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費思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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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護住你,你信不信?
少女跪坐在船板上,風吹散了她鬢邊的幾縷墨發,起起伏伏地,將她眼中的熱烈真摯勾勒出濃重的形狀。
波光倒映在她的眼童中,堅定明亮,仿佛下一刻就將大放光華。
波光也倒映在他的眼童中,深深淺淺,掩映著許多說不清的情緒。
他一定很感動了吧?
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發絲在耳畔打出了聲響,都沒等到想要的回應。
“你,不信我?”
蘇芽心底有些失望,深深地看著眼前人,試圖看進他的眼底,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看不懂他的心思,於是胸中那破天荒頭一回的熱烈便要散去——是了,他隻是喜歡她,僅此而已。
他們彼此之間還隔著那麽多的秘密。
那些離她很遙遠的秘密,是她聞所未聞的東西,甚至他的歡喜和偏向,都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用她未能理解的方式開始的……他們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習慣了強大,即便是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困境中,也從未慌張,從來從容著,小小的蘇芽或許可憐可愛,論起份量能力,與他的世界相比,卻還不值一提。
是她放大話了。
眼中的明亮消散了,蘇芽挪開視線,垂眸看著手中那柄匕首。
重生之後第一次,她感到了自卑,那股子敢於直麵迎擊一切的勇氣突然有些鬆懈了,多少困難和打擊,竟然都沒有這一刻的泄氣。
是她太莽撞了,不知斤兩。
視線中突然伸過來一雙手,穩穩地將她的手包住。
“好。”
蘇芽微皺著眉,抬頭,“好?”
“嗯,好,”沉淮眼角有些泛紅,眼睛裏似乎有些水光,彎著嘴角說:“往後我就有小芽兒的保護了,你可千萬要一直待我這麽好。”
光華瞬間從那張小臉上迸發出來,蘇芽眼睛笑成了月牙,“你瞧著吧!”
甜言蜜語抵不過這一刻,勇氣又回來了!
腦袋瓜子瞬間又動起來。
沉淮為她設計宋瑾,宋瑾為脫身殺了李正,李正一死,曹開河的僵局便又破了一個口子,淮安城裏剛剛建立起來的微妙平衡又被打亂,其間牽扯繁多,必然會有人尋沉淮。
而她已是宋瑾危境中翻身的靈草,便如藏春草於沉淮的意義一樣,宋瑾絕對會不惜代價尋她。
這世外桃源究竟能安穩幾天,誰都不知道,但是她已經習慣了應對未知。
人不被逼一逼,不知道自己的潛力。
人不愛上的時候,不知道愛的意義。
沉淮雖然沒再問她夜探城宅的目的,這段時間卻已經通過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手段,將數百個手臂上有疤痕的人篩選過,或帶真人,或畫圖稿,都給她看過了,效率之高、速度之快,必然是將她的事情放在一切事務之前的。
那些默默無聲的關切,她都懂得。
凡此種種,都是上天於她的恩賜,所以,她豈能隻做一個等待他保護的人?
他的命,她的命,娘的命,都要扛上!
傍晚,高峻和劉三點先回來了,說徐遠進城去了。
顏氏不管事兒,隻道是尋常,蘇芽卻明白定是已經聽到消息,此行是為了李正宋瑾的事情。
這夜她便無法睡安穩,等沉淮泡過藥湯,她便開始側耳聽著動靜。
毫無動靜。
她耐著性子等顏氏睡熟,悄悄地出門,高峻出來看了她一眼,蘇芽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高峻便又縮回房中。
沉淮已睡熟了,他的睡眠越來越沉,越來越多,多到顏氏都有所察覺了,還問過蘇芽是為什麽。而劉三點他們還沒有尋到藏春的線索。
月明星稀,蘇芽在牆頭坐了半宿,終於在玉兔西沉時,等來了徐遠。
她迎上去。
“是真的麽?死的大太監是李正?”
徐遠滿麵風塵,先看了沉淮的屋子一眼,才低聲回她:“是真的。”
“那,是宋瑾?”
徐遠沒回答,反而問她:“你半夜不睡,是還擔心他呢?”
他長期秘密地監視著宋瑾,對於宋瑾和蘇芽之間的淵源最清楚不過,他還不知道宋瑾將蘇芽練成內功煉丹爐的事兒,此時自然以為蘇芽是掛念宋瑾的安危。
此時房中亮起燭光,高峻出來,讓他們進去說。
茅屋簡陋,藥浴休憩都在此處,因而充滿了濃鬱的藥香。
沉淮剛剛披好衣裳,不讚成地看著蘇芽,“夜裏這麽冷,你在外麵做什麽?”
蘇芽抿嘴一笑,“不冷。”
沉淮便去捉她的手,捉住了在掌心一握,溫暖和冰冷相觸,蘇芽忍不住抖了抖。
“嗬嗬,是涼了點兒,但是人不冷。”她訕訕地笑,有些心虛。
沉淮瞪了她一眼,回頭看看溫暖的床鋪,終於還是隻將自己的披風提起,要給她披上。
蘇芽連忙往後一躲,“不用,不用。”
——快點兒說正事吧,徐遠和高峻還在旁邊看著呢……呃,蘇芽飄忽的眼神從旁邊溜回來,那兩個賊識趣的人正一個看左邊牆角,一個看右邊牆角,都跟泥塑一樣。
於是她乖乖站定,等沉淮幫她把披風係好了,便趕緊提著拖地的衣擺在一條木凳上坐下,催促道:“好了,快說正事兒。”
在沉淮的示意下,那兩個木凋泥塑才活過來,徐遠將此行探到的情況講了。
“淮安城裏已亂了,人人自危,局勢十分緊張,”徐遠道:“消息昨日清晨已經八百裏加急送出,北京的旨意還要遲上一兩日,南京那邊已經先有動靜了。”
“誰來?”沉淮問。
“是王恕,”徐遠回道:“王大人昨日晌午已經啟程,約莫今日就要到淮安了。”
王恕啊。
確實是要王恕。
這位南京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還是首任河道總督,素以忠義恕儉聞名,在淮安軍器製造出現紕漏、漕運總兵曹開河風評日落、淮安鎮守太監李正被殺的當口,由他來到淮安,於穩定人心和時局必有大效果。
然而,微妙的是,這位大義凜然的老臣,前不久剛剛收留了夜奔求援的曹青媛,卻幹脆利落地拒絕了曹開河的求援。
李正之死雖然破了曹開河三麵受敵的困局,王恕卻顯然不是個會被突發事件混淆視聽的人,他的到來,會給淮安城乃至漕運帶來怎樣的變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