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佳人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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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鄭雨晴從夢中驚醒,她一下子坐起來,撫著胸口自言自語:“天哪,我是,都市傳媒集團的代總經理和《都市報》代社長!我有500號人要養活!太可怕了!”她鎮定了一會兒,伸手拍拍身邊的女兒:“萌萌!快起來!要遲到了!”
    早飯之後,鄭雨晴拿兩個頭盔,一家三口說說笑笑走出樓道門。報社司機小唐早早恭候在樓道外,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地說:“鄭總經理,我來接您上班!”
    雨晴一愣,她看看方成。方成從她手裏拿走頭盔,下巴往小轎車的方向一努,低聲叮囑:“孩子我來送。你頭一天上任,別急著做決策。”
    鄭雨晴點頭:“你騎車送啊,那裏不好開車的,太擠!”說罷就徑自去拉副駕駛的門,眼睛的餘光看到小唐在後車門那裏恭敬等候自己,便有點不大好意思,“我這還是坐私家車的習慣。”
    車子駛出大院,收音機傳來本地新聞:“原都市傳媒集團四名領導因涉嫌貪汙,日前被雙規……”鄭雨晴聽了心亂,趕緊讓小唐把收音機關了。
    小唐順從地關了:“鄭總……”
    鄭雨晴糾正他:“我是代的。”
    小唐停頓一下:“鄭代總經理……哎呀,這多別扭啊!你們領導就別為難下屬了。幹脆我叫您鄭社長吧!鄭社,您別客氣。”然後問她,今後早上幾點去社裏,要不要帶早餐,要不要回來再送一趟孩子。
    鄭雨晴笑著說自己沒什麽特別要求,就還是老時間,跟吳總一樣。
    小唐的回答把鄭雨晴嚇一跳,吳總每天早上五點半就到社裏了。鄭雨晴想到去年的一次事故,頭版頭條把領導人名字打錯好像因為吳春城早到發現,及時把大部分報紙都追回來,所以影響沒擴散。
    鄭雨晴有點意外,那個吳春城也不是光拿錢不幹事,至少他對《都市報》的版樣還是很上心的。她又問吳總每天晚上幾點回家,小唐回答,沒一定,有時應酬完了還回社裏一眼。萬一事情多,他就不回家了。
    鄭雨晴傻了,腦子裏盤算家裏的一堆事情,方成那麽忙,婆婆指望不上,菜誰買,飯誰燒,萌萌誰去接……
    她被一陣口號聲喚回神,車已經開到傳媒集團,但大門被一群人堵上。有人舉著喇叭衝著大樓高喊:“欠我工資!良心何在!立即複工!還我血汗!”
    他們和保安互相推搡。一方要進去,一方堅決攔阻。
    小唐回頭請示:“鄭社,您看……?”鄭雨晴急忙說:“咱們走後門兒,走後門兒!”
    報社大樓過道裏,秘書陳思雲指引著鄭雨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就是從前吳春城那間。門上新換上的門牌寫著自己的名字。走廊地上扔著老門牌,還沒來得及收拾走。鄭雨晴發現自己在副刊部養的那些花花草草,已經被搬上樓,一盆一盆,安放得妥妥帖帖,朝陽下每一株綠植都閃動著新鮮的水珠。她衝陳思雲笑了:“你們動作很快啊!連我的花都給我搬上來了!”
    陳思雲卻抱歉道,時間太緊張,辦公家具都沒來得及換,連自己和小唐都是吳總的老人。她讓鄭雨晴先對付著用幾天,回頭都換新的:“您再查查有什麽遺漏沒。應該沒有了,連碎紙片我都給您包在信封裏帶上來了。”
    鄭雨晴擺擺手:“思雲謝謝你啊!你和小唐,都挺好!家具也不用換新的。還有,以後你真要叫官職呢,你就叫我鄭社好了。”
    陳思雲乖巧地改口:“知道了鄭社。剛才市裏來電話,說要來集團宣布任命,讓您召開全員大會。”
    鄭雨晴愣愣怔怔:“這個能不能緩兩天啊?我暈乎乎的,還沒反應過來呢。”
    陳思雲輕聲說:“鄭社,那我給您安排到下周吧。我在外間辦公,您有事就叫我。”
    鄭雨晴在辦公桌前坐下,茶杯放在她的左手邊,一端杯子,發現茶已經泡好,喝了一口,正是適口的溫度。她的右手邊是一摞當天的報紙,報紙最上方是任命自己的紅頭文件:組織部門的工作效率真是很快的。麵前的電腦已經被打開,正是新華社每日電訊的窗口。
    她問陳思雲:“門外的農民工是來投訴包工頭的嗎?”
    陳思雲歎口氣:“是找你要錢的。”
    鄭雨晴還在錯愕中,突然樓梯間傳來嘈雜的聲音:“找你們社長!”“叫你們老總出來說話!”
    保安攔不住,人家都帶著家夥的。看這些人好勇鬥狠的樣子,估計誰都不想惹一身腥,然後,他們就直衝到鄭雨晴麵前。
    有個漢子長得跟話劇《雷雨》中那個工人階級代表魯大海一樣英氣逼人,手都指到鄭雨晴鼻尖上:“大家辛苦打工不容易,家裏老人孩子都等著這錢養活呢,你趕緊把工資發給我們,我們拿了錢好另外找活去。”
    鄭雨晴眼睛都要鬥一處了,她退後一步問:“我剛上任,今天第一天。大家說的情況我一點都不了解,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給你們一個答複。”
    “魯大海”粗暴地說:“不要答複要錢!”
    鄭雨晴再眨眼:“什麽錢?!”
    “魯大海”有些不耐煩了:“你裝什麽裝?你們蓋大樓,蓋一半停工了,那是你們的問題,錢總要結清吧?”
    眾人幫腔:“再不給,我們就上法院告你們去!”“對,我們還要去省政府市政府堵路攔大門!上網發微博!”
    鄭雨晴:“師傅們別著急,既然都知法守法,應該和用工單位簽合同了吧。勞動合同帶來了嗎?給我看看吧。”
    代表遞上合同。鄭雨晴翻看,發現這些民工是跟團結村簽訂的用工合同。民工們一下傻眼了,麵麵相覷。其中一人橫勁上來:“我不管啥合同,我就知道蓋的是你們的樓!你不給錢誰給?!”
    鄭雨晴說:“兄弟們都來了,中午你們先在食堂吃個飯。我跟其他領導商量一下給你們回話。”待民工們退出辦公室,她給食堂經理打電話,讓他多煮些飯,菜好不好沒關係,飯一定讓民工們吃飽。
    誰知道食堂經理也找她要錢。我已經往裏麵貼幾個月的錢了!請鄭總先把欠賬結了。鄭雨晴這才發現,她作為一個報社一把手,連個廚子都不鳥她。
    財務錢總監進來了,一手拿著財務報表,一手拿著票據。鄭雨晴一看是財務總監,趕緊招呼:“我正找你!”
    錢總監:“找我有事?”
    鄭雨晴:“我要三張表。”
    錢總監問:“哪三張?”
    鄭雨晴頓時愣住。她想起呂方成曾經說過“領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看表’”,低頭看著手表—不對,不是手表,是啥來著……她咬牙回想呂方成曾經交代的“表”:“利潤表……還有那啥……”又拿出手機看看老公短信,一個字一個字念,“資產負債表,利潤表還有現金流量表。”
    錢總監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有些輕蔑又有些放心的微笑。這個微笑,被鄭雨晴敏感地捕捉到了。
    錢總監攤開票據,一張一張抽給鄭雨晴看,請她過目簽字。各種費用,多如牛毛,都是支出。最後一張,錢總監說:“這是在建大樓的財務報表。”又補充,“還忘記匯報一項開支,國慶中秋和重陽節的過節費。”
    鄭雨晴拿著筆問:“那我們賬上還有多少錢?”得知還有70萬,她略感輕鬆:“那不算少啊!你先把民工的錢給結了吧!”
    錢總監卻說:“鄭總你有所不知,眼下急著要付的錢,有600多萬。光人員工資就要開走100多萬。”
    鄭雨晴定定神,覺得那批民工漢子是目前最危險的因素,便讓錢總監立即把食堂欠賬結掉,讓他趕緊開夥做飯。
    錢總監記下這條,又問:“那過節費和工資獎金呢?”
    鄭雨晴想到去海南前自己還抱怨,上月獎金一直拖著沒發,萬沒想到,這個窟窿最後要自己想辦法來填。
    錢總監在她耳邊提醒,這月工資如果再不按時,可能人心浮動,新媒體已經半公開在挖人了。
    鄭雨晴抓抓頭:“離發工資的日子還有兩天嘛,你先安撫大家,肯定不會拖欠的。我鄭雨晴也指著這點錢養家哩!”她翻翻票據:“醫藥費怎麽這麽多啊!一年這塊兒走掉多少錢?先盡老同誌們報銷吧。”
    錢總監回答,一年裏醫藥費兩三百萬總是有的。
    鄭雨晴邊歎息邊嘩嘩嘩簽上名,簽完了,拿著筆等著錢總監:“還有吧?”
    錢總監收拾單據:“沒啦。”
    原來,隻有出的沒有進的。鄭雨晴奇怪,廣告不是整版整版發嗎,錢呢?
    錢總監小聲說:“這事您得問張主任,嗯,好些廣告欠款都還沒收回來呢。”猶豫了一下錢總監接著說:“鄭總,咱們集團裏,四報一網一出版社一印刷廠,其實賺錢的隻有這一張《都市報》!而且,《都市報》的效益也在迅速下滑。”
    鄭雨晴驚恐萬狀:“那咱們集團,上上下下500多張嘴,合著全指一張報紙吃飯啊?”
    錢總監:“一條腿走路。”
    鄭雨晴脫口而出:“我的個娘哎,就這條腿,也不穩當啊!”全身的冷汗唰唰直淌。
    錢總監出了門,鄭雨晴翻了翻那三個表,真是,它不認得自己,自己也不認得它。心情煩躁著把報表扔一邊,突然發現一個老女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進辦公室,貼著牆壁站著像個影子。看到鄭雨晴注意到她,便湊到桌子前,哆嗦著從布口袋裏往外掏東西:一卷醫藥發票,幾本髒兮兮的病曆,還有厚厚一遝打印好的書稿。“保羅媽媽,您怎麽來了?”鄭雨晴認出老人,“保羅最近怎樣了?”
    李保羅的媽輕聲說:“拖著,醫生說也沒有多少時日……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報社最近有困難,我們保羅的藥費就再緩兩天吧。”
    鄭雨晴喉頭發緊。
    李保羅的媽很感激報社:“兒子生病這些年,報社沒有虧待過他。躺在醫院裏,幾年都沒給報社幹過活,報社不僅開工資,醫藥費從來不用我操心,我們也該知足。”—老人不知道,好多事情,是鄭雨晴替報社扛著。
    “雨晴—鄭總,有一件事情我想求求你,能不能幫助保羅把這本書印出來?”
    鄭雨晴糾正老人:“您還叫我雨晴!”
    “雨晴你和保羅是一同進報社的,你知道保羅,出本攝影集是他的夢想。剛生病的時候,他還寫寫畫畫,後來自己眼睛不行了,他就口述,請朋友代筆。這些就是他的書稿。不知道能不能出出來?這事我除了你也沒別人商量了。”
    鄭雨晴接過一看,是那本《逃難記》。
    鄭雨晴覺得喉嚨酸酸的硬硬的,一時說不出話來。李媽媽見鄭雨晴沒吭聲,以為她不答應自己的要求,便哽咽地求她:“雨晴啊,你現在是領導了,我求求你,能不能讓我家保羅活著的時候,看到這本書?”
    鄭雨晴拉著保羅媽媽的手,用力點頭:“保羅媽媽,你放心。這事交給我,書,很快就會出來的!等我這陣忙過去,就到醫院看保羅。”
    老太太感激地點頭擦淚,將那小堆發票病曆又重新收到小布袋裏。鄭雨晴把小布袋和書稿都拿在手裏:“這個您也交給我,還跟從前一樣,拿到錢我給您送過去。”保羅媽媽含著淚點頭。
    鄭雨晴送走李保羅的媽,回到辦公室裏,感覺自己踩著棉花,騰雲駕霧像在做夢,一切都是虛幻不真實的。剛剛坐下,劉素英站外麵敲敲門,笑嘻嘻地說:“鄭總,新官上任感覺怎麽樣?”
    鄭雨晴一看是劉大姐,趕緊跑過去拉她進來,把門關上:“姐姐,你可來了!老傅當年調走的時候,賬麵上有一億多活錢哪你記得吧?”
    劉素英點點頭。
    鄭雨晴:“現在賬上隻有70萬!錢呢?”
    “錢要是在,他們怎會進去呢?這些年坐吃山空!我知道你為這事揪心。張國輝一上午叼著煙卷滿世界亂噴,說你是狗肉上不了台麵,過不了三天就自動滾回副刊部。”
    鄭雨晴惱火:“他還看我笑話?!他不是號稱揣著集團的錢袋子嗎?他不是說他那位子多重要嗎?錢袋都空了,外麵廣告欠款他不去催討還在樓裏晃什麽!”
    劉素英問:“他幹嗎為你催錢?我聽說—沒有根據的,就聽這麽一說,有的款子不是人家不給,是他不要。”
    鄭雨晴氣憤地拍自己大腿罵:“他最該被抓!怎麽不把他給抓起來!!”說完她直吹手揉腿,剛才用力太猛了,坐那裏氣得呼呼直喘粗氣。
    劉素英哼了一聲:“李總是前廣告部主任,這次也給抓了,張國輝手頭的賬,累了好幾任的了,他想推,總推得掉。李總這一抓,不曉得多少賬說不清道不明死那兒了。”
    鄭雨晴不作聲,眼珠滴溜溜轉地想法子。
    報社食堂開中飯了。民工把幾張大桌子全占住,鬧哄哄的,不時有人敲著碗:“飯沒了,師傅再上一盆!”
    鄭雨晴徑直走到領導吃飯間,敲敲錢總監、張國輝的位子,讓他倆聚在自己身邊。周圍其他部門的人,自覺端著飯盆出去了。鄭雨晴問:“這些工人的勞動合同,錢總什麽意見?”
    錢總監:“合同不是直接跟社裏簽的,說起來,可以不給,就這麽拖著吧。”
    鄭雨晴伸頭看看外頭脫了鞋子翹著腿海吃的民工,說:“但工程卻是兩家合作,報社脫不了幹係的。”
    錢總監:“那是不小一筆錢……”
    鄭雨晴:“還是要開源啊!張主任,你上個季度的廣告款有七成沒有回籠?”
    張國輝一哼:“鄭大社長,別說上季度了,幾年積壓的廣告費,都夠再養活一個社了。”
    鄭雨晴:“你為什麽不去追款?”
    張國輝兩手一攤,推脫:“這不關我事啊!”
    鄭雨晴瞪眼:“那就把你在任期間的款先追回來。這總關你事了。”
    張國輝可不想追賬,那些廣告款子他不收,放在對方賬上,人家當他張國輝的人情,回報不斷,小日子快活得很。大河沒水,原因是小河起了壩,攔了閘。
    他湊近鄭雨晴:“你從邊緣部門剛剛上來,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來龍去脈。這些錢是我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欠下的。都算曆史遺留問題吧!你看起來,廣告是我發的,但合同,都是延續幾年的。幾任老領導們托來的關係,他們不給,我們也不能……”
    鄭雨晴幹脆地說:“你放下手頭工作,隻幹一件事,給我去追款。”
    張國輝一聲誇張地叫:“哎喲,我去!憑毛呀!好處沒落在我手上,壞事都要我做?以前版麵都是社長們放出去的,現在在位的社長,就您了,您本事大,要麽您去討。”
    鄭雨晴斜眼看看張國輝,她的冷靜與張國輝的誇張成鮮明對比:“我可以去討。我要是討來了,你這個位子,我可要換人坐了。”
    張國輝啪地把飯盆往桌上一,輕蔑地看著鄭雨晴說:“你換你換!你隻要能把賬討回,你隨便換!”
    鄭雨晴:“我剛才去查過了,上半年,欠費最多的是騰達公司。你去幫我約他們老總,說,我鄭雨晴新上任,第一個要請吃飯的人就是他。”
    張國輝邪笑地拒絕,這家的老總可不好請。人家是人大代表,天上飛地上跑,本地人不開大會都見不著他。日常業務都是他們cfo在處理。
    鄭雨晴:“那就cfo。”
    張國輝還在耍橫:“哪那麽好約啊!人家國企,上市公司!忙!沒空搭理我!”
    鄭雨晴看看張國輝:“你就守著他,他什麽時候搭理你,你什麽時候回報社上班。”
    張國輝的鼻炎好久都沒犯了,自打幹上廣告部主任,風調雨順,趾高氣揚,連老總跟他說話都先開兩句玩笑,放低點身段再吩咐他幹活,鄭雨晴,口氣好大啊!她她她,她憑啥不讓我上班?張國輝急了,就有些結巴,一緊張,鼻涕又開始往外冒,氣喘粗點就開始吹泡泡,他一邊拿紙巾擤鼻涕,一邊跟鄭雨晴頂嘴:“你有本事,你去約,你叫我不上班我就不上啊?!”
    鄭雨晴嫌惡地看他一眼:“什麽事都我我我,要你有何用?”把勺子往盆裏一丟,拔腿走人。
    財務科長也嫌惡心,端著盆跟鄭雨晴走了,留下錯愕的張國輝。
    呂方成盤腿坐在地鋪上看報表,不時齜牙咧嘴嘬牙花子帶搖頭。鄭雨晴問他他也不說話。幾次下來,鄭雨晴有點怒了,去奪那個報表:“再不吭聲就不給你看了啊!”
    呂方成問:“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聽真話了!”
    “這報表,擱銀行,該發生擠兌了。”
    鄭雨晴真生氣了,站起身拿著報表往書房外麵走,被呂方成一把攔住:“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沉不住氣。都當官了,得有涵養。”
    鄭雨晴:“我在外頭裝,在家跟你還裝什麽裝?我憋一肚子氣,早就想飆了!”
    呂方成搖頭:“飆也不解決問題啊!積重難返,難以為繼。”
    “病人到醫院,不是想聽醫生判死刑,而是想讓人指條活路。高明的醫生是救死扶傷!你說你會看報表,就這樣看的?連一分錢都沒給我看出來……”
    呂方成一聽樂了:“你把應收賬款先收了吧!”
    鄭雨晴沉吟著:“張國輝根本不搭理我!要債不去,約人不見!你認識騰達的ufo嗎?”
    呂方成眨眼望著鄭雨晴:“是cfo吧?”
    鄭雨晴:“對!我給氣糊塗了!”
    呂方成說自己不認識,也許徐文君認識。明天幫著問問。她三教九流都結交。
    鄭雨晴怒了:“你天天說人家沒本事,你知不知道!認識人本身就是本事!”
    呂方成眨巴眨巴眼:“我沒有c-cup。”
    鄭雨晴怒笑了,低頭看看自己,沮喪地來一句:“我也沒有。”換上外套,“我去報社簽版樣。”
    呂方成大吃一驚:“這都幾點了還去報社?那啥時候回啊?你等下,我送你去。”
    鄭雨晴:“不用勞您大駕,有小唐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求呂方成,“不過,孩子的作業和水池裏的碗筷就拜托您了!”回頭她就給高飛打電話:“騰達的cfo你認識嗎?”
    高飛幹脆回答:“不認識。不過我認識他們董事長。大家都是全國勞模,又是人大代表,在一起開過好幾次會了,上次去北京,我倆還住一間房。”
    鄭雨晴一下就樂了。
    酒店包廂,張國輝和cfo喝得麵紅耳赤。張國輝附耳麵授機宜:“咱給那個小女人一個下馬威!”
    cfo斬釘截鐵:“對!她要見我就見我?她算老幾啊!”
    張國輝跟cfo喝得更高了。倆人繼續碰杯。cfo說:“我說句實話,除了我們老大,多大領導來我都不鳥他!市委書記我也不怕啊!”
    cfo手機響,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拍:“不接!多大的領導都不接!”剛拍完,發現屏幕上顯示是“老大”,嚇得一激靈,示意張國輝閉嘴,搖搖頭,清清嗓子,很鎮定又恭敬地喊:“張總!”電話那頭長長的一段講話。
    cfo點頭哈腰:“是是!我知道!我來約,我來請!鄭雨晴,鄭社長是吧?沒問題!《都市報》,老朋友,老合作夥伴了!”
    cfo放下電話通知張國輝:“明晚,你老板請我吃鴻門宴,你一定要作陪。”
    張國輝目瞪口呆地看著cfo,自言自語道:“這個女人,能量不小啊!”
    cfo一拍張國輝肩膀:“你放心,領導隻說見個麵,又沒說給她錢。要不要在她,給不給在我。明晚,咱倆好好……”倆人邪笑。
    深夜十二點,鄭雨晴簽了版樣,沒乘電梯,沿著樓梯走下來。整座大樓人去樓空,走廊裏的燈卻全亮著,很多辦公室也亮著燈,她推一推門,鎖上了進不去。
    鄭雨晴一層層關燈,走到副刊部,她特意在門口站了一小會兒。
    鄭雨晴耳朵很尖,聽到開水房裏熱水爐忽然開始自動加熱燒水,便趕緊奔過去切了電源。
    現在走廊黑洞洞的,隻有牆上的應急燈幽幽亮著慘白的光。鄭雨晴敲了敲底層保安室的門,叮囑保安全樓巡視一遍,沒人的樓層就把閘拉了。保安點頭答應。
    得知鄭社長要去赴鴻門宴,問騰達老總要錢,陳思雲立刻警覺起來:“您跟誰去?”
    鄭雨晴說:“張國輝……還有財務錢總監。”
    陳思雲一把拉住鄭雨晴說:“不行,你得多叫幾個人,我也得跟著。”
    鄭雨晴不解地看陳思雲:“去那麽多人幹嗎?又不是打架。人多了飯錢不也多嗎?”
    陳思雲根本不搭理鄭雨晴,她開始緊急打電話招呼人了。鄭雨晴其實有些不高興,覺得陳思雲手太長,未經自己同意,呼啦啦找了七八個人。
    鄭雨晴在包廂裏幹等了好一陣子,不見騰達公司一個人影。她問張國輝:“你約的是幾點?怎麽人還不到?”
    張國輝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嘁,你以為跟新聞發布會一樣,講幾點就幾點?這是求人要錢的事情,咱得低眉順眼,他們沒把你放在眼裏。”
    “誰說我不把鄭總放眼裏?美女老總一召喚,我就算跑到火星上也立即趕回來!”騰達的cfo徐宏濤,胖大白粗的身形應聲出現在包廂門口。
    “啊呀呀,勞煩徐總今天親自過來!”張國輝跳起來去迎接。
    徐宏濤繞過張國輝,離老遠朝鄭雨晴伸出手,眼睛無所顧忌地盯著她上下打量:“美女啊,果然是美女!”
    張國輝被閃了一下,也不惱火:“徐總呀,不要見色忘義噢!”
    徐宏濤,江湖人稱“談笑皆紅粉往來無男丁”。他自己也毫不忌諱這點:“好點色怎麽了?男人本色嘛。”
    鄭雨晴雖然對徐宏濤早有耳聞,但沒想到張國輝一開局就把格調拉得如此低下,為了要回騰達五百萬的廣告欠款,她幹脆打哈哈:“徐總誇獎,我資深的,資深美女。”
    徐宏濤被灌幾圈之後,開始向鄭雨晴挑釁:“美女老總,今天到現在一直是張總監他們在喝酒,你還沒端杯子呢!”
    鄭雨晴自從去了副刊部,飯桌上的應酬她差不多忘光了:“不好意思徐總,我真的不會喝酒。我一生都沒犯錯誤,別老了晚節不保。”
    徐宏濤大概酒喝多了,語言更狂放:“鄭總啊,看您這年紀,隻怕是我小妹,妹啊,聽哥一句話,犯錯要趁早,早犯錯,代價低!喝!”徐洪濤拿著酒瓶就給鄭雨晴倒了一個滿杯。
    張國輝聽了嘿嘿奸笑:“哎這個好,哥和妹喝一個!!”
    鄭雨晴雞皮疙瘩起一身,並不接杯。
    徐宏濤端著杯子,對鄭雨晴說:“美女看不起我?不當我這粗人的妹?那好,官話我也會說,鄭總啊,你不僅是都市傳媒集團的老總,更是《都市報》第一位女社長吧?我看,也是我們江州市,不,是我們整個華東,我們全國,所有報社的第一位女社長,對不對?你們講,對不對?劃時代的曆史意義!這杯酒,我敬你,新官上任,前程似錦!我先幹為敬!”說著一仰脖子把酒倒進嘴裏。
    鄭雨晴小為難:“徐總,我真不會喝酒……我加班加點已經是摧殘身體了,再喝酒,我們老書記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都是給你灌的吧?”
    徐宏濤:“哎,你謙虛!女記者,哪有不會喝酒的?你不喝酒,我心裏就冷,我一冷,手就抖,我一抖,你想讓我幹的事,我就幹不了。”
    鄭雨晴心想,終於談到主題上了,便明知故問:“我想讓你幹什麽事?”
    徐宏濤嘿嘿一笑:“您呀,新官上任,百業待興,啥都沒安排妥,先跟我喝酒,我能不知你要甚?”
    張國輝淫邪地接話:“妹妹想要的哥哥這裏都有!”
    鄭雨晴瞪他一眼,回頭跟徐宏濤一點頭:“徐總明白人,就憑你這句話,我今天開張了。我抿一口謝謝你對我孤家寡人的支持。”
    徐洪濤不滿意:“那哪行啊,這是祝賀酒,你必須一口氣幹了!你幹了,我下麵還有話呢……”
    鄭雨晴深吸一口氣,把一杯啤酒喝了下去。
    徐洪濤鼓掌叫好:“好,鄭總痛快!”
    張國輝趕緊把煙斜叼在嘴角,騰出手拍巴掌。
    鄭雨晴咽下最後一口酒問:“徐總,你說,還有什麽話?”
    徐洪濤哈哈一笑:“鄭總是個急脾氣嘛。來來,吃點菜!”他嘬了一下筷子頭,然後給鄭雨晴布菜:“社長吃下這口菜,我讓世界充滿愛!”
    鄭雨晴的碗裏,飛進一塊不知名的肉。她尷尬地笑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時場麵有點冷。徐洪濤臉色變得很難看。
    鄭雨晴為了打破尷尬,自己給自己倒了杯啤酒,站起來說:“早知道徐總是個豪爽的人,果然名不虛傳!我這杯酒是代表都市集團敬徐總的!”沒等徐洪濤應承,鄭雨晴便飛快地喝完酒,身體立即搖晃了一下。
    徐洪濤卻說:“哎,鄭總,你是很久沒混江湖了吧,按照酒桌上的規矩,站著敬,坐著喝,你這站著把酒喝了,不算數。”
    鄭雨晴愣住了,端著空杯子站著,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張國輝說:“哎,對了,這有個說法,叫‘屁股不動保持尊重’。我們鄭總剛才屁股動了!這樣吧徐總,我陪一杯。”
    徐洪濤哼了一聲,從煙盒裏彈出一支煙,眼皮都沒抬一下。陳思雲立即乖巧地為他點上煙:“徐總,你不要怪罪我們鄭社,她其實真的不會喝酒哎!”
    徐洪濤抬了抬眼皮,哼了一聲:“你這個小丫頭嘴怪甜的,以後前途無量啊。你們老總不會喝,你替她喝?”
    陳思雲端了一杯果汁站起來:“那,如果徐總真不怪罪我,就賞光讓我敬您一杯。我是女人,您是男人,您大人大量,不和我小女子計較,我喝果汁您喝酒,您幹了,我隨意!”
    徐宏濤眉開眼笑:“這小姑娘,有意思!那我就與你喝個穿心酒。”
    全場大驚。連小陳這樣的靈活姑娘都傻了。
    鄭雨晴傻傻地問:“什麽是穿心酒?”
    張國輝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賣弄地解釋道:“穿心酒就是交心酒,小陳手打徐總衣服裏穿過去,把酒幹了;徐總呢,手從她衣服裏穿過去,也幹了!”
    鄭雨晴的臉哢嚓一下就陰沉了:“小陳,你坐下。”
    張國輝一看情勢不對,趕緊轉彎子:“哎喲,那什麽,徐總,我陪您穿!”
    徐宏濤立刻翻臉:“你算個啥!你想攪基我還不陪呢!”
    鄭雨晴看了看時間,快九點了。看來不動真格的,今天的目的達不到。她撐住桌子緩緩站起來:“徐總,咱也別繞彎彎了。我們來呢,是要廣告款的。”
    徐總臉也拉著:“要錢是吧?老規矩,一杯一萬。您打算要幾萬?”
    鄭雨晴眼睛毫不退讓:“這錢,既不是我鄭雨晴的,也不是您徐總的,這是屬於《都市報》的。”
    徐總樂了:“沒錯。可也得我批吧?”
    鄭雨晴深深吸口氣:“一杯一萬是吧?我要五百萬。”
    徐總哈哈大笑說:“五百杯,你們幾個算算,一人輪幾杯啊?誰先上?”
    幾個小夥子站起來。鄭雨晴示意他們坐下。
    鄭雨晴:“這種喝法太慢了。我陪不了您這麽久,晚上回去還得看版麵。這樣吧,咱們打包,一瓶白的一百萬,五瓶五百萬。”
    徐總壞笑著說:“鄭總真是個生意人。這麽多人,五瓶酒,就換回五百萬,劃算!”
    鄭雨晴冷冷看著徐宏濤:“這五瓶酒……”停住口,她扭臉看著張國輝,張國輝這下真怕了,臉都白了,邊搓揉鼻子邊擺手,又作揖:“鄭社,對不住!我,真不行,您別指望我,就三兩的量!”
    鄭雨晴把臉轉過來,冷靜地說:“我一個人喝。”
    鄭雨晴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徐宏濤笑了:“我聞聽近代喝酒最厲害的是周恩來,據說有六斤的量,再往下數,沒聽說誰能喝三斤的。今天您別說喝三瓶了,您把一瓶喝下去,我陪三瓶,款我還照數給你!”
    鄭雨晴一笑:“此話當真?一賠三?”
    “這麽多人在場,我徐某人好歹也是混江州有頭有臉的。絕無虛話。我要是跟一女人食言,以後就把內褲套頭上才出門。”
    門口已經圍著看客一群了,包括酒店的服務員保安和經理。經理過來打圓場:“徐總,您也真是的,喝個酒喝出這麽大的岔子,鄭總這都是老朋友了,誰不知道她是滴酒不沾的,說實話,她以前連應酬都沒有的,到點兒都回家的,你跟她犯啥難呀!打住打住,我陪您喝!”
    徐宏濤眼一瞪:“掃興是不是?出去!沒你什麽事!這是鄭總剛上任給我麵子,我哪能不接呢?拿酒!四瓶五糧液五十年的!”
    大家眼睛更直了!那酒是一斤半一瓶的!連徐總的下屬都看不過去了:“就喝個普通的吧!”
    鄭雨晴一臉行將就義的架勢,穩穩當當地吩咐:“快點吧!我等下要回去看版。”
    經理哆哆嗦嗦拿上來四大瓶白酒放在桌上。
    徐宏濤喊:“拿大杯,拿大杯!”
    鄭雨晴:“不用了,浪費杯子還得洗。”她自己琢磨著把酒瓶打開。
    張國輝這時候倒眼神機靈了,趕緊幫著鄭雨晴把酒瓶打開,生怕事出得不大。
    鄭雨晴把酒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嗅了嗅:“可惜了,真是一瓶好酒。”然後轉頭對徐宏濤說,“說好了,一賠三?”
    徐宏濤:“一賠三。你一瓶,我三瓶。”
    鄭雨晴:“五百萬款照付?”
    徐宏濤問屬下:“支票?”屬下遞上。徐宏濤在支票上爽快簽字,壓在第一瓶酒的下麵:“美女,隻要你幹了一整瓶,這支票,你拿走!”
    鄭雨晴舉起酒瓶,咕嘟咕嘟一口氣下去。喝到一半時,徐宏濤就開始虛了。張國輝一張小臉變得慘白,他緊張得縮在椅子上,拚命搓鼻子。
    全場都勸:“這不容易了,不容易了,別喝了,別喝了,鄭總,真別喝了,回頭出人命!”
    徐宏濤強作鎮定地喊:“鄭總,女中豪傑!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剩下半瓶我們大家替你喝,支票你拿走!”
    鄭雨晴看他一眼,又看了張國輝一眼,繼續拿著酒瓶咕嘟咕嘟接著幹。
    錢總監衝著陳思雲喊:“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鄭社,你不能喝了!你不許喝了!這要出人命的呀!”
    徐宏濤雙手合十:“大姐!大姐!我服了,我服了不成嗎?我承認你是女漢子,這支票你拿去,你可真不能喝了,你萬一出點啥事,我不負責啊!我不負責!你們大家看見的,這是她自己願意的,不關我事啊!”
    鄭雨晴一瓶喝完,沒一點反應地對徐宏濤說:“你現在可以開始喝你那三瓶了。給他開酒。”
    徐宏濤在屋子裏試圖逃跑,被《都市報》的人一把按下,捏著他鼻子往嘴裏灌酒。隻聽他一陣哀號:“鄭社,您說句話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家裏都指我掙錢呢!我……嗷……我……嗷……”
    鄭雨晴拿起桌麵上的支票,穩穩當當出去,有人要攙扶她,被她拒絕了。陳思雲不放心地在後頭跟著。鄭雨晴頭也不回地說:“放他一馬,一瓶算了。不與人比低。”她突然回頭,對著跟出來的陳思雲看一眼,摸著姑娘的頭發,憐惜地說:“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父母。你,就像我的妹妹。”
    說完,昂首闊步出門。
    酒店門口是嗚啊嗚啊叫的救護車。鄭雨晴在看到救護車的那一瞬間,腿一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