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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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筵持續得很晚,名為君臣同樂,皇上卻早早地就退了席。留下諸般文武,甚是其樂融融,言談自如。
    東側殿擺成一列一列的桌案上,堆著滿滿的酒壺,就屬兵部和刑部的官員們喝得最多,也不肯讓宮婢拿下去,互相比著誰的酒量更好;還有幾個武將,正在臉紅脖子粗地拚著酒,吆喝聲一聲高過一聲,引得那些文臣不住地嗤鼻搖頭。
    等到宮筵結束,好些武官都未盡興,相攜著出了正殿,等走出奉天門,互相又開始笑鬧起來。
    “真是不知所謂。這等皇家莊嚴之地,讓這幫醃臢之輩,攪得烏煙瘴氣!”
    “瞧他們那副德行,無知莽夫,簡直是有辱斯文!”
    走在後麵的一些建文舊部,多是文臣,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眉頭皺起老高,鄙夷和嫌棄之色顯露無遺。
    剛嘀咕幾句,一不留神,脖子就從後麵給攬住了,“我說你們幾個酸儒,瞎咧咧什麽呢!”
    撲鼻是一陣濃烈的酒氣,那文臣嫌惡地掩住口鼻,掙紮著想甩開他,哪裏是那些武將們的對手。這時,又聽一個喝高的將領喝道:“別說老子沒告訴你們,皇上也好這一口,喝起來,比爺幾個還凶呢。你們瞧不上老子,莫不是在嫌棄咱們皇上!”
    說者無心。那幾個文臣聽言,當時就變了臉色,使出了吃奶的勁,從那武將的鉗製中掙紮出來,掩著麵逃也似的離開了奉天門前。
    這時候,女眷們從西華門繞到奉天門前。各府閨秀,蓮步綣綣,都在侍婢的攙扶下,上了各自府裏的轎子或是馬車。
    朱明月落在後麵,順著宮牆走到奉天門前,遠遠地就瞧見了朱能,紅光滿麵的模樣,走路一步三搖,顯然也是喝高了。紅豆趕緊跑了過去,急急上前扶了他一把,又被甩開——“哪來的毛丫頭片子,抓老子作甚!”
    “老爺,奴婢是紅豆啊。”
    紅豆哭喪著臉,又去扶他。
    “什麽紅豆、綠豆的?老子隻認得巴豆!對,巴豆!上回金忠那死不要老臉的輸了,給老子的馬下巴豆,害得老子剛騎上去就被摔了下來。真他娘的倒黴!”
    紅豆又好氣又好笑,連聲道:“老爺,您喝多了,趕緊跟奴婢過去吧。小姐還在那邊兒等您呢。”
    “月、月兒?”
    朱能一聽見是朱明月,頓時清醒了幾分,“月兒來軍營幹嘛,她不是在……在蘇州的嘉定別莊裏麵養病麽?”
    就算是喝醉了,也沒忘記替她隱藏行蹤。
    朱明月上前,扶著他的胳膊,“爹爹,這兒是應天府,不是北平城。”
    “你這丫頭生得可真好,真像我們家月兒……”朱能借著月光,瞪大眼睛看了看,咧開嘴傻樂,“但你肯定沒我們家月兒聰明。我們家月兒啊,那就是天上的小文曲星下凡,投胎當了老子的閨女……”
    難怪同在北營的將領們說,爹爹常將她掛在嘴邊。
    朱明月拉著他慢慢往奉天門外走,快走到承天門前麵時,後麵又出來了一堆武將。
    因她爹是行伍之人,她對於兵營和將士,多有好感。朱明月朝著那些人斂身行了個禮,認出其中幾位,還是曾住過城西府邸的。
    “丫頭,你爹交給我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就是,你爹酒量好著呢,咱們老哥幾個再聚聚!”
    聞言,一旁的紅豆有些咋舌,還沒喝夠啊?
    “可是……我家老爺明日還要上朝呢!”
    紅豆急道。
    “剛剛皇上說了,明日特、特赦,不上早朝了……”
    那滿身酒氣的武將一邊晃,一邊說,舌頭都有些打結。
    也不等紅豆有所反應,那些將領就不由分說地把朱能給劫走了。紅豆想攔,也沒攔住,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遠去的背影,前麵還有一兩聲玩笑話傳過來:
    “你閨女挺好看的,給我當兒媳婦吧!”
    “我呸!你那孬種兒子,也想娶人家的閨女!”
    “就是,再輪也輪不到你啊,”一張笑臉,巴巴地湊到朱能麵前,“老子家裏有仨小子,要不給你閨女挑一個?”
    紅豆張了張嘴,“小姐,老爺沒事吧。”
    朱明月看了看深沉的夜色,道:“回吧。囑咐下人準備些醒酒茶和薑湯,等爹爹回去,讓他喝下,別著了涼。”
    主仆二人在後麵跟著一直走出了承天門,此時,前麵的那些人已經走出很遠。等過了外五龍橋,一輛馬車就停在洪武門前,駕車的小廝探頭瞧見她們兩人,手腳麻利地將簾子掀開掛在銀鉤上,拿出紅緞小凳預備著。
    “別家的馬車都停在了承天門城門口,咱們府裏的卻在洪武門前等著,白白走了這麽多的路。”紅豆扶著她上了馬車,抱怨道。
    “畢竟是新貴,多少還是要收斂些。否則,何必讓旁人指摘這些小事。”
    “有什麽關係呢?奴婢多嘴說一句,老爺可是皇上麵前的紅人呢。皇上待他們那些武將們又相當親厚,縱著、容著,倒像是生怕皇宮規矩拘束了他們。剛剛奴婢瞧得真切,酒剛過一巡,皇上就笑容滿麵地退席了,還不是想讓那幾位盡興些。”
    紅豆放下簾子,美滋滋地說著。看得出,她心裏多少有些對新皇的喜愛和稱頌。
    如果君臣和睦,滿朝齊心,留下來或許會讓爹爹一展抱負;如果像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下去,留下來,也說不定是件好事。隻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這樣的如果。
    夜色愈加深沉,宮中的晚宴鬧了一宿,朱明月有些倦,靠著軟席靜靜地眯了一會兒。車內的布置十分舒適,鋪陳著柔軟綢緞,連包角都用緞子裹上,窗幔落底,擋得車內既豐實又暖和。沁涼的夜風順著簾幔吹進來,繚繞過檀香雲腿桌上燃著的熏籠,淡淡的朗月香氣。
    達達的馬蹄聲,在安靜的街道上顯得很清晰。
    回到城西府邸,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或許該換一個住處,否則爹爹每日上朝,子夜就要從府中走。春冬短暫,卻晝短夜長,換一座離宮城近些的,還能省些路程。
    思緒輾轉間,車身突然狠狠地顛簸了一下。
    行駛中的馬車忽然被勒住韁繩,朱明月也跟著突如其來的震動一顛,肩膀撞在車窗的包角上。
    “前方是何人,還不速速閃開!”
    外麵同時傳來紅豆的嗬斥聲。朱明月睜開眼睛,卻沒動地方——這個時辰,又這種地方,居然會有人阻攔。
    “在、在下冒昧,敢問車裏的是哪個府的小姐?在下、在下……”
    那擋在前麵的人結結巴巴,聲音卻是軟的,太急切還有些窘迫,明顯是南蠻之地的口音,顯得書卷氣十足。
    “放肆!”
    紅豆一聲嬌斥,打斷他的話:“哪裏來的不怕死的潑皮。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人,膽敢半路阻攔!還想活命的話,立刻離開!”
    “在、在下……”
    那人囁嚅了好半晌,似是膽怯,硬著頭皮道:“在下著實冒昧,更深知深夜拜訪一位閨秀,於理不合。但禮莫大於親,在下的確有要事,希望車內的小姐無論如何予以一見!”
    他最後那句話,提高了嗓音,顯然是衝著車裏麵喊的。
    但她自然不會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