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理想的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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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女不強大天不容 !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醫院。行政大樓的門被反鎖,有兩個人正慌不擇路想方設法要出來,被警察堵個正著。
    線人正抱著鄭雨晴,一頭水,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鄭雨晴身邊,撒了一地的消防帶,接口處看得出是被刀割斷的,異常整齊,不過劃歪了。
    劉素英大哭:“雨晴!雨晴!你不能死啊!萌萌還等你回家啊!”
    醫生把鄭雨晴往擔架上抬,擔架往救護車上抬。劉素英蹲地上哭得直不起腰。
    手機響,是呂方成打來的:“大姐,我打鄭雨晴電話她不接,出啥事了?”
    劉素英泣不成聲:“雨晴,雨晴從六樓摔下來了!”
    呂方成嚇得手機嘩啦掉床上,他慌忙撿起來,聲音都顫了:“她,她,她沒事吧?”
    劉素英崩潰了:“六樓!沒事?!”
    醫生摸摸鄭雨晴的脈搏,“有心跳啊!怎麽一點兒動靜沒有呢?別內出血啊!”
    鄭雨晴睜開眼睛一伸舌頭:“哎!”跟詐屍一樣,把所有人嚇著了。好在鄭雨晴是從一樓半摔下來的。真是福大命大,他們割消防帶的時候她都快到地了。哪知道這消防水帶長度不夠。“他們要是不割,我還不敢跳,就這麽吊著,哎喲,哎喲!”
    醫生趕緊到處按,看她哪兒斷了。
    鄭雨晴:“別按別按!胳膊疼!”
    醫生:“估計斷了,回去拍個片子。”
    “沒斷,是酸疼,吊的。媽的,回去以後該減肥了,當猴子都不合格!”
    鄭雨晴和劉素英在當地發回稿子,然後得勝班師回朝。
    一進報社,發現大家看她們的眼光都不對了。集團秘書陳思雲匆匆來找,說吳總有請。
    一進辦公室,吳春城就站起來迎接,特熱情地握手,寒暄:“二位辛苦了!可歌可泣啊!你們有多麽不容易,我都知道了!”
    鄭雨晴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吳總:“當地公安局都把你們的光榮事跡跟我匯報一遍了。他們感謝你們對他們工作的支持,劉主任拿刀架他們脖子的事,我已經跟他們談妥了,不予追究。”
    劉素英輕淺地笑了一下,但還是禮貌地答:“謝謝吳總。”
    “同時呢,作為交換,這篇稿子,我們也不發了。”
    劉素英和鄭雨晴大驚:“不發?!”
    吳總:“哎呀,老劉,你難道不知道,你襲警是要坐牢的呀!我費好大勁才談妥的!”
    劉素英轉身往辦公室外頭走。吳總忙問去哪兒。
    “我投案自首。讓他們抓我吧!稿子,你該怎麽發怎麽發。”劉素英說完接著走。
    吳總:“站住!”
    “吳總,這篇稿子,是鄭雨晴用命換來的,你說不發就不發?你算老幾呀?我搞新聞的時候,估計你才開始認字吧?你眼裏,除了錢權交換,你還有什麽呀?”
    鄭雨晴嚇壞了,趕緊拉劉素英的胳膊:“姐,姐,不發了,咱不發了,咱走吧!”
    劉素英:“你走!今天我非要跟他掰扯掰扯!你發還是不發?!”
    吳總笑了:“老劉啊,你是不是,也想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啊?你不要激動嘛!來來,我給你倒杯茶。”
    “你別跟我來這一套,你今天到底發還是不發?!”
    “老劉,發或不發,你說不算,我說不算,這你也知道。現在案子也破了,人也抓了,警方該做的都做了,人家當時不出警,也是依法辦事。現在處理,也是在走程序。你們的目的,到底是要壞人服法,還是要自己揚名立萬?”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們已經盡到了一個新聞人的責任,這新聞,發或不發,社裏都會銘記你們。《都市報》報頭上的紅色,都是你們的血汗染成的。這篇稿子,雖然沒用出來,但依然能拿報社好稿獎,獎金500塊一分不少!我夠意思了吧?希望你們倆,以大局為重,以和諧為重,體諒我的難處。”
    劉素英和鄭雨晴隻好默默地走出吳春城辦公室。
    走廊上,鄭雨晴啞然失笑。從失笑到大笑,直笑得抱著頭蹲地上直不起身來。劉素英嚇壞了,以為鄭雨晴瘋了,她也陪她蹲著:“雨晴,雨晴!你不要嚇我。你回家休息一段吧!”
    鄭雨晴搖手,笑夠了說:“我以前,一直以為生命無價。今天才知道,價值500塊。”
    劉素英不幹了:“什麽500啊!你貪我功!咱倆一起寫的!一人250!”
    “他在罵我們二百五!”鄭雨晴又大笑。
    劉素英也笑了:“我們倆二百五,我還差點兒坐牢去。”
    鄭雨晴:“你要是坐牢,我給你送牢飯。”
    劉素英:“你饒了我。你那手藝,還不如牢裏的廚子。”
    鄭雨晴突然認真地答:“姐,你相信我。我從今天起,認真學做飯,一定要達到名廚的水平。”
    劉素英一撇嘴:“幹嗎?學好了給我送牢飯啊?”
    倆人又笑。
    打那天起,鄭雨晴轉移了生活重心,她放下了新聞理想,安心鑽研廚藝。鄭雨晴用那250塊好稿費,買了一套烹飪書和幾個烤盤,她一手抱娃一手做飯,還給日夜加班的呂方成回電話:“你不要惦記家裏,撒腿跑吧!能升多高升多高!”
    呂方成果真撒開腿了。既因雨晴的鞭策,也是被徐文君逼的。
    雖然大家都瞧不上徐文君,但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真的很有手腕,人家那也是下力氣幹出來的!又會對資源進行整合嫁接,又把領導服侍得前通後順,七搞八不搞的,居然很快當上營業部副主任,原先的女副主任還有半年才退休,為給徐文君騰位子,提前被上麵發去搞工會。而且紅頭文件上還寫明,徐文君是常務副主任。營業部裏人人稱她為徐常務。
    徐常務一旦登上這個位子,心誌就不再小了。所有對上的會議,門麵的工作,邀功請賞的事,徐文君一樣不少,隻多不少地全部做遍。
    上麵領導剛布置提升服務品質的工作,徐文君回來就把營業部的人收拾得像個孫子,比照著洗腳房傳銷店和高速公路收費處的“八顆牙微笑”,要求全營業部對照著做足。
    第一天下班後練習,大家自己先笑趴了。有個年長的櫃員說:“以前都說大家閨秀笑不露齒,這血盆大口張的,不把客戶嚇走?”一個小年輕姑娘也笑得不行了,說:“咱以前都是人家欠咱100塊錢的樣兒,突然這種轉變法,會不會發生擠兌啊?人家以為咱要倒閉了。”徐文君有些惱怒,板著臉一副領導做派地訓人:“上級領導交代的任務,我們要有服務意識,你看看街對麵的商業銀行,人家走市場的,態度多好,不多久,咱生意都給他們搶光了,服務意識要從點滴做起,下班後都不許走,笑合格了才能回家。”
    老櫃員不鳥徐文君,白她一眼說:“我是來數錢的,不是來賣笑的。我天生不會笑,我不笑你咋弄我?我就一櫃員,你還能罰我成副櫃員?我一不想升官,二不想發財,三不想勾搭領導,銀行工作就指著準點上下班的,我加班,你去我家燒飯?”老櫃員一扭頭,拎包走了。
    剩下的人都快憋不住笑了。徐文君氣急敗壞地一眼掃過去,衝最沒背景的呂方成喊:“從明天起,你上櫃台示範,八顆牙給我露出來!”
    呂方成盡管生氣,第二天一大早七點半,他還是準時出現在營業大廳裏,跟一群姑娘一起互相檢查儀容儀表,練完笑容準備上崗。八點一到,卷閘門拉開,門邊站雙排共八人齊刷刷咧著大嘴,見第一個顧客進門,鞠90度大躬,跟遺體告別一樣:“早上好,感謝您光臨江州銀行!”生生把顧客給嚇跑了。
    徐文君把呂方成掐得死死的。支行長來營業部考察徐文君的創新服務,認為服務的外延有了,但內涵不足,不是表麵上熱情一點客戶就把錢留下了,怎麽樣把行內的各種基金保險金融產品推銷出去才是真功夫。徐文君活兒接得倒挺快,辦法卻是沒有。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喊呂方成:
    “領導指示,狀元是一百年才能出一個的,我們不要用一些小事浪費他的才華。小呂,你負責把這些金融產品都給賣出去。”
    “小呂,你老婆是報社的,這個資源不用白不用,今後每月營業部的表揚稿至少三篇,批評稿絕對不能登出來。這個是要當成你的業務考核指標的,完不成拿你是問,要扣年終獎噢!”
    “小呂,最近行裏指示,貨幣政策比較寬鬆,貸款額要上去哦!你想想怎麽發展一些優質客戶來貸款!”
    “小呂,行裏技術考核,我們要選派一個能手參加,這裏就你一個狀元,舍你其誰呀!參考題我已經放你桌子上了!不拿第一不要回來見常務哦!”
    “小呂,行裏通知領獎……喲!小呂不錯嘛,真是在常務的領導下拿了第一了,領獎我替你去,頒獎嘉賓是行長哎!這種對外的業務,就不勞煩你了,你修內功!”
    小呂已經都快沒活路了。肩膀上考核任務重得一度都斜肩了,還得了抽動症,時不時地聳聳肩膀,想把身後那胸動如脫兔的徐文君給甩掉。
    鄭雨晴冷靜地跟呂方成分析:“你把貸款放給這些行業!”鄭雨晴指指自家報紙中縫裏賣墓地的廣告。
    “墓地?!‘鐵公基’這樣的好項目輪不上,好歹也找個樓盤投個別墅啊,說不定咱能趁機弄個內部價倒個樓花咧!”
    鄭雨晴輕淺一笑:“你要相信我的感覺,滿大街都在蓋房子!有這麽多房子得有這麽多人住啊!萬一哪天崩盤了你收不回怎麽辦?我覺得墓地好,八九萬一個平方米,哪家別墅是這價錢?租期隻有二十年,這種冷門生意,不要太好做啊!”
    呂方成轉念一想,也是,這年頭死人房子賣得比活人住宅要貴得多,荒山野嶺的地方,地不值錢,開發商拿到手之後,隻要把地坪整一整,劃成大小不一的方塊,植上樹鋪上草就能開始賣錢,連個樁子都不需要打。呂方成的新業務奔著荒郊野外就去了。
    別人的貸款都要展期,墓地資金當年就回了籠,緊跟著呂方成又幫著地產商開發新項目,貸立體停車場。趁著資金寬鬆,他給高飛的公司放出去不少錢,高飛借這股力道,撒丫子跑上康莊大道,古鎮旅遊、溫泉養生和影視基地如火如荼地就開建了。呂方成當真一個人便完成了營業部全年的貸款任務。營業部姚主任喜不自勝,三番五次在會上表揚呂方成,還提名呂方成當先進個人。徐常務聽了,酸溜溜地說:“哎喲咱們狀元要當先進了!可這材料咋整啊,墓地項目,嘖嘖嘖,真是晦氣!”
    呂方成畫了一個江州銀行社會各階層人物關係圖譜,幾乎個個都是有背景的狠角色,除了他自己。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我再有錢,都被她拿權捏得死死的。徐文君一天是常務,我就一天受製於她,我所有的功績,都給她拿去當向上的階梯用了。趁現在姚主任對我印象好,我要和徐文君平起平坐!”
    鄭雨晴忍不住嘲笑他:“你忘記了你以前說的話?你那火腿,怎抵得上人家的小鮮肉?”
    呂方成信心十足地說:“你放心,徐文君的目的,肯定不在咱這小廟裏,我看她天天往行裏跑,對行裏的領導竭盡諂媚之能事,姚主任能沒感覺?這是礙著下盤輕飄,不好表達。這是我上位最好的時機了!我用數學模式分析了自己目前的處境,推導過程很複雜,說了你也不懂,結論就是,你找找家裏有啥拿得出手的,明天我去主任家。不要火腿!”
    姚主任笑嘻嘻地收了呂方成的高考數學複習資料:“沒想到啊沒想到,方成你雪中送炭啊!這套卷子,很難搞的咧!我閨女這就高三了,正趕上做的時候。”
    呂方成一笑:“這算啥?這還不是關鍵,我還有更好的秘籍。”
    主任的夫人走過來翻翻卷子,一臉為難的表情:“好是好,我家孩子隻怕水平不夠。她得會做呀!她要有你這狀元一半的智商,我就阿彌陀佛了!”
    呂方成笑得燦爛了:“我這秘籍裏,除了卷子,還搭我這人兒啊!有我在,您還擔心女兒考不上好大學?”
    主任夫人臉上突然就牡丹綻放了:“哎呀方成!這怎麽好意思呢!單位裏已經那麽忙了,還要你為我們犧牲業餘時間!”
    呂方成一本正經:“我可不是為您犧牲,我這是為祖國的未來!”
    呂方成一走,主任夫人就開始在主任耳邊叨叨,誇呂方成業務能力強,又心細體貼,是個可造之才:“小呂把我的心病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其實以前就有這心思,怕他不來,回絕我損我麵子,你看看,人家多貼心!”
    姚主任答夫人:“隻要能把你哄好了,把娃帶好了,那就是功臣!”
    夫人冷冷丟一句:“我看小呂,比那個騷狐狸強!我警告你,我平時陪閨女在學校住,會隨時回來查崗!你不要自己毀自己!”
    呂方成終於和徐文君一樣登堂入室了。
    隻不過徐文君是周一到周四的晚上,呂方成是周六或周日的白天。
    在與主任的私人情感上,也許徐文君更親密點兒,但呂方成因為拿下夫人,也算占據了銀行要塞的半壁江山。
    可這“半壁江山”易攻難守,呂方成不得不采取“非常之法”。拖地、刷碗、修理油煙機這些在家都插不上手的家務活,呂方成卻幹得任勞任怨,不惜渾身澆滿各色油漬,每天麵對主任和主任夫人強顏歡笑,時不時還得“打點打點”。連鄭雨晴單位用來抵廣告費的“神秘酒”也被他鬼使神差地送上門,喝得姚主任滿麵春風,瞅著徐文君半敞的胸脯兩眼發直。而回到家,任憑鄭雨晴和萌萌怎麽問,呂方成總是垂頭喪氣,一句話也不說。
    他開始每天給主任帶早點,以前這是徐文君的專利,兩個人關在房間裏嘰嘰咕咕地吃愛心餐。現在她當上常務,巴結上更大的領導,愛心餐斷頓了,主任很是惆悵。呂方成很自然地接過她的班。
    主任讚賞:“還是你知道我的心,北方人,喜歡韭菜合子!以前小徐總嫌我吃這個嘴裏味道大……”說完,意識到什麽,尷尬地笑笑。
    呂方成湊近主任:“韭菜是個寶,又叫壯陽草。女人哪裏懂這些。”
    主任低頭看著韭菜合子:“小呂,最近工作有啥困難嗎?”
    “困難總是有的,不過事在人為,我慢慢去克服。”
    主任滿意地點頭:“小呂啊,你是我這二十年來見到的,唯一一個不跟我訴苦的員工。以前所有的員工,隻要有機會在我耳朵根上,一定是要這要那,說這不好,說那不滿。隻有你,無欲無求。”
    呂方成笑笑。
    無欲無求的呂方成,很快也成了副主任,非常務,也帶“務”,業務副主任。在業務上,整個營業部想跟呂方成一決高下的人真找不到。
    姚主任被派到外地組建支行了,調令書來得又急又猛,容不得討價還價。姚主任臨走前,一萬個不情願地跟呂方成說:“孩子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家裏就拜托給你。我向行裏打了報告,力薦你呂方成接班!”
    可是呂方成沒美兩天,徐常務就先行一步,接手正職。
    任命下來,徐文君又說風涼話:“老姚,聽說你力薦小呂啊,你的這些信息,我都收到了。但是不好意思,這個位子,本來就不是給呂方成準備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以前一口一句酥得掉肉的“姚主任”,突然就變成“老姚”了。也是,徐文君,從級別上,跟老姚平起平坐,從其他方麵,說不定比老姚更接近中心。
    老姚和徐文君的緣分,從這一刻起,徹底決裂了。
    老姚臨走前,跟呂方成喝了一次交心酒。呂方成一喝酒就過敏,身上起的疹子能半個月不退。這次為陪失意的老姚,算是舍命陪君子了。老姚其實根本不用人勸,自己就喝大了,喝到最後號啕大哭,經營了幾十年的省會最大營業部的主任位子,拱手讓給自己天天對上美言的徐文君了,自己馬上要流放到二級市去。“方成啊!男人,吃來吃去,吃的都是老二的虧啊!你可千萬不能犯我這樣的錯誤啊!徐文君,是修煉千年專門收拾男人的美女蛇啊!”呂方成沒敢回答他:“她充其量,也就算是蛇吧!離美女,還有十萬八千裏呢!”
    呂方成頂著腫成豬頭一樣的臉回家了,呼吸裏有發燒的氣息,熱浪衝鼻,他心裏大不自在,趁著酒勁在家發泄:“要是憑實力,老子幹個行長也綽綽有餘。為跟那個蛇精鬥法,天天把自己置於下三爛的井裏,給人閨女輔導,給人擦油煙機,給人拍言不由衷的馬屁,給人服壯陽藥,還要陪人喝麻疹酒,把自己弄得跟小醜一樣,天天玩這些不上台麵小戳小搗的把戲!媽的!原以為吃得苦中苦,做個龜孫以後能騎徐文君一頭,哪曉得還是技不如人,被她騎在頭上作威作福,我還要徐主任長、徐主任短,她放個屁,我都得撿起來聞,不聞她就去上頭擠對你,給你小鞋穿!我哪裏像個狀元!我都不是男人了!!我就是太監!!!”
    鄭雨晴什麽都不說,默默地拿皮炎平給他塗抹全身,任他扯嗓子發泄。等呂方成睡熟了,她抱著閨女去小房間的小床上,拍著女兒,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徐文君主政之後,讓呂方成處理的第一筆業務,居然是催討高飛的貸款。
    高飛的款子是呂方成放出去的,他現在是江州頭一號陸海空三棲廣告商,也是文化地產大土豪。所謂陸海空,即是電視電台紙媒網媒以及戶外大大小小的廣告牌,凡你在江州所見的廣告,基本上都由高飛代理;你打開電視,隻要是年代戲,裏麵出現烏篷船小河道的,都是在高飛的影視基地加旅遊城拍的。
    高飛的公司本來一切順利,偏偏其中一個醫藥養生旅遊項目受到政策方麵的影響,被叫停一年多,前期投入近一個億,一分沒收回。其實這也不算什麽,賣掉這個項目高飛也不賠錢,隻是目前卡在法律程序上,他暫時拿不到現金。但明年各大新聞媒體的廣告位發布在即,高飛急需一筆現金。他在銀行的貸款需要展期,利息暫時也還不上。
    高飛央求道:“羅鍋上山,前(錢)緊哪!方成,你別催我,緩一緩,到明年春節前商業廣告一上來,我連本帶利一把付清!”
    呂方成當然不催,可是“徐跳奶”在催。知道是方成的業務關係,她催得尤其緊:“這是不良貸款!你必須立即回款。銀行在清理呆壞賬的當口,你不要因為對方是你的同學,就壞我們營業部的事情。你收不回錢,我就收拾你!”
    呂方成道:“徐主任,這個客戶的經濟實力我是知道的,他是咱們行多年以來的優質客戶,咱不能幹這種臘月天氣收棉襖的不道德事情。他現在現金緊張,咱給他緩一緩,最遲到春節,錢就都回來了。這客戶就是咱的死忠粉,你現在把人資金鏈斷了,人背後也是有人的,那個人大劉副主任的太太是他幹姐姐,多少行都等著撬咱牆腳,萬一這一次真給撬走了,我再找不到這樣的優質客戶了!”
    徐文君:“你不要跟我談道德!我就是上級銀行的一杆槍。上麵吩咐咱收,我就立馬收;上級吩咐咱貸,咱就立馬貸。業務細節,由你負責。我警告你,下個月頭,我見不到錢回來,我要你死得好看!”
    呂方成拿這個女人毫無辦法:“人至賤則無敵。她能把她賤的本性暴露得一覽無餘毫不遮掩,我真是佩服她了!”
    鄭雨晴:“我更佩服的是你們的領導。無論鬥轉星移,誰在任上,都能欣賞她,這也是你們領導的水平!”
    呂方成歎口氣說:“領導,也是需要一杆槍,指哪打哪。”
    鄭雨晴果斷決定要幫助高飛。呂方成一籌莫展:“怎麽幫呢?我也想啊!恨不得拿錢給他墊上……我現在要他錢,就是要他命啊!”
    鄭雨晴眼睛一亮:“哎,要不,咱把房子抵掉?”
    呂方成“嘁”了她一聲:“就我們這房子?你能抵幾個錢?高飛差銀行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幾千萬呢!”
    “不是還銀行。我們報社改革了,年底不發福利,改讓員工包廣告版麵。內部價格賣給我們,讓大家自己想辦法賣出去。賣了錢就算自己的福利。咱們把房子頂出去,能拿多少廣告位就拿多少,把這廣告位給高飛,不就等於給他錢了?”
    呂方成一拍大腿:“這麽好的事兒,咋沒聽你提過?”
    鄭雨晴“嘁”了一聲:“我本來都不打算要的。我是新聞工作者,不是賣廣告的,我能把版麵賣給誰?我采訪對象?我朋友閨密?然後賣給人家自己拿差價?那我成什麽了?本來這個貓膩兒,就是集團領導給自己發的福利。一般員工誰有能力包版麵?”
    呂方成笑了,說:“領導一定沒想到殺出你這個程咬金。我再把家裏賬上的錢攏一攏,有一個是一個,爭取多包幾個版。”
    靠著方成兩口子抵房子買到的廣告位,高飛生生把氣緩過來。等醫療旅遊項目批了,他提溜著錢去呂方成家:“雨晴,方成,夠哥們兒!大恩不言謝!”
    鄭雨晴瞪他一眼:“說謝字就見外了!我們三個是啥關係?”
    呂方成隻拿了買版麵的內部價:“其餘的你拿走。”
    “這,這可不行!這些都是雨晴的福利!我知道報社現在的收入很少。”
    鄭雨晴:“我收入少不還有他嘛!我家哪還指望我那點錢吃飯?你這樣做,是打我臉。你倆的關係不要扯到我。你隻要做好他的金牌客戶就好。”
    高飛收下其餘的錢,衝兩個人拱拱手:“我俗了。我俗了!咱們弟兄之間,有情後感。雨晴,你也是一爺們兒!女漢子!”
    雨晴抱著萌萌笑著說:“一過三十就不叫女漢子了,以後請叫我女老漢!”
    這一年,呂方成用年終獎,貸款買了三室一廳的大房子,每個月還款5800元。
    這一年,鄭雨晴的媽許大雯腸癌,又動手術又放化療。
    這一年,萌萌上了幼兒園小小班,雨晴要被讀半天書的娃逼瘋了。送孩子去幼兒園以後趕到單位打個卡,又速速去買菜,開車去醫院接了媽,回家給媽把飯做了,再去幼兒園接娃。連軸轉,不得歇。
    這一年,鄭雨晴還要上班寫稿賺點小錢備荒。
    這一年,雨晴在照鏡子的時候,發現了鬢角的白發。
    鄭雨晴決定請個保姆幫忙,她的心髒已經承受不了太多壓力,常有早搏心悸跡象。她對中介說:“我現在伺候完小的,再伺候老的。我老公一月給我3000家用,大姐比我幹得好,我可以多給她錢,沒我幹得好,就隻能3000朝下了。”中介掂量半天回複她:“安排起來有難度。你不一定像你老公那樣有好運氣,能找到你這樣便宜的大姐。”
    也是這一年,高飛在探望許大雯的時候,看見身心疲憊神形憔悴的雨晴,聽許大雯說她有還貸壓力,轉身就替她把貸款還了:“這本來就是你們自己的錢,當年你們自己賣了廣告版麵,房款也夠了。”
    但鄭雨晴硬氣地每個月往高飛賬上打5800。高飛覺得鄭雨晴硬得都難做朋友了,鄭雨晴答:“你給我這個定心丸就是在幫我忙。”
    還是這一年,讓鄭雨晴下定決心,以後給婆婆送終養老。
    知道鄭雨晴的辛苦,婆婆立即丟下她親閨女和一手帶大的外孫子,回家幫鄭雨晴拉扯萌萌。一如既往,不多說一句話,進門的那一刻,鄭雨晴的心就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