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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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一場雨下來,將滿園桂花都打在地上。一個小小的孩子蹲在濕漉漉的青石地上,手心攤著的白絹上全是細碎的黃花,她額角的碎發沾著些微葉子上滴落下來的雨水
,低頭的樣子甚是惹人憐愛。
“阿鶯,聽嬤嬤的話,莫要再拾了。青石地上濕冷,快起來。”
那孩子聽見身後不遠處老嬤嬤的話,小心地將絹布包起,拍了拍身上原本就沒有的塵土,一蹦一跳地朝屋內走去。
“阿鶯當心些,路滑……”
還未等老嬤嬤慢悠悠地話音落下,這名叫阿鶯的孩子已經跌在地上。她穿著質地輕薄的粉衫,模樣嬌俏,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生得極為動人。
這孩子摔了一跤,自己爬起來不哭不鬧,隻細細地將手中的絹布展開看了又看,生怕剛才情急一使力,將包好的桂花捏壞了去。
“嬤嬤,阿鶯想吃桂花糕。”她小小的臉費力地仰起頭,大大地眼睛顯得有些無辜,頭上兩個小髻的流蘇都快要垂到她肩頭了。
嬤嬤愛憐地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用自己最柔和地聲音說:“好孩子,嬤嬤前幾日就做了好些,咱們進屋,嬤嬤給你端來。”
一老一小慢騰騰挪地進了屋,一園子的桂花香氣混著大雨後特有的氣息,在園子裏飄散不去。
阿鶯很小的時候就被送進這個園子,這是辛家的一處園林。當年這小小的孩子被送來的時候,因為體弱,看著比同齡的孩子都小,連話都說不清楚。她是早產兒,京中多少大夫看過,都說這孩子體質太弱,再病不得,小小病痛也能生生要了她的命去。偏偏她又受不住寒,天一冷就病懨懨地,辛尚書無奈之下隻好派家
中長子將這孩子一路護送至東南沿海。辛尚書也是有考量的:此處終年溫暖,四季並不分明,對這孩子大有益處。而辛氏在此勢力龐大,這孩子過去衣食無憂不說,自家人也會對她多加照拂。雖說稚兒從小無
父母在身邊陪伴總歸是個遺憾,但她實在不適合在京中久待。若是調理的好,孩子長大些再接回京來也是可以的。
的確,阿鶯被送來的時候,南海辛家的家長分外重視,院子都是自己帶著管家去收拾的。她初到此的一年,日日都有府中的大夫悉心調理,身體果然好了許多,辛家的人這才放心讓她走動。但因她身體還是孱弱,與同輩孩子們一處玩耍學習,無論年歲多大的
孩子,出門前都要被交代一句:莫要欺負阿鶯。孩子們一同追逐打鬧起來,一旁的侍女嬤嬤見了總將她互在懷裏,生怕一個疏忽將她磕了碰了。
她被好生照料著,像個稍不留神就會摔碎的瓷娃娃。漸漸地,孩子們便不願同她一處,因為任誰與她起了爭執都要算作是旁人的錯。他們都是世家大族的孩子,父母親人哪個不是分外受人尊重的,這些孩子從出生就是驕傲
無比,哪個也不願在這阿鶯麵前平白低了一頭。在嬤嬤眼中,阿鶯是寂寞的。因為每次遇見同齡的孩子,她都好奇地看著。嬤嬤做針線的時候,阿鶯就搬著小凳子在邊上捧著書看。遠處常有孩子們的嬉鬧聲,她也不抬
頭,隻是偶爾會沒頭沒腦地來一句:“嬤嬤你聽,他們耍賴呢。”
嬤嬤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阿鶯這是在聽遠處孩子們做遊戲的玩耍聲。
“阿鶯若是想去,嬤嬤陪你去看看。記著不要和他們打鬧,也別跟著他們跑,當心嗆了灰……”
十歲那年,父親在信中說將要接她回京。她吃著桂花糕,讀著父親的信,覺得很幸福。十二歲,阿鶯已在京中兩年。她生得靈秀,說話的時候嗓音甜甜的,像極了南方女子。她從小就知道討人喜歡,又是家中幺女,不光府內的人喜歡她,京中不少公子都仰
慕她。
那日容越公子到訪,她倚在屏風後偷看。見公子如玉,心生親近之意,便尋了理由相見。她看著麵前這個謙和有禮的青年,大方地將自己手中的卷軸放在桌上攤開,辛尚書差婢女又掌了幾盞燈,也立在一旁看著。容越抬手指著百壽圖上的字跡時,她恰巧站在
他左側,她悄悄揉了揉鼻子,又使勁的嗅了嗅——是桂花香氣。
京中不比南海,桂花隻有秋天才有,且僅僅幾天就再尋不到蹤跡。此時正是春夏交替之際,她身側的容越公子身上竟是桂花的香氣。
她嗅著他身上的桂花香,想起嬤嬤做的桂花糕,又想起她在桂花樹下自言自語,說著自己的心事。
她看著容越拿起蘸了墨汁的筆,在紙上一筆一筆的寫,一邊寫邊細心講著筆法,她竟微微有些出神。
她又嗅了嗅,覺得今日的墨汁仿佛也帶了桂花的甜香。
她忽然覺得他一舉一動都無比自然好看,讓她幾乎移不開眼。她想,待他寫完,她要將他手邊的那幾張紙,連同他用過的筆墨都好好地放在她書房裏。
桂花香氣裏,她亦可以獨坐到天明。――
乾熙三十六年,成武帝禪位,攜莊懿皇後至潁州行宮頤養。
冬,太子蕭禮登基,改國號寶成,封太子妃薛齡為後,掌鴻臚寺主簿之職。
聖旨出,舉國讚頌,鄰國皆贈禮相賀。
寶成初年春,南齊遣使議和。此後,兩國止戰,重歸於好。
寶成二年,永安侯歸國途中病逝於豐羅雲邊縣,棺木經運河返回,帝後親攜眾臣,至城外十裏亭相迎。
同年,南齊於長安城內設立譯館,並遣使入內學習,使兩國文化互通。
寶成三年,豐羅之國境內發生政變,宗室公主掌權,廢止“貴族女子遮麵而出”之禮法,並效仿長安,鼓勵女子入朝為官。
寶成六年正月,後開設譯語人學堂,公侯百姓、鄰國諸人皆可入內參與學習。
同年夏,豐羅皇族賀蘭亭重回長安,見城內豐羅、南齊等諸多鄰國人士往來頻繁;市集之內,四海物品皆存,興來作《長安千人賦》、《昔在長安》等文,為後世所效。
寶成七年……
“魏館主,你既然有心修史,為何要回絕了皇後娘娘的提議?”
趙之元到了弘文館中,見魏清頤寫到寶成七年時擱下了筆,便出聲詢問。
“那我要問一句,趙國公你想去豐羅,可為何年年在這長安城中?”魏清頤以手撐頭,反問他。
趙之元從朝廷最初派遣留學生至豐羅起,就有心出去長長見識,可至今都未能成行,老老實實留在京城,去年承襲了爵位,做了個中規中矩地國公。
“唉……讓我留在長安城是祖父遺願,我又怎可違背。”他負手立在廊下,從前的少年此時多了幾分老成模樣。
“皇後提議我去史館,那裏諸多當世大儒負責修撰史書,我也很想去同他們共事。可是我與你一樣啊!”
說到這,她瀟灑一笑,將擱筆前打算寫的話說了出來:“寶成七年冬,太子少傅、弘文館館主徐英薨逝。”
她將官袍一撩起身,同趙之元站在一處,緩緩道:“也不過就是去年的事……他老人家臨去前囑托過我,替他照料好弘文館,和裏麵的這群學生。”
魏清頤的語氣散散淡淡地,悲喜皆隨流雲淡去。
雖未能每日在史館中與文士們一起修撰史書,她卻以弘文館館主之名,將所記所書之事,交到了史官們的手中。
在弘文館館主大人的筆下,從前籍籍無名的譯語人和蕃書譯語們,終於在史書之上有了一席之地。
而魏清頤的一生摯友——鴻臚寺主簿、慶文帝的端慧皇後薛齡,也成了她筆墨中最令後世難忘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