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換來的燙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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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萌萌見到爸爸媽媽真的緊張了,口氣突然就猶猶豫豫了:“嗯,是,是趙凱來,他說,他說,他每次一說要自殺,爸媽就害怕了,不敢離……”
    鄭雨晴怒了:“趙凱來是誰?你班同學?你怎麽不跟好的學,淨跟……”
    呂方成攔住鄭雨晴:“你先出去,我跟萌萌談。”
    鄭雨晴還想反抗,看呂方成堅決的態度,隻好咽下沒說完的話,走出臥室。
    呂方成為萌萌擦著眼淚,聲音非常柔和:“萌萌啊,生命不像動畫片,什麽時候想看都可以回放。生命是一張單程車票,我們每個人都隻有一張,過去了永遠不會再重來。萌萌,我們不可以拿生命當籌碼去嚇唬爸爸媽媽或別的人。”
    萌萌擰著身子,小聲反駁:“我才不是嚇唬你們……你們要是離婚我就真的去死!”
    呂方成兩手扶著萌萌的肩膀,很認真地盯著孩子的眼睛:“萌萌,那爸爸就真要批評你了。你是為爸爸媽媽而活嗎?你有要好的朋友,你有喜歡的書和音樂,未來,你還有自己的愛人和孩子,這些,都不值得你珍惜嗎?你要是死了,隻能讓愛你的爸爸媽媽難過,不關心你的人,才不介意你是死還是活呢!你真的不想看到你以後的寶寶長什麽樣嗎?”
    萌萌被呂方成的話嚇怕了,她點點頭,小嘴一撇,又要哭。呂方成趕緊把孩子抱在懷裏拍:“爸爸媽媽永遠愛你。你要答應我們,必須死在我們後麵,你作為我的小棉襖,要給我養老送終的。我就你這麽一個孩子。”
    萌萌一哼:“才不會。奶奶說,你以後會跟別的阿姨有弟弟,我會當姐姐。你讓我弟弟給你養老送終吧!”
    呂方成一下就怒了:“別聽你奶奶胡說八道。我老了就靠你了。你乖乖地趕緊去睡覺。”
    萌萌發嗲:“我要媽媽陪。”
    方成走出來衝鄭雨晴喊:“要你陪睡。”
    萌萌在鄭雨晴的懷裏膩著耍嗲,像個小動物一樣又蹭又聞:“媽媽身上的味道真好聞……這是媽媽味!”鄭雨晴回應著,把鼻子埋進孩子的頭發裏,深深嗅著那股熟悉的奶香。
    “媽媽,你搬回來住吧!我要你每天晚上陪我睡覺。”
    鄭雨晴眼淚都要掉下來。
    萌萌睡著了,鄭雨晴卻一直抱在懷裏沒舍得鬆開。她心裏對孩子懷著深深的愧疚。
    呂方成看她一眼,低聲道:“你過來一下。”起身去書房。
    呂方成聲音啞啞的:“萌萌現在很敏感,我們離婚的事,你能再等等嗎?等她再大點兒,懂事了,再告訴她。”
    鄭雨晴抱歉:“我沒料到萌萌的反應那麽過激……”
    呂方成翻眼看看她:“這算過激?”
    萌萌的表現算是平和了。那個趙凱來也是小飯桌的,這孩子為了不讓父母離婚,又是出走又是自殺。還故意考不及格,大冬天不穿棉襖把自己凍病。他這種自戕行為,讓父母感到緊張害怕。鄭雨晴聽了呂方成的話,很驚愕。問,這孩子這種鬧法,對父母也不公平吧?
    “那你生孩子的時候,又沒跟孩子商量,也沒告訴她幾歲以後就要缺爹少媽,對孩子公平嗎?”
    鄭雨晴不吱聲。
    呂方成態度很誠懇:“雨晴,我不管你怎麽談戀愛,高調牽手也罷,網上秀恩愛也好,這些,我都不問。你做的一切,我都能接受並尊重。但我有底線,我的底線很低……我的底線就是萌萌。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到我的孩子。”
    鄭雨晴眼睛立即潮熱,脫口而出:“萌萌也是我的孩子!”她抑製不住內心的傷感,趕緊閃去廚房。
    “肉圓我做多了,一個人吃不完,帶給你們嚐嚐。”鄭雨晴說。
    呂方成嚐了一個,又嚐了一個,表情古怪。拿起盒子看了一眼:“你做的?”
    鄭雨晴有點心虛:“是我做的,怎麽了?噢,是我拌好了餡,讓高飛做的。”
    呂方成笑:“這肉圓啊,肉餡肥瘦比例是三比七,注入大骨高湯,順時針手工攪打至少三十分鍾以上,待肉餡起勁兒後混合馬蹄粒……你知道要放馬蹄?”
    鄭雨晴傻傻地:“我放的是香菇。”
    “放香菇不如馬蹄,吃到口裏爽脆不膩。你嚐嚐?”
    鄭雨晴咬了一口,確實,爽脆不膩:“那我的肉圓哪去了?”
    呂方成聳聳雙肩:“你回去問高飛。”
    那天高飛秘書小陶晚上九點多跑到小飯桌,緊急求助,說不多不少要五斤肉圓,高總急用。呂方成感覺很納悶兒,沒想到,居然過了幾天,在自己的家裏,又和這些肉圓重逢了。
    呂方成衝著肉圓說台詞:“村上春樹說得對,相逢的人總會相逢。”
    鄭雨晴沒說話。連肉圓都和呂方成相逢了,可是高飛已經一星期沒消息了。她形容憔悴,開始疑神疑鬼,從一開始懷疑高飛有了新歡,到現在肯定,高飛遭遇了不幸。大家秘而不宣,是因為擔心她受不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隻有對她保密。中醫理論說:喜傷心、怒傷肝、思傷脾、恐傷腎。鄭雨晴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現在全擠在胸腔裏,地方逼仄,塞得胸悶氣短,全身上下哪一塊都不好了。
    她拿著花木大剪刀,哢嚓哢嚓,對著窗台上的一盆植物開始發泄。惡狠狠地剪,脫口罵:“媽蛋!玩兒人間蒸發!你以為自己是fbi?cia?真實的謊言?搞什麽搞!老子全麵拉黑你信不信!”全然忘記一邊的陳思雲。
    陳思雲輕聲:“鄭社,您說誰啊?”
    “沒說誰啊!”鄭雨晴回過神來,哎喲一聲把剪刀放下,“剛打的芽苞,一失手給我全剪了!”
    陳思雲肯定地說:“您有心事。”
    鄭雨晴攤開手,盯著被大剪刀磨出的水泡。下嘴惡狠狠地咬一口,水噴湧而出,鮮紅的肉露出來,疼得她倒吸涼氣。
    陳思雲微微一笑:“為男人,不值當。”
    陳思雲雖然年輕,經曆的事情卻不算少。她的男友有一次就是這樣,無端失聯一個星期,後來說是去halfdone爬山,其實,是遇到了一個談得來的女驢友……
    鄭雨晴問她:“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和你一樣。搜遍所有網站,打電話給他全部親人,哭得半死不活,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據說halfdone每年都會死好幾個爬山的人,屍體都找不到。”
    “然後呢?”
    “然後他回來了,怪怪的。有很長一段時間,心在情婦那兒。”陳思雲還能輕快地開玩笑。
    鄭雨晴有些難過:“你……你做了些什麽?”
    “我什麽都沒有做。給他足夠長的時間選擇,然後他回來了。”
    鄭雨晴走過去,忍不住抱抱陳思雲:“真想不到,你這樣沉得住氣。”
    陳思雲一笑:“我不能接受他死去。既然他活著,那他擦槍走火肯定比死了這樣的結果好。”陳思雲意味深長地看著鄭雨晴:“我是真愛他。真愛,就是要等的。”
    鄭雨晴想了半天,忽然惡向膽邊生地做一個斬殺的動作:“我肯定不是真愛。他要是敢跟別的女人……像他爹那樣……我就,祝賤人們幸福!”
    倆人都很解氣地哈哈大笑。
    鄭雨晴終於等回了高飛,須發無損的高飛。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你跑哪兒去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還以為你出事了!”
    高飛一把將鄭雨晴攬在懷裏:“出差那地兒沒信號,哎喲,別擔心了。”
    鄭雨晴抬起頭說:“沒信號就玩失聯?”她歎了口氣,“你餓了是吧,去吃肉圓吧!”
    看到高飛在冰箱裏一通狂找無功而返,鄭雨晴揶揄:“別找了,肉圓回它娘家了。”
    高飛不吭聲。鄭雨晴追問道:“你就不對那晚的肉圓,給我個解釋?”
    高飛告饒:“坦白從寬!抱歉,你一走,我就扔了。我吧,對幹活,真沒什麽興趣。”
    鄭雨晴騰地站起來,激動得有點結巴:“不算我的人工費、辛苦錢,光那五斤肉,就,就六七十塊啊!你說扔就扔!你,你考慮過肉的感受嗎?”
    高飛真的不理解了,不過五斤肉,發這麽大的火幹嗎。又不是扔不起,掙這麽多的錢,不抽不喝不賭不嫖,拿來買點時間,這總可以吧!
    “高總,你好大方啊。你是有錢,你扔得起!可是有錢就可以浪費嗎!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高飛笑了:“雨晴,我們又不是貧賤夫妻,何必為五斤肉這點俗事拌嘴?我還告訴你,我不僅扔了肉,我連裝肉的盆也一起扔了!”
    鄭雨晴指了指廚房:“那,那……”
    高飛:“網上找了三個小時工,嘁裏喀喳半小時就給幹完了。”
    雨晴急了,高飛趕緊拿手指堵她嘴,“按照你的要求,就像這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高飛呀高飛,叫著要過家庭生活的是你,討厭幹家務的,也是你!是誰說的,‘我喜歡過普通人的平凡日子’?哪個普通人舍得扔五斤肉圓還叫一堆人來打掃衛生?”
    “我呀,我就是不普通,我才渴望過普通生活啊!我有普通生活不耐受綜合征。”
    普通生活不耐受綜合征?鄭雨晴想到,自己曾經瞎謅過一個叫生活不耐受的病,看來高飛比自己病得重啊!
    “屁!你就是找借口逃避幹家務!嘴上說要過夫妻雙雙把家還的小日子,身體卻很誠實!”
    高飛立即貼上去:“是啊!我的身體很誠實!不信你過來試試!”
    “你討厭!”
    …………
    吵架突然就變成了開會。
    鄭守富快過生日了。也不是啥逢五逢十的大生日,但是大家都對這個生日,各有盤算。
    呂方成投其所好,早早就答應給前丈人送方好硯台。
    高飛表示要獻上60年的陳釀。
    鄭雨晴爹媽盼著女兒女婿能破鏡重圓。
    鄭雨晴要利用這次機會,讓高飛領到爹媽的入門證。
    許大雯說:“高飛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不是壞孩子,我對他沒意見。但我覺得吧,整個社會,都有一個概念,為富不仁。哪怕他辛辛苦苦幹出來的,所有人都盼他出點事兒。這就是仇富心態,雖然陰暗,但你擋不住大家都陰暗啊。孩子啊,你政治上這麽進步,又得領導賞識,你千萬別學那些妖精明星,天天上花邊新聞頭條博知名度。那樣不穩重。你以後,還會往上升的。你呀,你就,算了,你哪怕一個人單過,盡量跟高飛,拉開點距離吧!”
    許大雯從來思想達不到這樣的高度,顯然是在鄭守富的授意下,才說出這番話的。鄭雨晴聽了好笑,也不戳破她在鸚鵡學舌。但是爹媽難得團結一致,鄭雨晴覺得,高飛亮相的時機還不成熟。
    高飛得知自己失了生日宴席的門票,臉色立即變了:“你什麽意思?你不想讓你家人知道有我的存在?”
    “我倆的存在,還有誰不知道?我爹不同意我跟你好。他欽點了呂方成陪他過壽,讓他帶萌萌過去樂樂,我不想招惹他。”
    “我非得招惹他!”
    鄭雨晴說,你跟這種沒情商的老頭有啥計較?他過生日,就讓他任性一回好了。
    高飛突然自卑:“我到今天,在別人眼裏都這麽配不上你?”
    鄭雨晴安慰道,都知道是我高攀你。我爸這種心理,也是怕你如此聲名顯赫,玩弄我感情。你要理解老人對閨女的舐犢之情。
    高飛有些傷感,他不知道,到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完全走進鄭雨晴的生命裏。
    鄭雨晴想了想,鄭重地答:“你已經在我的靈魂裏了。”
    高飛得了些許安慰,忽然又回到無賴模樣:“我更希望在你的肉體裏。”
    鄭雨晴不好意思得臉紅了,高飛吻了吻她的手:“那你欠我個情分。我傷心了,你得還我。”
    鄭雨晴爽快答應:“商人嘴臉。什麽事?”
    “下個月是我悅信傳媒成立十五周年的慶典,我不能沒有老板娘站台。”
    鄭雨晴一臉嬌羞,抽回手去翻手機上的行程:“行!本姑娘有檔期,就陪你走一趟亮個相!”
    高飛加碼:“慶典活動四天,還安排了論壇和旅遊。”
    鄭雨晴立馬變身女總裁:“逢五逢十這樣的大事,貧家小戶都要擺一桌慶祝慶祝。你們悅信那麽大的家業,怎麽也得在我這裏上幾個整版硬廣告,否則交待不過去啊高總!”
    高飛嘬著牙花:“你才商人嘴臉!”
    鄭雨晴去吃老頭的生日宴,在等紅燈的時候,看見呂方成像拖著老鼠串兒一樣,領著鄭家父母和女兒萌萌過馬路,手裏拎著大包小袋。看上去,不像前女婿,倒有點像親兒子。
    萌萌這半年明顯跟呂方成更親昵了。小孩子,誰陪得多,跟誰好。鄭雨晴坐在車裏,老遠看到,父女兩人過馬路還在玩遊戲,萌萌裝盲人,呂方成裝導盲犬。
    鄭雨晴人坐在車裏,心早跟著這一隊人一起往遠處走。後麵的車都嘀鄭雨晴了,她才意識到燈已變綠。
    從飯店出來,萌萌拉著鄭雨晴的手說:“媽媽,你跟爸爸一起帶我去植物園劃船吧!我要寫作文,‘與爸媽一起進行的一項活動’。”
    呂方成打圓場:“你媽忙,她單位好多事,爸爸陪你活動。”
    鄭雨晴大方地說:“媽媽今天休息,陪萌萌一起去植物園。”
    鄭雨晴和呂方成一人拉著萌萌一隻手,在植物園裏有說有笑。萌萌跟雨晴說學校的趣事,雨晴驚訝不已,發現小小的毛孩子,都會鬥心眼玩政治了,還團結誰打擊誰。忽然萌萌大喊:“高興哥哥!高叔叔!”
    順著萌萌跑出去的方向,鄭雨晴看見高飛一家老小坐草地上陪妹妹玩球。
    高飛看見鄭雨晴和呂方成在一起,一下就從草地上站起來了。三人站成奇怪的三角形。
    高飛片刻後打破冷場:“一會兒,我把高興送回去,晚上,咱仨一起吃飯?”
    呂方成一臉為難的表情。
    鄭雨晴抱歉地說:“剛才我答應萌萌晚上回去陪她做樂高,我以為你今晚住爺爺奶奶家。”
    高飛立刻說:“沒事,你去忙吧!我一會兒,自己回去。你陪萌萌睡完了再回。”
    呂方成趕緊喊:“萌萌,你不是要去劃船嗎?”
    高飛孤零零一個人回到空空蕩蕩的家裏,打開音響,翻翻手機,給鄭雨晴發微信留言:“我已經回來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夜裏,掛鍾指針到12點。
    高飛百無聊賴又心裏堵得慌地不洗不漱就躺在床上,再微信:“你晚上不回來了嗎?”
    想想再發語音:“雨晴,我們得談談了。”
    高飛睜眼,天已蒙蒙亮,鄭雨晴仍未回來。他有些惱,有些怒,微信語音裏壓抑著不快:“雨晴,你有什麽變化,你要明確跟我說,你這樣不回我話,讓我幹等,我會擔心你。”
    想想,撥通了呂方成電話,在未接通時,他又掛了。
    鄭雨晴的電話來了,聲音裏帶著疲憊和恐懼,以及無限的哀傷:“高飛,我單位一個職工出車禍了。我在醫院守了一夜。”
    高飛立刻原諒鄭雨晴了:“你……你聲音不好。他情況怎麽樣了?”
    “人沒了。剛剛走。”電話那頭,鄭雨晴眼淚一下掉下來。
    高飛:“我馬上過去。”
    鄭雨晴:“你別過來了,我還有其他事要處理。我回頭跟你說。”
    高飛再見到鄭雨晴,已經是幾天後的晚上了。
    鄭雨晴兩眼紅得像兔子一樣進門,幾近虛脫。
    她把頭深深埋進高飛懷裏:“我不知道,我隻是當一個領導,要麵臨這麽多的生與死。”
    “人各有命。你不能因為一個職工,把你所有的精氣神都搭進去。走,進去躺著。”高飛拖著鄭雨晴躺床上。
    “我失去了一個好員工,我還失蹤了另一個好員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腦子不夠使。”
    高飛:“什麽意思?”
    鄭雨晴:“我一直跟你說的,兩個我很喜歡的孩子。這倆孩子,你都見過。曾經到你們公司找你要過讚助。何亮亮和右右。”
    高飛一驚:“誰死了?誰失蹤了?他倆不是一對嗎?”
    “何亮亮被車撞了,在濱湖開發區那兒。身上什麽都沒有,連手機也不在。我聽說他倆一對兒,想問問右右出什麽事了,結果,兩天了,沒見她人,手機也關機。問她爸爸,她爸爸是江市長,說沒見到她。你說,這難道不奇怪?”
    高飛很嚴肅地看著鄭雨晴:“你確定是車禍,不是殉情?右右會不會跟那個何……吵架了,跳濱湖了?”
    鄭雨晴驚得坐起來:“我打110問問。”很快她又反應過來:“不會。不會跳湖。”
    “你怎麽知道?”
    “我有一種直覺,我覺得右右爸爸知道右右在哪兒。”
    “為什麽?”
    “如果是我,三天沒回家,單位領導打電話來問下落,我爸會急瘋了。我感覺江市長,非常冷靜。隻說沒見到她。根本沒問出什麽事了。女兒三天不回家,正常嗎?”
    像是回答鄭雨晴的問題,她的手機響了,右右驚恐又痛苦的聲音:“老大,我要見你。”
    鄭雨晴:“你在哪兒?”
    “在你上次贖回我和亮亮的地方。你一個人來。”
    高飛堅持要陪同鄭雨晴,雨晴堅拒:“你剛才都聽到了,我答應她一個人去。”
    高飛更堅決:“我絕對不可能放你們兩個女人夜裏在外麵。你們聊,我在旁邊守著。”
    派出所門口,角落的陰影裏,蹲著瘦瘦小小像受傷小動物一樣的右右。鄭雨晴走過去,右右一抬眼,滿眼的絕望驚恐和痛苦,眼睛腫得像桃子。
    鄭雨晴一下就心疼了,蹲下去抱著她,晃啊晃。倆人都不說話。
    最後鄭雨晴拍著右右的背,說:“接受已經發生的。走,我帶你吃點東西。”但怎麽拉,右右都不動。
    “那……我帶你回我家吧!你睡一會兒。”
    右右還是不動。
    “我家,就我一個人。”
    右右略有遲疑地抬起頭,看著鄭雨晴。
    “你等我一分鍾,我馬上來接你。”鄭雨晴走到巷子外,敲敲車窗,對車內的高飛說,“你能把車借我嗎?我要把右右帶回家。她現在的狀況,不適合見生人,看著好可憐的。嚇壞了。你要麽……”
    高飛立刻下車:“這車,你會開嗎?這裏是啟動,這裏是p檔。你要不試一下?我自己打車回家。我晚上住我爹媽那兒。你們慢慢聊。有什麽事,你招呼我。”
    雨晴把右右接回家,讓她坐床上,又從衣櫃裏拿出一套睡衣,對右右說:“你把身上衣服脫下來,我給你洗洗。”右右不搭話。
    雨晴聲音溫柔又穩定地說:“你躺下歇會兒。我去給你下點兒餛飩。你要是睡著了,我就不叫你了。”
    右右傻傻呆呆也不回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雨晴端著餛飩進臥室,發現右右還是剛才那姿勢坐著。她走過去,把右右頭攬在懷裏,輕輕地說:“吃飽了就舒服了。吃吧!”
    右右眼淚忽然掉下來:“我看見了。”
    “什麽?”
    右右又說:“我看見的。”她掏出一個碎屏手機,交給鄭雨晴。
    夜裏,右右蜷縮成一團,在鄭雨晴床上睡得深沉。現在焦躁的是鄭雨晴了。
    她一個人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如困獸般,頭腦要炸裂。想了半天,她打開房間門,在走廊上給高飛打電話。手機剛響,高飛就接了,明顯在等候中。
    鄭雨晴把門虛掩上,壓低聲音跟高飛說:“我需要你的幫助。你能回來一趟嗎?我有驚天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高飛和鄭雨晴蹲在家門口的樓梯間裏,鄭雨晴回頭望望關上的房門,開始跟高飛講右右的故事。
    “亮亮被撞的時候,她看到了。”
    高飛驚詫:“她為什麽跑?不報警?”
    “因為她看到一個人。”
    何亮亮帶著右右去正在建設的孵化器工地。依著兩個人的約定,何亮亮去打探消息,右右在馬路對麵的樹叢裏做接應。
    事情一直進行得很順利,何亮亮頭戴一頂安全帽,操著一口方言,在工地上轉來轉去,沒人懷疑他土方經理的身份。他看見一間房子,有人忙著擦桌抹凳,仿佛是要開會的樣子,便趁亂把手機藏在房間裏,打開錄音鍵。
    他自己退出房間,掩藏在樓梯拐角,聽陸續有人進房間,接著,他們的談話斷斷續續飄出來。
    “老宋為人最誠懇了。這段時間投資收益很好,您的那個三百萬,最近都多少了?老宋……”是張國輝的聲音!何亮亮心一驚!
    老宋的聲音隱隱傳來:“錢,我給您單獨記賬。我投的項目呢……”
    然後,一個平和穩重的聲音響起。江市長!何亮亮聽到自己的心,咕咚一聲,好像撞到地上。
    亮亮焦躁不安,他心裏有點亂,得趕緊拿了手機走人。
    一個服務員遠遠走過來,滿懷抱著水果。何亮亮主動去幫他,將水果送進會議室,趁機取回手機。剛走到門邊,忽然張國輝問:“這位是……”
    何亮亮含糊地答:“王慶方。”拉了門欲出,被張國輝叫停:“你不是何亮亮?”
    何亮亮拉了門就往外跑。
    這下連江市長都站起來了:“何亮亮?!你們新聞部的何亮亮?!”
    全場追出去。
    何亮亮跑得飛快,瞅準馬路的車輛間隙,穿梭過去,他跳上中間的隔離柵欄,喊對麵樹叢裏隱藏的右右:“右右,接著!”
    右右聞聲跑出來,看見天空中拋過來一個手機,被掛在隔離欄上的亮亮在奮力掙脫,他身後有一路追兵……
    右右撿起手機的同時,一聲尖銳的刹車聲。她抬起頭來,血肉模糊的何亮亮翻滾在大貨車的輪下。
    馬路對麵,江市長張國輝,都到了貨車旁。
    右右跟一條馬路之隔的江市長,對視一眼,開始撒腿跑路,手裏攥著那個碎屏的手機。
    鄭雨晴把那個碎屏手機塞進高飛手裏,可憐巴巴地看著高飛:“怎麽辦?”
    高飛對手裏的手機凝視半天,深深地歎了口氣。
    每個人都是媒體人
    高飛和鄭雨晴還蹲著。
    鄭雨晴的腿已經酸了,她站起來跺跺腳:“這手機交不交?你好歹給個傾向性意見啊?”看高飛動都不動,隻好又陪著蹲下。
    高飛愁眉苦臉:“你要問我的意見。不動。”
    “那亮亮不是白死了?”
    “雨晴,你成熟點。不是每一次死亡都要有人買單。那個大貨司機已經自首了,人家就是沒看見。行車記錄儀也證明,司機最多是民事處罰。你難道因為亮亮死了,就要把江市長送進監獄?”
    “可……可……可他有……”鄭雨晴指了指手機。
    “有違法行為?你就憑這個錄音,去把人家檢舉了?說實話,我沒聽出市長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一筆投資款,300萬。不能是人家自己的錢嗎?領導幹部都不能投資了?”
    鄭雨晴有些賭氣加委屈:“我覺得能跟張國輝混在一起的,就不是什麽好人。”
    “你不要把個人好惡帶到對人的有罪推論裏。張國輝是不是好人,臨離開這世界的時候,自有老天評判,你不要扮演判官的角色。他不好,自有天收,你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現在去檢舉揭發,萬一告不倒呢?以前這個虧,又不是沒吃過。他出來以後,隻能跟你更加離心離德,給你製造更多麻煩。”
    鄭雨晴噘嘴不說話。
    “還有右右,一邊是她死去的愛人,一邊是她活著的爸爸。她沒辦法選擇。就把問題交給你。你不要到最後,讓她既沒了愛人,又沒了親爹。她會恨你的。”
    高飛有一種背井離鄉的哀愁。右右一直不肯回家,她仍然在逃避,不想麵對父親。可右右不回家,高飛也不能回家。
    鄭雨晴也不知道怎麽辦,右右那麽可憐,難道能狠心把她趕走?
    高飛:“這日子過的!哎,周五的活動,我接你一起去。”是高飛公司十五周年的慶典,鄭雨晴這陣太忙了,已經把這事忘在了腦後。
    她跟高飛商量:“能不去嗎?我心裏不靜,單位這陣事太多。”
    高飛:“可是,你答應過我出席慶典,人不能言而無信。”
    “非得去嗎?”
    高飛有些難過,停了半晌說:“雨晴,我們倆之間,難道永遠隻有你的事業才是事業嗎?”
    雨晴敏感地聽出高飛的哀怨,她立刻讓步:“好好好!我去!不過我當天上午還有個會,不能和你一起出發,而且,我不能陪你們耍那麽久,我頂多周日就得回來。”
    高飛想了想說:“好。”
    周五快到中午的時候,鄭雨晴才風塵仆仆趕到慶典的大酒店。
    高飛問:“發給你的衣服呢?”慶典有服裝要求,出席者一律穿公司統一的休閑服。鄭雨晴穿著一身上班的衣服,和大家明顯不搭調。
    鄭雨晴抱歉地答:“早上走得急,忘記帶了。”
    幸好公司徽標她是放在手包裏的,趕緊拿出來別在胸前。這樣,勉強也算跟團隊有了點聯係。
    倆人走到酒店後麵的沙灘排球場地,高飛一走近,球場一片歡騰,看得出,集團員工,對高飛這位老總,既尊重又喜歡。
    高飛和雨晴在海岸邊散步,不時有員工走過跟高飛打招呼。
    鄭雨晴好奇地問:“你們有萬把來人,這個酒店會議廳能坐下?”
    高飛笑說:“坐不下。所以我們分批開,一共開八場。同樣的話說八遍,我都恨不得錄像放給他們看。”
    雨晴有些感慨:“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高飛疑惑地看著鄭雨晴。
    “高飛,我在這個位子上,站得羞愧。今天你所擁有的一切,沒有一絲榮耀是我與你共同創造的。我和這些人之間,沒有情感的紐帶,在他們眼裏,我們倆是強強聯合,不是相濡以沫。其實,今天,你該讓吳玲來,吳玲才是那個,從你開始創業,給你和你的隊伍做飯做後勤的人,這裏的一切,屬於她。”
    高飛:“我的過去,你已經來不及參與了。但我們的未來,還很長。”
    “要不……我辭職吧!你我現在的樣子,根本沒有進入生活狀態。你需要一個照顧你生活的人,而不是一個天天跟你討教治理企業的學生。”
    高飛:“我要的,不是一個保姆。我也不想剝奪你在職場遊刃有餘的天賦。”
    鄭雨晴自嘲:“我都顧頭不顧腚了,哪裏遊刃有餘?”
    “你相信我的判斷。我走的路比你多,我爬的山,比你高,我站在現在的位子俯看你,但我內心知道,你不可估量。你的未來,在我之上。”
    鄭雨晴撲哧一笑:“你指體位嗎?”
    高飛也笑。
    鄭雨晴說:“我沒有那麽大的野心。我最近,感覺心灰意冷,力不從心。累的時候,就特別讚自己的眼光,把後半生的退路都找好了,至少不想幹了還有你。我打算,未來把你伺候好,其他都往後放。”
    高飛看著遠遠的海說:“你看,海浪來的時候,灰鵲拍拍翅膀就逃離了,海鷗卻很笨拙,它們從沙灘飛到天空,要花很長的時間,但真正能穿越大海的,卻是海鷗。你是海鷗,你永遠做不了灰鵲。不要毀了自己,去挑簡單的事情做。”
    鄭雨晴好奇地問:“高飛,你從來沒有偷懶的念頭嗎?”
    高飛笑:“我年輕的時候不理解,為何王永慶那麽多錢,要用爛絲瓜一樣的毛巾,馮小剛那麽有名了去飯店隻點一碗擔擔麵。現在我懂了,人真正的成熟,是讓自己舒服,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年紀越大,我越能接受,我就是幹活的命,我願意創造價值,讓別人分享我的價值,這才是我的快樂。所以,勤奮,是我骨血裏帶來的。我喜歡工作,幹嗎要偷懶?”
    鄭雨晴悵惘地說:“媽的,你的境界,我永遠達不到。”
    高飛抱了抱鄭雨晴說:“我愛你,是因為骨子裏,我們是一類人。”
    清晨,當高飛被窗簾縫裏的一縷陽光照亮眼簾的時候,他揉揉眼,用手撈撈身邊的雨晴。
    那半邊床,是空的。
    手及之處,有一個信封。
    那是鄭雨晴後半夜裏,坐在衛生間的地上,給高飛寫下的心裏話。
    飛,那天,你跟我談起方成的小飯桌。你說,所有的創意,都要落地,才能創業。這句話一直在我心中縈繞。我想的是另一個問題:所有的愛情,都要落地,才是婚姻。而你我,注定走不進婚姻裏。
    我們都太忙了,忙到在一起,慰藉的隻是彼此的靈魂,而我們的生活,顛沛流離。我和你,都很享受靈魂碰撞的瞬間,你懂我,我懂你,我們彼此提攜著前進。但是,像我們這樣的兩個人,為什麽一定要在一起生活呢?當生活的細瑣走進感情的時候,我們人到中年了,還要在習慣上彼此妥協適應。
    我們已經把所有的耐心,給了責任。
    我這兩天,有心病。我不能陪萌萌做作業,我把生病的你交給方成護理,我不知道怎樣去愛西西,我也不敢想象,在我紛亂的生活裏,還要摻雜進我爹我媽你爹你媽和奶奶。
    我每天都活在對愛的歉疚裏。我把時間給了責任,給了我穿越大海的雄心,卻不能把貼身的照顧給我愛的親人們。
    飛得再高的鷹,都要有歇息的巢穴,你和我,最合適的相會地點,就是在空中刹那的遙望,彼此會意。
    請你接受,我們做回朋友。請你接受,我在靈魂上愛你。