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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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意想要逆天,改她的命。
    這事,空明和尚不願意,他直言此事難於登天。紀雲禾也不願意,她覺得此事太過折騰,她隻想安享“晚年”。甚至不介意這最後的時間,來得更快一些。
    但長意很固執。
    他強迫空明和尚來給她看診,也強迫紀雲禾接受空明和尚的看診。
    為了避免不靠譜的大夫加上不靠譜的病人一同陽奉陰違的偷懶,所以長意在兩人看診的時候,會守在一旁。寸步不離。
    哪怕公務實在繁忙,到了深夜也有人來求見,長意就會在屋中隔個屏風,他在屏風前的書桌上處理事務,紀雲禾就在屏風背後的小茶桌上接受空明和尚的問診。
    通常這個時候,屏風前會加一個禁製,阻斷聲音,防止兩方互相幹擾。
    而紀雲禾現在身體雖弱,腦子卻沒壞掉,一旦有機會脫離長意的控製,她就開始試圖策反長意的人。
    她眉眼彎彎的笑看空明和尚:“空明大師,你不願意治,我也不願意活,你我何苦在這兒浪費時間?”
    “你願不願意活與我無關,我答應了那妖怪要治你,便要信守承諾。”
    “做人何苦這般死板。”紀雲禾道,“那鮫人又不懂藥理,你現在不是每天給我開藥嗎,你隨隨便便將一味藥改成毒藥,喂給我吃了,他也不知道。這本來嘛,治人就是有風險的,可能治好可能治壞,他總不能因為這個怪你。”
    紀雲禾這一席話說完,空明和尚把著她的脈,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紀護法,這其一,我並非為人死板,隻是出家人不打誑語……”
    紀雲禾笑出聲來,打斷了他:“大師,你胸前白骨佛珠都要湊滿一百零八顆了,還與我說出家人的清規戒律呐?您說笑呢?”
    “我是出家人,我食葷腥,破殺戒,並不影響我守其他清規。”
    “嫁娶呢?”紀雲禾笑著,幫洛錦桑問了一句,雖然多年未於洛錦桑相見,但紀雲禾知道,那丫頭的性格,總是認死理的。
    空明和尚一愣,看著微笑著的紀雲禾,眉頭皺起:“與你無關。”
    看著表現,紀雲禾點點頭,似自言自語一般歎道:“可憐了我那單純的錦桑丫頭。偏碰到一個鐵石心腸的菩薩。”
    紀雲禾這話,似刺到了空明和尚,他壓住她脈搏的手指微微施加了一些力道,接著紀雲禾先前的話道:“其二,誰說那鮫人,不通藥理?”空明和尚盯著紀雲禾的眼睛,似要還她一擊般,笑道,“久病成醫,那鮫人從鬼門關爬回來,可有好些時候,都是沒什麽好日子過的。”
    紀雲禾唇角顫了一瞬,但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似並不在意他的話。
    但空明和尚心卻已經滿意足的微微抬高了一些手指,他指腹還是貼在她的脈搏上,感受著紀雲禾那虛弱的脈象。
    “紀護法,這些年來,我當真是好奇極了,六年前的馭妖穀, 你到底是使了什麽手段,能換得那鮫人如此真心交付,以至於傷重之後,恨意噬骨,幾乎是拚著恨你的這口氣,撐到現在。”
    “什麽真心交付,不過就是對人對事太過較真罷了。小孩才這麽容易較真。”紀雲禾笑著看空明和尚,“騙小孩很難嗎?”
    空明和尚也不動聲色,平靜問道:“赤子之心,見之難得,你如何下得了手?”
    “赤子之心,在生死權謀之前,又算得了什麽?”紀雲禾說得更加無所謂,“鮫人天真,大師,你也算他半個謀臣了,你也如此天真?”紀雲禾說著,冷笑著,佯裝鄙夷的,一把將自己的手腕抽了回來。
    空明和尚目光在紀雲禾的手腕以及她的眼中轉了一圈,審視的盯著她,言語卻步步緊逼:“這六年間,你便半點不為當年的事情感到愧疚後悔?”
    “我行差踏錯亦是深淵,一心謀權求上,不過人之常情,我有何愧疚與後悔?”紀雲禾做一副陰險模樣,這些話脫口而出,宛如是她深藏與內心多年的言語。
    “害他,你不後悔?”
    “不後悔。”
    “你可知他六年謀劃,隻為尋一時機,將你從國師府救來北境。”
    “知道,他想找我報仇。”
    “你可知,前日你尋死,朝陽初升之際,他正在北境封王之典上,感知你有難,他當場離去,萬人嘩然。”
    她尋死之日……紀雲禾腦中快速的閃過長意那日的衣著與發冠,還有那根她從他頭上拔下,本欲用來自盡的玉簪。長意很少戴那樣的發冠與玉簪……
    卻原來……他竟是從那樣的地方趕來……
    但這些不過隻在紀雲禾腦海當中閃過了一瞬。紀雲禾神色似毫無所動,連片刻的遲疑也沒有:“我不知,但那又如何?”
    “如何?”空明和尚微微眯起了眼,看她,“馭妖穀的護法大人,能將赤子之心玩弄與掌心的女子,卻在此時洞察不出這鮫人的內心了?”
    言及至此,紀雲禾終於沉默。
    而空明和尚卻並不打算放過她,依舊步步緊逼:“你一心謀權求上,卻在此時,不趁機魅惑鮫人之心,博得信任,將其擊殺,帶回京師立一大功……反而處處惹人討厭,甚至一心求死……紀護法,鮫人生性至純至性,至今也未能懂那人心的千變萬化,但我,可與他不一樣。”
    言及此處,紀雲禾唇色已有些許泛白,但她背脊依然挺得筆直。她看了一眼屏風,長意似乎在外麵與人商議極為頭痛的事情,並未注意到內裏她與空明和尚的“問診”發展到了什麽情況。
    紀雲禾稍稍定下心來。
    “大師。”紀雲禾勾出一個微笑,“你是個明白人,你知道,把事實說出去,對我,對長意都不好。我是將死之人……”
    “你是將死之人,我是出家之人。我不打誑語,自然也不說閑話。”空明和尚道,“你過去的所思所想我不在乎,到底為了什麽我也不想知道,但這個鮫人,而今是我的朋友,從今往後,隻要你不做傷害他的事,你以前做的事,我也全當一無所知。”
    “很好。真是很好,這個鮫人,到底也算是有朋友了。”紀雲禾笑了笑,忽而心緒一動,又咳了一聲,“但是……”
    紀雲禾嘴角的笑,此時終於放了下去,她盯著空明和尚,眼中陡然閃現了一抹殺意,“你最好如你所說,信守承諾。否則,我會讓你知道,我其實並不是個好人。”
    “這人世,哪有什麽好人。”空明和尚道,
    “你放心,我不說,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和你想的一樣。鮫人重情,告訴他真相,恐亂他心神,於北境大業,毫無利益。而今這場紛爭,雖因鮫人而起,但事到如今,已牽連了這大成國中,無數的新仇舊怨。我此生所求所謀,也隻有通過他現在做的事,方能實現,無論如何,我絕不會亂此大計。”
    紀雲禾垂下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背:“你清楚就好。”
    空明和尚站了起來,瞥了紀雲禾一眼,她身形瘦弱,幾乎沒有人樣,他道:“雖然知你當年必有苦衷,但我還是不喜歡你。”
    紀雲禾笑了笑,抬頭看他:“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