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重逢複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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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多奢侈的東西!不是每個攥著你幸福手帕的人都願意遞過來拉住你一起走。
    “顧且喜!”趙葦杭的不耐煩的聲音忽然響起。
    “哦?”
    “下車!”
    且喜回神時,就看到趙葦杭的臉近在眼前,似乎呼吸都會吹亂他的頭發。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身體,正在試圖解開她的安全帶。且喜都能猜出來,他下個動作就是把她踢下車。
    她想拉開他的手,自己來,可用力的時候,反把趙葦杭的手指卡在裏麵。趙葦杭得更加靠過來,才可能解放他的手。他整個人貼過來,因為要看清楚裏麵,他的頭也俯了過來。
    且喜記憶中似乎沒有在臥室以外的地方離他這麽近過,她忽然有點緊張。她想動一動,就挺了下胸,挪了挪腿,好像這樣,就有距離了,沒料到正趕上趙葦杭把右手也伸過來解圍,她的胸迎上了他的手,腿也緊貼到他的腿上。且喜的臉騰的一下紅透了,整個人都馬上向座位裏麵擠回去,手臂環在胸前。
    趙葦杭倒似毫無知覺一樣,麵不改色的把左手拿出來,解開安全帶,右手順便就把且喜推下了車,就差再給一腳了。且喜抱著肩膀下車,心裏憤恨的想,什麽東西,占了便宜還裝正人君子,偽君子!道貌岸然,哼,鄙視!然後揚著頭就自己上樓了,完全忘記了包還在車裏麵,自己根本沒門鑰匙。
    迅速衝到樓上的且喜,在苦等了半天,把剛剛那點得意都消耗掉了之後,就兩手插兜,晃晃當當的下樓迎那久候不至的趙大人。是不是下車的時候扭到腳,摔倒的時候又磕到車門,然後就暈倒過去,光天化日的晾在那裏,就等著我來拯救,且喜極其惡意的想。
    哼著“我拿什麽拯救,當你撲倒街頭”,且喜步出樓門。趙葦杭的車在那,人呢?且喜突然有點擔心,按說小區裏麵有保安巡邏,治安一直不錯,應該不會有事啊!
    她走近車旁,藉著小區路燈散射過來有些暗弱的燈光,勉強看清趙葦杭竟然端坐在車裏麵,他這一側的車門微開著,很濃的煙霧飄散出來。而他的旁邊,從背影看,應該是一位女士。
    因為車尾是對著樓門,且喜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看到她出來,她猶豫了一下,或者應該回避,到樓上繼續等?這時,一個的聲音傳出來,且喜停下腳步,蹲在車旁。
    “趙葦杭,你再不理我了麽?” 聲音低低的,鼻音很重,聽起來來是哭過了,或是正在哭著。
    沒有趙葦杭的回應,且喜隻覺得,煙霧更濃重了。這個男人,一會功夫,到底抽了多少煙啊!
    “我說了這麽多,你還是不肯和我說話麽?”那個聲音又說,這次似乎清晰了些,且喜暗自歎氣,吳荻。又是一場愛恨情仇吧,不知道為什麽,且喜聽著吳荻那麽悲哀的聲音,自己也跟著流淚了。
    “都是我錯,都是我自以為是,我隻是希望你能原諒我,真的,原諒我就行,原諒我就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葦杭,葦杭……”後麵隻剩她泣不成音的嗚咽。
    “你,別這樣。”趙葦杭終於開口了。可吳荻好像哭得更厲害了。“我沒怪過你。”一點紅亮飛出來,差點落到且喜的腳上,她翹起腳尖,夠到那個煙頭,踩滅它。
    “你都不理我。”吳荻一邊哭,一邊說著。
    “我已經結婚了。”良久,趙葦杭才說,他的聲音裏麵有著很深的疲憊,且喜隻在剛結婚的時候聽到過。
    “我知道,卻沒想到。”或者是因為趙葦杭終於肯開口了,吳荻的情緒也平複了許多。
    “你們結婚多久了?”
    “兩年多。”
    “那不是從德國回來就結婚了?!”吳荻的聲音裏麵都是詫異。“你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吳荻,”趙葦杭嘴裏說出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麽,讓人心顫顫的,似乎很多話,都掩在這兩個字後麵,“那都是我的事了。”
    “你讓我怎麽辦,眼看著你這樣生活麽?葦杭,我受不了,我怎麽受得了你因為我再也不幸福?”
    且喜蹲著換了換腳,又麻又酸,慢慢站起來,看來,這兩個人還有的耗呢。她歎氣,幸福,多奢侈的東西!不是每個攥著你幸福手帕的人都願意遞過來拉住你一起走。
    就當且喜覺得腳緩過來了,要離開的時候,聽到趙葦杭回答:“你想得太多了,我沒有不幸福。”
    且喜輕扶著車,覺得趙葦杭還算給她留了點麵子,不談感情,但婚姻是他們兩個人的,被說成會再也不幸福,也還是傷自尊的啊!
    去哪裏呢,這麽晚了,止夙今天好像是夜班。且喜翻翻兜裏,竟然有十塊錢,看來不用辛苦自己的腿腳了。她走出小區大門,伸手打車,“師傅,去花園小區。”奶奶的房子,一直空著,鑰匙且喜也一直隨身帶著,雖然這兩年一次也沒去過。
    花園小區,是開發比較早的小區,同自己現在住的錦繡家園的小區環境,配套設施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但且喜還是最喜歡這裏。小區中間現在開來特別可笑的一座小假山,是小時候這裏小朋友的樂園。
    走進樓道裏,且喜覺得真是一片漆黑,睜大眼睛,也一樣什麽都看不到。這裏的住戶,都是節儉習慣了的人,除夕之外的任何時間,大家都不會通宵開燈的。且喜摸索著上樓,幾次都差點被擺放的雜物絆倒。
    跌跌撞撞,到了自家門前。且喜把胸前掛著的鑰匙拉出來,一手摸著鎖孔,一邊彎腰夠著開門,弄了半天,也插不進去。忽然,她聽到,身後的門開了。
    “誰在幹嗎!”是秦閔予媽媽楊阿姨的聲音,“咦?且喜?你這丫頭!我當是有人撬門呢!”
    且喜站在那,多少有點無措,“楊姨,讓您擔心了。”
    “什麽話!你忙什麽呢,總也不見你過來。閔予也出國了,也就留我們這些老的在家裏看家了。來,來,快進來,你說今天是什麽日子啊,都趕到一起了。”不由分說,且喜就被她拉進屋裏了。
    “閔予,閔予,快過來,且喜來了!”
    且喜這下才是真正的呆住了。秦閔予!他不是還應該在美國麽?!
    一個身影從裏屋走了出來,是他!他的頭發理得很短,很碎,人好像瘦了一點。他的樣子並沒有變化太大,可是眉宇間的神色卻能看出,還是不一樣了。這樣的秦閔予,第一次讓且喜有了陌生的感覺。
    秦媽媽把且喜推到他麵前,她知道他們一直親厚,“你們先聊,廚房我還沒收拾完呢。”
    秦閔予看著她,卻不先開口說話,轉身走進他自己的房間,繼續收拾他的行李。那個行李箱,且喜認得,還是他去美國時候帶去的那個。
    那天,他走的那天,且喜還是去了機場送他,盡管他並不知道。當時,看著他拖著箱子,離開的背影,真的以為或者一輩子都見不到了呢。可真的再見麵,又覺得,原來時間過得飛快,原來,沒有他的那些日子,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且喜怔怔的站了一會,才跟進去,“怎麽沒看到秦叔叔?”
    “他送親戚們回家去了。”
    “哦。”且喜點點頭。“今天,才回來麽?”
    “嗯。家裏還好麽?”
    “嗯。”這樣的對話,還不如沒有。待在他身邊,本來是很自在的事情,即使在追逐他身影的時候,且喜都覺得完全是自得其樂,沒有過此刻的局促。
    且喜看著他整理得差不多了,馬上說:“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楊姨,我先回去了,改天我再過來啊!”
    且喜又一次在門前摸索著開門時,才慢半拍的浮現出一點點的喜悅,能再見麵,能在一起說說話,能知道他很好,這一切,都像夢境一樣。
    後麵又突然大亮,且喜回頭,秦閔予站在光亮的中心,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是結婚了麽,怎麽住這裏?”
    “啊?”
    “我問你,不是結婚了麽,怎麽回這邊睡。”
    “噢,那個,我把包丟了,我先生不在家。”
    秦閔予走過來,奪過且喜手裏的鑰匙,摁低她的頭,總算是打開了那扇門。
    顧且喜,還是原來的顧且喜,說謊的時候,依然是這個那個的。秦閔予鬆開他的手,看著且喜慢慢站直,不是,她已經不是她了。
    那晚,且喜沒睡在自己的小床,而是到奶奶的大床上睡的。窗子都大敞開,蓋著被,且喜躺在那裏靜靜的想著心事,好像這樣,奶奶也會聽到,不論她是還在屋子裏麵,或是在天上。
    第二天一早,且喜在奶奶家裏翻到點零錢,又打車回家,辦公室的鑰匙都在包裏,不拿包都沒辦法上班。且喜再一次詛咒趙葦杭同誌,不是他,她能搞得這麽狼狽麽!
    鎖門的時候,且喜瞄了眼對門,這麽早,當然不會真能見到秦閔予。可是,這樣站在這裏,就想起小時候,兩家早上大敞著門,打發他們一起上學的情景。因為且喜自己總是丟三落四的,即使她早早等在門口,秦閔予在那邊隨便提醒一句,她也還是要衝回家裏再找的。但經過他那麽多年的提點,她還是沒能改掉自己的毛病,似乎,是希望永遠有人能幫自己想著,想著自己。
    到了家門口,還不到六點,且喜有點猶豫,該不該這麽早回來。按下門鈴,等了半天,門才被打開。
    且喜進屋,換好鞋之後還四處瞄瞄。好像是沒有別人來過的跡象,且喜不能否認,她還沒大度到希望他們真的在自己家裏做什麽。
    身後,趙葦杭很大力的把門關上,“找什麽,就那麽盼著有人睡你的床?”
    且喜訕訕的笑著。唉,明明是他會舊情人,害得自己有家回不得,他怎麽還這麽囂張,自己怎麽這麽窩囊?
    趙葦杭眼睛紅紅的,身上還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很有點憔悴的樣子。
    “你跑哪去了!”趙葦杭過來拉住她上下仔細的看,還好,不像是露宿街頭來著。
    趙葦杭送走吳荻,再回家的時候才發現,且喜並不在家,似乎是根本沒回來過。打她的手機也沒人接,又等了很久,也不見她回來,他才真的有些著急了。他知道且喜沒有什麽親戚,她父母也在國外,而他所知道的且喜的朋友,隻有丁止夙。他也沒有丁止夙的聯絡方式。不知道這麽晚,且喜會跑到哪裏去。
    等了又等,趙葦杭還是下樓,發動車子,四處找找,總比在家裏幹等的好。他也猜到,且喜或者是看到吳荻坐在自己車裏,也或者是聽到他們的談話。可是,為此就出走,卻是趙葦杭沒想到的。兩年的相處,以他對於顧且喜的了解,她應該是那種遇到非常情況,看到也會當沒看到,先貓起來的人。再者,他沒覺得自己在且喜心裏,重要如斯。
    開車慢慢在路上轉了很久,也沒見到且喜的身影。趙葦杭把車停靠在路邊,打開車內燈,伸手打開旁邊的抽屜,且喜有時會往裏麵放些東西,或者會有通訊錄之類的也說不定。裏麵很亂,找了半天,也沒有什麽發現。倒是副駕駛座下麵,似乎是且喜的包。趙葦杭撿起來,打開,手機,鑰匙,錢包,都在裏麵。這下,他更撓頭了,這個顧且喜,身無長物的去哪裏了!
    拿出她的手機,找到丁止夙的號碼,撥過去。
    “臭丫頭,半夜打電話,叫鬼啊!”丁止夙倒是精神得很。
    “你好!我是顧且喜的丈夫,趙葦杭。這麽晚打電話,不好意思。她晚上同你聯絡過麽?”
    “沒有啊,我才從病房巡診回來,她怎麽了,怎麽會這麽晚聯絡我?”
    “她把包落在我車裏,身上什麽都沒有,我以為她會去你家。”
    “她知道我今天夜班,天,她能上哪裏去呢?”
    “你幫忙想下吧,她可能會和誰聯係。我拿著她的手機,但不知道給誰打電話方便。”
    “先別打,那丫頭不找我,也不會找別人。會不會身上有錢,去哪暫時對付一宿?”
    “我在外麵轉了很久,也沒找到她。她常去哪些地方?”
    “你是她丈夫,不知道她喜歡去什麽地方,倒來問我!還有,出什麽事情了麽,你們吵架了麽?且喜怎麽會這麽晚出去,還什麽都不帶!”丁止夙也急了。
    “具體的改天再解釋吧,如果她同你聯絡,請馬上通知我,謝謝!”趙葦杭知道也問不出什麽,隻好掛斷電話。最近,吳荻已經讓他很累,這個顧且喜也不讓人省心。
    打電話找熟人查了下交通意外的名單,沒有顧且喜,他也算多少有點放心。又轉了一會,趙葦杭才忽然想到,自己在外麵瞎找,萬一且喜回家還是進不了門怎麽辦,這才又兜轉回來。
    等到六點多,終於她回來了。趙葦杭這輩子從來沒這麽找過一個人,這麽尋找之下,才知道,自己對這個老婆的了解,有多麽可憐,不說是一無所知,也差不了多少。
    且喜想先拿了衣服去洗澡,馬上收拾,上班正好。
    趙葦杭卻不肯放過她,抓住她的胳膊“你去哪裏了!”
    “我看你忙,就先去奶奶家住了。”
    “奶奶?”
    “嗯,過世很久了,但房子空著,鑰匙我一直隨身帶著。哦,就是我總掛著的那個。”
    “你就不能打個電話回來告訴我一聲?”
    “那邊的電話早停了。”
    “昨晚你看到我們了吧。”
    “你和吳老師?嗯,看到了,之前也看到你們一起吃米線。”既然提起,且喜就想把話說開。
    趙葦杭忽然覺得且喜的淡然十分無情,他想解釋幾句的心情完全被打散,既然她都無所謂,那麽自己就別做無謂的事情。
    “給丁小姐打個電話,我昨晚找過她。”他站起身,自己進書房,關上門。
    趙葦杭這樣表現,且喜倒覺得不安。她站在書房外麵喊:“趙葦杭,你是生氣了麽?”
    當然,趙葦杭不會理她,他躺靠在椅子裏麵,覺得有氣無力。或者自己真是落伍了,跟不上這個年代這些女人的思路。她們要,就要得理直氣壯,不要,也不要得毫不掩飾,什麽都不顧念,什麽都不考慮。
    且喜小心的把門打開一道縫,“趙葦杭,你到底是生氣還是心情不好呀?因為我還是別的?你別不理我。如果是因為我,我道歉好不好?我沒想過你會找我。如果是因為別的,隻要我能幫忙的,隻要你說,都可以,真的什麽都可以。別因為我,讓你為難。”她站在門口,字斟句酌了半天,才委婉的表示自己的態度。
    趙葦杭這次總算有反應了,“為難!我為什麽為難?沒想過我會找你,你一個大活人,都送到家門口了,就這麽消失了,我能不找你!”
    且喜磨磨蹭蹭的走進來,蹲在趙葦杭手邊裝可憐,“其實我昨天在車邊等了好一會兒呢,”見趙葦杭看她,她擺手馬上解釋:“我沒有要偷聽的意思,我隻是想拿鑰匙來著。可當時她哭聲那麽大,你們還開著車門,我就聽到了一些。後來覺得不大好,我又沒別的地方去,才走的。”
    “我以為你離家出走。”
    “怎麽會,我幹嘛出走,要走也是把你趕出去才對啊!”見趙葦杭的態度終於有些鬆動,且喜嬉皮笑臉的逗他。
    “顧且喜,你嚴肅點。”
    且喜索性坐在地上,頭想枕著椅子的扶手,卻又不敢。
    “從現在開始,第一,你不能單獨在外麵過夜,去誰家都不行。第二,到哪裏去,要事先通知我,最低限度發短信給我。我不希望再有找不到你的情況發生。”
    且喜癟癟嘴,低下頭,“你出差的時候,我自己住會怕。”這裏和奶奶家不一樣,房子很大很空,且喜一個人在家裏住的時候,總覺得其他房間或者有人。即使把所有房門都敞開,燈都打開,她還是會怕。尤其是去衛生間,不得不關門,再開門出來的時候,經常就是奔跑著鑽進被裏,然後在裏麵繼續害怕。
    趙葦杭考慮了一下,“以後,不是極特殊的情況,我都會盡量回家住。實在不能趕回來,要麽,你去爸媽那裏住,要麽,你請好朋友過來陪你。”
    “到哪裏都匯報,好像也不容易啊。萬一像昨天,我身上什麽都沒有,怎麽聯絡你。”
    “聯絡我?昨天我就在樓下,需要你怎麽聯絡?顧且喜,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把事情複雜化了。”
    且喜還在掙紮,“趙葦杭,這樣是不是太奇怪了啊,我覺得我沒有自由了呢!”
    “我不幹涉你去哪,我隻是需要知道你在哪裏。”這次的事情,讓趙葦杭很意識到一件事情,就是他們的婚姻關係有點過於鬆散了。這次的談判,就以趙葦杭的這句話結束了。
    且喜中午在挨罵之後約了丁止夙吃飯,她決定接受丁止夙的盤問。她有太多事情想和她說,包括秦閔予的歸來和自己人身自由的受限。秦閔予也是意外,如今的婚姻狀況也是意外,她需要找個人聊聊,找個明白人指點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