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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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燃的家在齊安縣南邊的一個老舊小區,小區坐落於老城區的街道邊,這裏的年輕人很少,大部分居民都是老人和小孩。

    在街邊走著,偶爾能聽見麻將館裏洗牌的聲音或是看見幾個老奶奶坐在一塊撚菜談笑。

    這裏的道路不算幹淨整潔,就連電線杆上的線路看上去都經久未修。但其實維修工人幾乎每個月都得造訪一次,來解決老城區的停電問題。

    餘燃是坐他爸的車來的,路過街邊時他爸的新車偶爾會引來周圍人的側目,都在想是哪家在外打工的人回來了。

    他下車,從車後備箱裏搬下了兩個行李箱和一個大行李袋。

    餘景承想幫他搬進去但中途被餘燃攔下來了。

    “好了,餘景承同誌,你快回去吧,我要開始享受我的快樂獨居生活了。”

    餘燃和他爸的關係一向和諧,兩人除了父子這層關係之外還有不淺的兄弟情誼。

    比如初中時他逃課去網咖打遊戲被他爸逮住了,當時他爸做的第一件事是,一把將他從椅子上拽下來。

    第二件事是,當著他麵拿他的號給敵方送了十幾個人頭。

    當時他就這麽看著自己被隊友噴成了篩子。

    並且那場還是他十連跪後的第一個順風局排位。餘燃因此印象十分深刻。

    “你這孩子。”餘景承哂了一聲,無奈擺手道“行行行,那我走了,有事記得打你老爸的電話。”

    “好嘞,拜拜了您呐!”餘燃揮手朝他爸揮手告別,然後興高采烈地帶著行李往裏走去。

    他剛轉了彎,就看見了沈遲站在他家門口等待的身影。

    “沈遲!”餘燃高聲喊了一句。

    沈遲立即抬頭,看見他大箱小箱的,飛快地皺了一下眉。

    他走過去從餘燃手裏接過一大半“怎麽沒給我發消息。”

    “我剛下車呢,才走了兩步。”餘燃拉著行李箱走過凹凸不平的小路,然後站在了自己的家門前。

    他家門前的泥地不久前剛被修整過此刻正發散著淡淡的青草香,而早已搬走的隔壁,門口的野草正茂盛野蠻地生長著。

    他離開的時候夏天才剛剛開始,回來的時候卻已經到了夏末。

    明明相隔很久,卻又似乎隻是錯過了一個夏天。

    餘燃掏出鑰匙開了門。

    家裏的構造和以前一樣,但內裏被全麵翻修過,看上去幹幹淨淨,也不知道他爹請的哪家裝修公司,工作質量這麽高,這麽看上去和以前那個破爛的家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餘燃和沈遲開始整理行李,如同餘燃先前所說,他很多東西先前已經帶過來了,這趟他隻帶了自己的衣物和學習用品。

    有沈遲在,一切都收拾得很快,結束以後他們又去街對麵的超市買了幾袋日用品。

    餘燃第一次獨居,對自己可以自由支配一切這件事激動不已。

    情緒驅使下,他開始了衝動消費。

    沈遲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也沒阻止,不想打擾餘燃好不容易起來的興致,於是隻是偶爾才出聲提醒一兩句。

    等到最後兩人出來的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雨。

    餘燃的心情並沒有被天氣影響,他拿出剛買的雨傘,得意道“還好沒聽你的,不然我倆又得重新進去一趟了。”

    沈遲不置可否,隻是他覺得這種東西,餘燃完全可以用他的。

    餘燃撐著傘,和沈遲並肩穿過馬路。

    雨下的有點大,地麵濕滑,來往的車輛變得稀疏,打眼一望竟然覺得有些冷清。

    餘燃左右看了兩眼,神情有點恍惚。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腳下的步伐默默加快了。

    天空愈加陰沉,烏雲沉重地壓著頭頂,像是一隻巨碩的大手遮蓋著天空,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餘燃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平日裏挑起的眼尾此刻也耷拉著,看上去有些焦躁。

    不多時,兩人走進小區,周圍的綠意變得濃厚起來,舒緩著緊繃的神經,餘燃嗅著鼻尖縈繞著的清爽氣息,心下鬆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他徹底放鬆下來,一陣引擎的轟隆聲忽然鑽進了耳裏。

    他猛地抬眼,走到轉角時眼尾忽然瞟見了一輛紅亮的摩托車。

    他和沈遲卡的位置有些危險,那輛摩托轉彎居然也沒有提前減速。

    “小心!”

    沈遲倏地抬手攬住餘燃的腰急忙後撤。

    那輛車和餘燃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開走了。

    要是平時的餘燃,這會兒可能已經破口大罵了。但他此刻被沈遲攬在懷裏,渾身僵硬得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他試圖張嘴,但隻聽見牙齒發顫的聲音。

    手裏拎的東西灑落一地,餘燃指尖顫抖,卻又在下一刻被人握住了。

    “沒事,我拉住你了。”沈遲低聲安慰著,餘燃聽著這句話,阻澀的呼吸忽然就變得順暢了。

    “我沒事。”餘燃抹了一把臉,揉了揉臉部僵硬的肌肉“可能有點後遺症,不過不嚴重,你別擔心。”

    沈遲蹲下身把東西一一撿起來,等他再次站起身時發現餘燃的額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他心口一窒,想繼續出聲安慰,但那些堵塞在喉間過於親密的焦急關切,卻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說出口。

    他忽然意識到,橫亙在他和餘燃之間的,可能不僅是時間。

    “走吧。”餘燃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他彎眼揚唇,強作鎮靜地開口“待會還有東西要收拾呢。”

    兩人之後默契地沒再提起這件事,隻是它造成的陰霾卻緊緊籠罩在沈遲的心口。

    他原來以為沒有餘燃的日子是最難以忍受的,但是看看現在,人明明在身邊他卻隻能夠像個普通朋友那樣不痛不癢地關心——

    讓他心口傳來一陣窒悶。

    沈遲坐在床邊,目光沉默地落在了床頭櫃的相框上。

    那是十二歲的餘燃和十二歲的他。

    照片裏笑眯眯的餘燃抬起手臂攬著他的脖子,朝鏡頭比耶。他自己則看著餘燃的側臉抿唇微笑。

    餘燃說小學畢業得要拍照留念,當時攝影師照了很多張,看見這張搖了搖頭說他沒看鏡頭,這張不能要。

    但他立即攔住了對方刪除的動作,說這張一定要打印出來。

    因為隻有這張的他沒有看向黑漆漆的鏡頭,而是看向了他整整十二年人生裏最耀眼的光。

    現在,相片外十六歲的沈遲和相片裏十二歲的沈遲一起看著那笑著的餘燃,但心態卻已截然不同。

    十二歲的沈遲想的是要和餘燃一直這樣走下去。

    十六歲的沈遲此時此刻卻在想怎樣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下午,天氣轉好。餘燃自己一個人在老城區逛了很久,他沒找沈遲陪他,畢竟總不能什麽事都麻煩對方。

    餘燃照著腦海裏模模糊糊的印象,找回了很多回憶。

    例如老城區西邊的那條狹窄的十字路口,那裏開滿了早餐店,每天早晨都很熱鬧,以前他和沈遲每天都會來這裏吃早餐。

    他還記得那裏有一家餛飩特別好吃,但是現在好像沒有了。

    餘燃還找了一個理發店剪了頭發,把原來搭在後頸處的頭發都剪了,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了不少。沈遲看見回來的餘燃時,望見的第一眼就是他變短了的發型。

    餘燃站在門前回頭和二樓的沈遲打了個照麵。

    餘燃抬頭看他,就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朝他揮了揮手。

    沈遲愣愣看著,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連忙關上了窗戶。

    這幾年他無數次望著對麵那座空蕩蕩的房屋,腦海中幻想過很多次餘燃回來後站在門前朝他揮手的場景,但現在突然實現後他卻不敢細看。

    就像掌心虛虛握著的一場夢,張開手掌就會消散不見,讓他惶恐,不敢驚動。

    餘燃看見沈遲一把關上了窗戶,整個人十分震驚。

    臥槽

    他這發型已經醜到讓沈遲無法直視的地步了嗎?

    他呆呆地抬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頭發。

    不會吧虧他還覺得挺好看的。

    周一清晨。

    枕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著,一條白皙細長的手臂從被子裏探出來,熟撚地劃過屏幕關上鬧鈴。

    餘燃費力撐開酸澀的眼皮,眯著眼看了下時間。

    早晨六點,再過半個小時早讀就開始了。

    他好像忘了設個早點的鬧鍾,這個點坐公交完全趕不過去嘛。

    算了,翹了吧。餘燃麵無表情地想。

    他懶嘰嘰地打了個哈欠,腦袋暈乎乎地晃去洗手間,直到冷水澆上臉時才清醒了一些。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這時候能敲門的除了沈遲也沒有別人了。

    餘燃頂著一頭蓬鬆的亂發,朦朧著眼睛打開門,穿戴整齊的沈遲和清晨的日光就這樣齊齊撞進他的眼裏。

    隻見沈遲穿著一整套的校服,皮膚白皙,全身收拾得幹幹淨淨,要不是眉眼間還能隱約窺見些經年累月的清冷,他這模樣渾然就是一個清純高中小男生。

    他看見餘燃一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狼狽樣,微微挑眉,聲音清晰得不帶分毫起床後的沙啞“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餘燃是打定主意要翹一節早讀了,他絲毫不慌,擺擺手說“你先走吧,我不急。”

    說完他就關上了門。

    作為遲到專業戶,餘燃完美展現了他絕佳的心理素質。

    隻見他洗漱完,穿上校服,又拿了一個三明治在微波爐裏熱了熱,將早餐打包好後才拎上書包出了門。

    他把鑰匙塞進兜裏,悠哉遊哉地邁步,然後轉頭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遲?”

    他錯愕地看著不遠處坐在自行車上翻著書的沈遲,聲音拔高不少“我不是讓你先走嗎?你杵這做什麽?”

    “出來了?”沈遲合上書扔進前麵的車簍裏,兩條大長腿踩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雙手撐著車柄,白皙的手背上黛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上來。”

    餘燃愣了兩秒,覺得這人八成腦袋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車碾過,不然沈遲不會病得這麽重。

    他嘀咕了一句“你等我做什麽?就不怕遲到方小燕罰你嗎?”

    然後就一屁股坐上了自行車後座。

    “現在幾點了?”

    沈遲瞟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六點二十。”

    餘燃沉吟片刻“十分鍾之內你能趕過去嗎?”

    “你說呢?”

    餘燃的眼皮一跳“哎!事先聲明,我可是要你先走了。”

    沈遲的聲音隨風往後飄去“你見我怪你了?”

    自行車行過一小段凹凸不平的小道,然後彎進了另一條路。

    昨天餘燃竟是忘了好好看看這個他從小居住的地方。

    簡陋的花壇裏黃金菊開得正盛,似乎和餘燃離開的那天一模一樣,它們的花瓣隨風輕晃,莖枝相貼,似在竊竊私語。

    遠處的操場空曠無人,秋千壞了一個,以前和沈遲一起鑽過的乒乓球台還在那裏,掉了漆的籃球架也依舊沉默地立在原地,無聲地傾吐著歲月的流逝。

    好像一切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又或許有些東西是永恒不變的,但有些則被光陰雕刻得麵目全非。

    餘燃看著飛速後移的樹木,腦子突然變得空空的,居然不自覺想起了以前。

    小時候上學總是沈遲來敲他家的門,如果敲完門餘燃還沒收拾好,他一定會站在門口等他,直到他出來。

    晨光漸亮,周圍肉眼可見地明亮起來。路邊的早餐店飄來的香氣依舊是多年前的味道,就連老板娘從鍋裏撈起細麵後甩水的動作都和以前分毫不差。耳邊不時有卷簾門被拉起的響聲,興許是到了開門迎客的時間。

    一瞬間,餘燃甚至以為回到了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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