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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每個人都知道期待的感覺。滿心歡喜又惴惴不安，生怕希望落空。因為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了。
    淳璟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因為方才霧繞給了他希望，說六翼鼠有可能會來找他，他就心心念念地覺得六翼鼠一定會來，所以，在看到拍打著翅膀，穿過霧氣，落在霧繞左肩上的青鳥時，一下子拉下臉來，輕哼一聲，躺下去翻了個身兒，留給霧繞一個脊梁。
    霧繞看著淳璟的背影，搖頭輕笑，他將右手放在左邊的肩膀，青鳥輕輕一跳落在霧繞的手指上。
    借著月光能看到它一身翠碧，小眼睛滴溜溜的，機靈可愛。
    “不怪小姐說這鳥兒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雲歸走到霧繞身邊輕輕笑了笑，“一遇危險溜得比誰都快，眨眼不見蹤影，待到風平浪靜又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沒事兒人一樣。”
    “這種東西要它幹嘛！”淳璟翻身坐起來，怨篤地瞪著青鳥，“就該讓它留在白石那裏！把我的六翼鼠換回來！”
    霧繞但笑不語，知道淳璟說的是氣話，鬧脾氣一向是小孩子的特權。
    淳璟說完咬牙瞪著青鳥，冷哼一聲，嘟嘟囔囔道，“再在我麵前轉悠，就把它拔光了毛，烤了吃。”
    就在眾人沉默歇息的時候，月泠跟著小狐狸也很快回來，一人一狐不枉此行，收獲頗豐，有鮮肉，有水果。
    幾人圍坐在一起，守著月光，等待天亮，灰色的煙混入飄渺的薄霧中，霧氣好像更濃了些。
    淳璟攥著一根木棍兒坐在一邊守著火堆，慕容辛白圍著火堆，單手撐著頭已經睡了。
    洛迦淵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透過迷霧，仰望天空，現在的他感覺自己心裏很空，一直以來，他為了救母親，為了報仇而活，如今這些雜事已經解決，雖然他現在也有事要做，可還是感覺心裏空，這是往常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他深吸了一口氣，扭頭望向不遠處的蘇小梧，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卻有種讓人忍不住皈依的微笑。
    “就這麽守著她，其實也不錯。”洛迦淵低聲呢喃。
    雲歸和霧繞坐在距離火堆稍遠的地方，或許是牢記自己是狐族，所以對火焰有種天生的畏懼，所以避而遠之。
    月泠依舊安靜地守在蘇小梧身邊，他好像從來不用睡覺，而且一直神采奕奕的。
    蘇小梧將小狐狸擱到睡著的慕容辛白懷裏，扯下肩上的披風搭在他的身上。自己站起來往火堆邊挪了挪，緊挨著淳璟坐下。
    淳璟偏頭看著她抿著嘴唇，勉強扯著嘴角笑了笑。
    “還在想六翼鼠？”蘇小梧抬手搭在淳璟的肩膀上，將他往自己這邊拉了拉，輕聲問，“那隻小機靈鬼不會有事的。那個孩子對它並無惡意。”
    她的聲音很輕，隨著火堆升起的煙消失在霧裏。
    “嗯。”淳璟敷衍著應了一聲，抬頭望向遠方，霧氣似乎越來越濃了，六翼鼠應該不會迷路。
    “你想不想回去找它？”蘇小梧自然瞧出來淳璟眸光中的守候，她抿了抿嘴唇想了一會兒，湊到淳璟耳邊，用極低的氣聲道。
    淳璟的眼睛忽地亮起來，扭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蘇小梧，看了一會兒，眸光又暗了下來，望著眼前跳躍的火堆，輕輕搖了搖頭，“它如果想我，一定會找來的。”
    雖然這樣說，他還是難掩失落。
    蘇小梧慢慢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四下看了看，慕容睡了，霧繞跟雲歸在說悄悄話，洛迦淵在看天象，沒有人注意這邊，蘇小梧眯著眼睛笑了笑，彎腰拉住淳璟的胳膊，“走。”
    “去哪兒啊？”淳璟仰頭看著她皺了皺眉。
    “噓！”蘇小梧立即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朝他搖了搖頭。
    洛迦淵的耳朵雖然比不上小白石大人那樣的瞎子，但還算靈敏，蘇小梧一動，他就收回了目光，懶洋洋地看著距離自己不算太遠的兩個掩耳盜鈴的人。
    蘇小梧拉著淳璟的胳膊，朝月泠走過去，不管什麽時候月泠總不會背棄她。
    還未跨出兩步，就聽到遠遠的傳來空氣的震動，其間夾雜著布靴摩擦地石頭的聲音，蘇小梧全身僵了一下，拉著淳璟胳膊的手緊了緊，其他人也是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望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除了慕容辛白。
    那聲音越來越近，還是不緊不慢的樣子，燃起的火堆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嗶啵聲響，是濕柴炸開了，橘紅色的火星子衝天而起，瞬間消失不見。
    睡夢中的慕容辛白似乎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法，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小狐狸從他懷裏摔下來，可憐地吱叫了一聲。所有人都像是沒聽到一樣，木頭人一樣望著遠方，慕容辛白雖然方才醒來，雙眼雖然朦朧中透著水意，卻亮得如夜空中的星子。
    他沒有開口，耳朵抖了一下，便是有人來了，而那個方向正是他們白天走過的小白石大人的領地。
    這地方空曠荒涼，沒有人家，這樣的腳步聲不免讓人心中一個激靈。
    “是六翼鼠。”淳璟呆站了一會兒，扭頭看了一眼蘇小梧，興奮道，眼中閃著驚喜的光，說完就要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卻被蘇小梧緊扣著手腕兒，掙脫不掉。
    “不止它一個。”蘇小梧微蹙著眉頭，長出了一口氣。
    “一老一少。老的是我們先前遇見的老頭子。”慕容辛白輕輕一躍，從巨大的石頭上跳下來，輕輕撣了撣衣袍上的灰塵，將披風披回到蘇小梧肩上，手往下一滑，攬著她的腰在火邊坐下，“小的，大概是那個小白石大人。”
    “公子耳力過人，猜得一點兒不差。”稚嫩清亮的聲音從薄霧中傳來，一個矮小的瞎眼老人馱著一個長相秀氣的戴著罩帽的孩童慢慢走近。
    六翼鼠已經嗖地一下撲到了淳璟懷裏。
    見兩人走近，洛迦淵、雲歸和霧繞也聚到了火堆旁邊，準確地說是蘇小梧身邊，月泠依舊站在蘇小梧身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們對黑色避如毒蠍，怎麽會乘夜色而來？還是如此奇怪的搭檔。”慕容辛白烤著火，抬頭看著站著都顯得很低矮的兩個人，看笑話似地挑眉輕笑，微微眯起眼睛，威脅道，“我們可是魔鬼，你深入魔窟，不怕墜入地獄麽？”
    不等對方回答，慕容辛白繼續道，“冒如此風險，莫不是來看在下有沒有變成石頭？可惜，讓你們失望了，我活得好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我就說你那種小兒科的毒藥，對我不起作用，我本就是毒中之王。”
    小白石似乎也不打算回答，輕輕拍了拍身下老人的肩膀，並不做聲。
    蘇小梧他們隻是見過那老人家的，隻是此時看來，卻忍不住挑了挑眉，竟有些不認得了，雖然他還穿著原來的那件麻布袋一樣衣裳。
    那時候老頭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生硬冰冷，好像是塊沒有感情的石刻，可是現在，他臉上雖然還是冷冷冰冰的，但唇角掛著一絲模糊的溫暖的笑意。
    老頭從腰間扯下來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不小的布袋，抬手丟了出去。
    月泠上前一步抬手接過，那布袋倒是比老頭身上的布料還要好，裏麵裝了一打白色的餅子，香氣撲鼻，透過火光，能看到餅麵上塗滿了金燦燦的魚籽。
    小狐狸的眼睛忽得一下亮了，輕輕一躍，跳到月泠身上，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在他的胳膊上，湊到那布袋上皺著鼻子嗅了嗅。
    銜起一個輕輕一躍跳到蘇小梧懷裏，兩隻爪子抱著，低頭啃了一口。
    “你也不怕有毒！”慕容辛白抬手抓住小狐狸的後脖頸子，將他拎到自己懷裏，抬頭看著小白石大人和那老頭，笑道，“白天還是劍拔弩張的，怎麽現在反倒踏月送餐？你打的什麽主意？”
    “兩位請坐。”蘇小梧抿了抿嘴唇，並沒有感覺到兩人有什麽惡意，抬手讓了讓。
    小白石大人也不客氣，在老人右肩拍了兩下，老人點頭，往前走了幾步，不多不少，就在火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將小白石大人放下來。
    “兩位深夜造訪，總不是來送盤纏的吧。”蘇小梧看著小白石，輕輕笑了笑。
    “本座前來有三件事。”小白石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意，他撩起袍袖舉起手，伸出三根手指。
    蘇小梧沒有問，誰都沒有問，他們都知道，即便自己不問，小白石也是會說的。如果有人開口問了，也一定是淳璟，隻是他現在正跟失而複得的六翼鼠培養感情，根本聽不見蘇小梧他們在說什麽，在做什麽，好像天地之間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第一自然是為了送這些吃的。第二，是要感謝你們將六翼鼠借給本座尋人。第三……”小白石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扭頭用那雙無神的眼睛看了看垂頭坐在自己身邊的老頭，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樣的歎氣本不該屬於一個孩子，但卻屬於一個掌權人，他說，“第三，本座要跟幾位講一個故事。”
    “你講的故事很有意思嗎？”淳璟這才將目光從六翼鼠身上離開，抬頭瞟了一眼小白石，輕哼一聲，“我們都很忙，不想你一個小孩子，實在是沒有閑工夫聽你胡扯。”
    “你覺得呢？”小白石大人倒是不像白天那麽衝動了，似乎別人說什麽難聽的話他都不在意，都忍得下去，他此時誰也不看，誰的話也不聽，灰白的眼睛直盯著蘇小梧，因為他看得清楚，這裏麵雖然蘇小梧的功夫最不濟，卻是說話最管用的人。
    “長夜漫漫，聽聽無妨。”蘇小梧抿著嘴角想了一下，朝小白石笑了笑。
    “等你聽完了，你會慶幸自己的選擇。”小白石讚許地點頭輕笑。
    身居高位的悲哀就是很多時候沒有一個交心的人，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受了多大的委屈，都要他一人承擔。
    小白石大人年紀輕輕，看起來也就隻有七八歲，比淳璟還要小，卻要擔起家族的重擔。
    小白石大人一說就是兩個時辰，天空的墨藍漸漸變白，淳璟早已抱著六翼鼠歪在蘇小梧腿上睡著了。雲歸望著霧繞的胳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雙眸輕闔，長長的睫毛上凝了一層白霜。
    慕容也在小白石講了半個時辰後，不住得打哈欠，最後實在支撐不住，歪在一邊睡著了，小狐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化成白狐用巨大的身體為他取暖。
    霧繞捉著一根木棍兒挑了挑火堆，讓空氣灌進去，讓木柴繼續燃燒。
    蘇小梧單手支著頭安靜地望著小白石單薄的身影，好像並不覺得他的故事無聊，盡心傾聽。
    “他們都睡著了，你不覺得這故事很無趣麽？”小白石大人耳朵抖了抖，笑著問。
    “你若覺得它無趣，就不會再講了。”蘇小梧笑了笑，眸目往身邊的人身上一掃，輕輕笑了笑。小白石身邊隻有老頭一個至親，卻被族中長老以黑發為由發配遠方，就是怕老頭會幹政，架空小白石的地位。殊不知五十步笑百步，他們有何嚐不是一樣。隻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總比掌握在別人手裏來得安心。
    這六翼鼠雖然帶他找到了父親，卻不想老人家已經是眼瞎耳聾口啞了，他所有的委屈與不安縱是想要說與老頭說，老頭也是聽不到了，所以，他才會對這幾個完全陌生的人，袒露心扉。這並不表示他有多信任蘇小梧他們，隻是知道他們絕對沒有機會將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因為他們要去北方，可能的話，就再也不會再見了。
    小白石像是對蘇小梧的話很滿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了一下周圍的空氣，微微皺了皺眉，問，“天已經要亮了，對麽？”
    蘇小梧點了點頭，想到他根本看不見，就低低應了一聲，“嗯。”
    小白石站起來，輕輕拍了拍老頭的胳膊，爬上老頭的肩膀，老頭撐著地穩穩地站起來，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直走向前，莫要拐彎。”小白石突然道，不知道是說給蘇小梧的，還是說給他身下的老人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