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原來你在這裏(2)

字數:4008   加入書籤

A+A-




    春雨綿延不絕數日,小晚杏終於不太高興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漫長的冬季,運河上來往的船隻多起來,白馬鎮又熙熙攘攘了,湖裏的魚兒們又可以多多賣錢了,然而這泡在雨裏的清晨,滿地泥濘,泥巴與泥水公平地裹住每一雙鞋,鑽進其中糾纏不清,濕冷膩人。
    這天氣,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了,至於吃魚,那也不是十分必要的事情,於是碼頭上更是稀稀落落地見不著幾個人。
    小晚杏蹲在啞伯的蓑衣下麵,小小地縮成一團,看著麵前幾條大魚,愁眉苦臉地用手指刮著兩片魚鱗。
    他們已在雨中等了許久,說好了要來收魚的人卻還沒到,莫不是人家不要了?
    隔壁的賣魚人在聊天,交流著新鮮事,漸漸地又扯回了淮安城裏的妖精,繪聲繪色地說得恐怖,漸漸周邊的人都聚集過來,互通有無。
    啞伯不會說話,晚杏沒法插嘴,老少兩個成了圈子邊緣最安靜的人。
    “淮安城過來的路上,到處都是官府貼的畫像,看模樣,要尋的人裏有兩個男女,長得真俊呢!”
    “官府承認那是妖怪啦?”
    “那倒是沒有,可妖怪這事兒,能瞞得住嗎?”
    “你說這妖怪不會真的跑出淮安城了吧?”
    “那可真是說不準啊!”一個漢子抬了抬腚,將硌到腰的秤杆子抽出來,換了一邊,照舊插進腰裏,“前幾日,我就見著了兩個長得老好看的年輕人。”
    “你秤砣是不是墜得狠,沒話找話說來顯擺的?”有人笑他:“長得好的年輕人可多,你見著,我也天天見著呢!”
    “呸,你懂什麽叫‘好看’?”漢子啐道:“那倆,隔著老遠看,都知道長得俊,站在山頭,跟仙兒一樣……”
    他說著突然一頓,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睛狐疑地在周圍人的身上轉圈兒:“哎喲!我不是真見著妖怪了吧?”
    裝模作樣的痕跡太重,哪裏有人會把他的話當真?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於是眾人都笑著起哄,讓他繼續編。
    漢子也笑,道:“說來也是香豔,那一片荒島平日無人去,那日兩個人膽子忒大,你們猜,他們在山頭上做什麽呢?”
    “做什麽?”眾人的好奇心果然被挑起來。
    漢子卻笑而不答,隻一個勁兒地讓人猜,直到猜了兩大圈兒之後,他才怪笑道:“兩個抱在一起,親嘴兒呢!”
    嘩!
    果然香豔!
    眾人的興致一下子就被拉滿了,什麽妖怪不妖怪的,哪兒有人真個想那些喲!吃人的妖怪不可愛,怎麽會有親嘴兒的妖怪好看呢?
    一群人督促著漢子趕緊往下講:親完嘴兒之後呢?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哎,不能講不能講,沒瞅著旁邊還有娃兒嗎?”那漢子一本正經地拒絕了,“自己去想!”
    “爺爺,親嘴兒是什麽?”晚杏眨著純真無邪的眼睛,仰頭問啞伯。
    啞伯耷拉著眼皮子,在晚杏頭上拍了兩下,示意她不要多問。
    “可是,他們說的人是不是哥哥和姐姐呢?”晚杏歪頭道:“哥哥姐姐就長得俊,哥哥很俊!”
    啞伯點點孫女兒的小嘴兒,讓她不要再講。
    晚杏懵懂,卻很聽爺爺的話,果然閉嘴,繼續摳魚鱗。
    這時卻有一雙大腳在他們的魚前停下,晚杏的視線順著那雙被泥濘汙了的千層鞋底和灰黑鞋麵往上,看到一張中年人的陰沉的臉。
    “這魚我要了,”那人說,“船上還有沒有?”
    “沒有了。”晚杏站起來,仰著小腦袋看人,“這幾條夠吃了,你要是還要魚,明日再來。”
    “那行,你們把魚拿上,用船給我送回家去。”
    這沒什麽難的,何況那人給錢痛快——半錠銀子呢!啞伯趕緊收拾了地上的魚,拉著晚杏,引著那人上船了。
    另一邊,那炫耀看人親嘴兒的漢子也迎來了主顧,巧了,那家也要人駕船送貨。
    旁人豔羨地看著兩家人分別走了,直說兩家狗屎運氣,補的魚不見得比別人好,偏偏就碰上了主顧。
    雨線傾斜,織成了密密的網,將離岸的漁船籠在其中,漸漸看不見了。
    蘇芽坐在茅屋的門口,拿著兩把蒲扇,左右開弓,慢慢地扇著麵前兩個藥罐下的火,屋外的雨絲從空中落下,聽進她的耳朵裏,滿是刷刷聲,與藥罐裏細密的水沸各響各的。
    沉淮就躺在她身後的簡陋木床上,劉三點一早又由徐遠高峻陪著去藏春島了。
    這陣春雨來得好,藏春草長勢驚人,一日一個樣子,一夜能萌發在一簇新的地方。
    前幾日試的藥效果不好,劉三點快把自己抓禿了,才判斷是之前采的藏春火候沒到。
    “采得晚了有劇毒,采得早了火候未到、藥性不足,之前用的這些都沒講究,藥效自然也是打了折扣的,”劉三點決定親自去藏春島尋合適匹配的藏春草,“層次不齊地入藥,藥效自然不好。”
    “要選七日內的藏春……”劉三點反複試驗、揣摩了數日,終於提出一個標準:“隻選破土第六七日的藏春草,藥性足。”
    徐遠和高峻十分恐慌,雨後藏春草的長勢在他們看來簡直是毫無規律,根本就無從分辨。
    劉三點心知肚明,“這回我自己去采。”
    於是六個人分了兩撥,玲瓏島上就留下了蘇芽、沉淮和顏氏。
    啞伯祖孫不在,小島在雨中越發清靜。顏氏在娘兒倆住的茅屋裏熨衣服,那三個每日頂風冒雨早春晚歸,帶來的衣服幹了又濕,濕了又濕,不熨燙根本就沒有幹燥的時候。
    蘇芽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床上的沉淮,心裏憂慮難解。
    這糟心的毒,不知道趙慶是從何處尋來的,陰狠纏綿,糾纏了這麽久,生生將一個意氣風發的人折騰得病怏怏的。
    原本以為找到了藏春草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最近連劉三點的話都變少了。
    所有人都冷靜下來,想起了這毒的難纏,也想起了劉三點已經閑置了三年——難免手生。
    隻有沉淮依然冷靜澹定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清醒的時候就安撫劉三點:不要急,不要緊,盡人事聽天命。
    這就像是餓了許久的人,終於尋獲了一桌佳肴,這擺了一桌的碟子裏,每個隻盛著一口的份量,不吃遍不能果腹。就在這狀態下,卻被告知:其中隻有一半的碟子裏沒有毒。
    不吃,餓死。
    吃,還有一半的機率被毒死。
    蘇芽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死了一樣難受。
    怪不得沉淮上島的時候,曾經跟她說過那樣的話,他與表麵上的樂觀並不一樣,麵對命運,他似乎從來就沒有徹底篤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