們一時語滯,歡欣之餘,更多則是難以言喻的震悚。
    能在雷海之中安然無恙,那已經不是人力所能觸及的領域。
    如果硬要尋一個概念去形容眼下的寧洛。
    那他們能想到的,大抵隻有「仙」。
    曠野無聲。
    寧洛站在大地之上,意外地打量起自己。
    衣服沒壞,這倒真是古怪。
    他人都被電麻了,結果這平平無奇的布衣,竟是毫無損傷。
    但地麵的植株卻又被雷劫波及。
    “所以雷劫是針對生靈,也隻對生靈起效?”
    寧洛發現了一個有趣的見聞,不過眼下的局勢容不得他分心。
    氣海之上,真氣幻劍流轉著密集雷光,散發著一股出塵的仙威。
    血海之下,高逾百丈的半身巨人沉眠海底,出海之時巨浪滔天。
    劍名太玄,身喚赤練。
    寧洛微眯著眼,抬頭仰望天穹。
    雷眼近乎失去了光芒,那是因為劫雷已經被黑潮所侵吞。
    正是這最後一縷邪祟,致使大日無光,長夜難明。
    寧洛不打算等著它落下。
    他已經被電療了足足一晝夜,早就膩了。
    寧洛伸出兩根手指,閉上左眼,瞄準著那道漆黑的雷瞳,像是在做狙擊的準備。
    如今功法已成,技藝融匯,隻差實踐。
    天,也該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